第一百五十章 伶牙利齒和笨嘴拙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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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薛之駿雖有心事,心思遠遠不在這裏,對現場的事不甚關注。但祖父出聲召喚,仍舊必須響應。
    薛之駿入場。
    不是要動手。都是姓薛的,大庭廣眾之下打起來,這成何體統,薛家今後怎麽在修仙界立足。不要說血脈相傳的世家,就是普通門派,有什麽事,也不能憑蠻力壓製。誰的拳頭硬,誰就是老大?有什麽問題,刀槍上見分曉?那是俗世的土匪,連俗世官府都不會這麽粗鄙,更不用說紅塵之外、高高在上的修仙之士。
    修為高,再受重視,說到底仍是個人之事。涉及門派中所有人的問題,還是得以理服人。到了煉氣這個層次,虛頭巴腦的空話騙不了人。以理服人的意思,就是以“利”服人。
    薛之駿的“入場”,隻是向前走了兩步。這兩步是為了引起大家的注意,並不是非要跟俗人議事一樣,走到會場中央。“大家看重的,都是切身利益。我們和俗人不同,不講什麽愛國、忠君、大義。再大的大義,也大不過一個‘我’字。”
    這是修仙之士和紅塵中人的最大區別之一。登仙途,求長生,一路獨行,怎麽可能為了他人犧牲自己。薛家族長薛中行暗自點頭:這孫兒雖然今天有些恍惚,但本事還在,真材實料。隻消幾句開場白,便將薛形可能的空話大話提前堵了回去。
    “所以,若有誰將手伸進各位的口袋,往外掏東西,不管他嘴上說得多麽漂亮——”薛之駿提高聲音,厲聲喝道:“——非奸即盜!”
    薛之駿聲色俱厲。薛家人暗自點頭。薛老頭子更是神彩飛揚,高興得不得了。
    這句話著實厲害。薛形極難爭辯。
    沒等薛形開口,薛心搶先道:“這個自然,何需強調。都是成年人,最簡單的一二三,駿叔用得著這麽大聲武氣說個不停嗎?”又冷笑一聲,“一是不必,二是對掌門人不敬。”
    薛心麵如寒霜,“這裏是門派議事,不是薛家祠堂裏排座次。比如侄女如此對駿叔說話,若是在祠堂裏,族長必有責罰。”還裝模作樣對薛中行遙遙躬身致意,“同樣的道理,駿叔在這種場合直斥掌門人非奸即盜,該當何罪?”
    薛中行暗自咒罵:這女人好一張利嘴。但言辭再鋒利,本質上仍是強詞奪理,胡攪蠻纏——人家說你不對,你說人家態度不好。在場的修士們,誰都看得清這一點。薛老頭子心裏篤定,駿兒定然能將這女人一腳踩進土裏!
    萬萬沒想到,薛之駿竟然回了一句:“我沒有!我哪裏說過掌門人非奸即盜,我說的又不是他。”
    這句話一出,薛中行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薛之駿更是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頭。
    大家不聾不瞎,誰不知道這句“非奸即盜”是直衝著薛形去的。說了又不敢承認,像小孩子一樣,揪住一點字麵上的借口矢口否認(我沒說是掌門啊,你哪隻耳朵聽見我說掌門了,我罵的是小明!)——這是十足的怯懦。
    隨便哪個有點擔當的成年人都不會這麽做,更不用說煉氣修士。
    薛心再不追究,一言不發,滿麵笑容,得意揚揚。
    薛形出來裝大方了。“有話就說,沒有關係。有怨氣,說出來就好了。我看還有其他薛姓修士和駿叔一樣,有所不滿,擔心分給自己的資源有所減少。”
    薛心又適時插了句話,“像駿叔這樣,平時從不會少了他的,現在難免有些兒擔心。但其他人其實沒這種擔心。之前本就沒有,他還擔心什麽?難道是替駿叔鳴不平?九太爺的兒孫們個個出色,向來不用其他各房叔伯兄弟們操心。”
    這是明著使壞,當麵將薛中行這一支刺了幾下。除了九係之人,其他薛姓修士個個暗爽。還有人甚至故意笑出聲來。
    薛中行多少年來族長掌門一肩挑,毫無顧忌地偏袒自己兒孫,薛家人人都是親身體驗,老頭子完全沒有分辯餘地。但又不能任由這女人肆意攻擊。任打不還手,先不說扛不扛得住,光這個姿態,已是落在下風。問題是不能由他這個當族長的自己跳出去。憑他老祖宗的身份,和家裏一個小女人對撕,輸贏不論(多半還敵不住對方的伶牙利齒),怎麽都是個笑話。
    薛老頭子這時已顧不得被別人發現,朝薛之駿頻頻示意。但薛之駿好像因為剛才脫口而出說錯了話,臉上陣青陣白,麵對薛心的挑釁,竟不敢開口駁斥。
    薛中行真是摳破頭也想不明白,這個最得他器重的長孫,今天怎麽成了這個樣子。剛才那句話的確是昏話,犯了大錯。但修煉有成的煉氣士誰不是一路挫折過來的,如果犯了個錯便喪魂落魄,修行路上怎能進步。
    最一般的煉氣士都是這樣,更不用說薛之駿,乃是薛家出類拔萃的人物。雖然修煉天賦不及薛形,但意誌、心性、才幹,無一不是上上之選。若非這樣,也不會成為薛中行心目中的第一人,接班人。
    再看掌門那邊。薛心這時隻是敲敲邊鼓,公開宣示、號令眾人的乃是掌門人薛形。“……分別在於眼前利益和長遠利益。眼前雖然有些小損失,但門派因此興旺,因此保全……”
    薛形在言辭方麵沒什麽造詣。一番大道理說得四平八穩,沒什麽破綻,但也沒有任何說服力,更不用說激發起大家的熱情了(當然修士們都老於世故,知道捧場,將場麵造得十分熱烈。畢竟薛形既是掌門,和族長一係的鬥爭又顯然占著上風,誰都不會那麽沒眼色,公然拿出冷眉冷眼。)
    薛形這番車軲轆套話說來說去,薛心聽得心急,一句話點題:“抱團才有可能扛過天劫,不抱團必死無疑。人都死了,還說什麽損害,什麽利益。要想那時不死,現在就得拿點東西出來。不給人點真東西,誰肯和你抱團?”
    薛形愣了愣,“啊,對,正是這個道理。”
    他頭幾句話一說,修士們誰都知道接下來是什麽思路。大家耐心等著他講完大道理,看有沒有什麽實在話。誰知薛形說完這一句,接著便沒話了。
    又是薛心,接過話頭,道:“道理如此簡單,可就是有那麽少數人,心裏明白,卻偏不走正道,還要公然對抗,甚至辱罵掌門。若任由這種人為所欲為,豈不是壞了大家的大事?”
    連薛中行都心裏一激靈:怎麽,這兩姐弟是瘋了不成?聽這話頭,難道真要在自己家裏煽起一場火並?
    外姓修士們又是害怕又是興奮:拖拖拉拉一番套話之後,竟然還有這麽猛的戲碼?且看著,還得退後些,別讓血濺在身上。
    薛姓修士們則隻有害怕:就算薛形仗著修為高深,無人能敵,家裏人一旦全麵開打,便是這個傳承數百年的世家的末日。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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