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之駿確實瘋了。
    快被嚇瘋了。
    不是被薛形、薛心。這兩姐弟有什麽嚇人，兩個年輕人？其中之一是掌門又如何？修士的根本，在於修行。在門派中的地位、職位，這些都是修行的附屬。大家爭奪它們，是因為不同的地位、職位，對各自的修行會起到不同的作用。
    都到了煉氣士這個層次了，誰還會真的得意揚揚，隻因為當了個小隊長？笑話！
    薛之駿嚇得發瘋，是因為乾坤袋中的那一粒絳紅丹。
    藥性已經穩定下來了，好端端的，它怎麽會發熱？
    薛之駿不斷安慰自己：發熱就發熱吧，隻要不影響藥性就行。也許絳紅丹這種靈藥，就是這麽與眾不同，不能用俗世凡品的標準來衡量它？
    但這隻是自我安慰。薛之駿內心深處早已知道，像這樣平白無故發熱，絕對不是好事。這種時候念念有詞，說沒事沒事，哄騙得了誰？有什麽意思？
    丹藥既成，它就隻是一件物事。穩定下來以後，任何形態的變化，隻意味著一件事：
    藥性在變！
    丹藥既成（是絳紅丹無疑，薛之駿百般驗過，絕無疑問），沒遇外力破壞，保存得好好的（薛之駿拿它當眼珠子看待！）怎麽就會突然發熱，起了這般變化？
    這個，乃是高手匠人製備，大師手筆，從原料著手，將那根火龍須精心加工，用多種手法催化，方能如此。原本好端端一根火龍須，經過這樣一番料理，這才終於符合薛心的要求。
    交易會上已經明言，這根火龍須已有八成腐壞。但這隻是個幌子，掩飾的是內在變化，即，火龍須的物性正在衰變。
    是物性衰變，而不僅僅是火龍須外在可見的腐壞，以及導致的藥效散失。
    像薛之駿這樣的煉氣士，他們能清晰感知後者。一件藥材，神識一掃便知道它的屬性、大致效能，比如它是火屬性還是土屬性，能製成哪些類型的丹藥，藥效是強是弱，等等。藥材有什麽明顯缺陷的話，幾乎不可能逃過煉氣士的神識掃描。
    物性卻不一樣。一般煉氣士知道的是物品的應用功效，物性則是物品的內在構成、性質。隻要不是專攻物料製作的修士，如製符、製器等等，普通的煉氣修士大都不具備清晰感知物性的本領。
    （手機好壞、功能強弱，最弱的小白都一上手就知道。但要說到晶片什麽的，那就隻能聽專家的了。）
    所以薛心這根火龍須一拿出來，交易會場的所有修士立即便知道它的藥效已經大半耗散，卻都以為隻要趕緊將它合入丹藥，就能將殘存的藥性長期保存下來。薛之駿便是抱著這個念頭，這才如此著急忙慌，不等交易會結束便飛奔回去煉製丹藥。唯恐多耽誤一刻，藥力便多流失一分。隻有到了絳紅丹成以後，這才終於放心，以為已將火龍須剩餘的藥力化入丹丸，定能長期保存，隻等自己方便時服用，從此突破境界，直至得道飛升。
    怎麽可能！
    薛心給他這根火龍須，哪裏是為了他好。真要好心給他，何必鬼鬼祟祟，隱瞞身份，專門安排一次交易會，好將這根火龍須送到薛之駿手裏。
    這根暗藏玄機、在物性上動過手腳的火龍須。
    說起來，火龍須並非了不得的天材地寶。薛家這樣的小門派雖然百般尋覓難得，豪門大派看來卻不算什麽。但論起在這根火龍須的物性上花的這番功夫，修仙下界中，最頂級的修士也要讚一聲“好本事”。
    玉門白家的手段，可不是好本事嗎？那幾位製器修士的手藝，價值遠遠超過一般的火龍須。
    施展了這樣的手藝之後，這根火龍須不僅藥效在耗散，內部物性也在悄悄衰變。就算及時煉化，將剩餘的藥力合為絳紅丹，形態的變化依舊無法阻止物性的衰變。
    薛之駿在交易時便知道，火龍須的性能正在迅速衰減。但他不知道，即使煉成絳紅丹，其藥性仍在消耗，退化速度甚至比原料火龍須更快！
    所以他買到的火龍須並不發熱，煉成的絳紅丹卻持續升溫。
    這粒熱騰騰的絳紅丹將薛之駿的一顆心攥得緊緊的。薛之駿全副心思都在它上麵，對外界之事全無興趣，也幾乎沒什麽感知。推翻現任掌門的計劃，親爺爺薛中行的安排——哪裏顧得上那些！
    但老頭子出聲呼喚，拉開嗓門喊他，薛之駿實在無法不理不睬。“駿兒，駿兒過來……”
    實在煩，真的煩！
    但再厭再煩，大庭廣眾之下，也不能裝聾作啞，權當沒聽見。好在都是平常說慣的話，無論是款款而談，還是大聲疾呼，話頭還是那些話頭，說得爛熟，哪怕心不在焉，照樣熟極而流。
    “……若有誰將手伸進各位的口袋，往外掏東西，不管他嘴上說得多麽漂亮——非奸即盜！”
    嘴上慷慨激昂，心裏默默吐槽：該行了吧？該完了吧？你們玩你們的，別耽誤我的大事——忙著呢！
    可恨薛心，這死丫頭，揪住一點話把，死不撒手。“……門派議事，不是薛家祠堂裏排座次。比如侄女如此對駿叔說話，若是在祠堂裏，族長必有責罰……”
    薛之駿心裏急得貓抓一般。她這是在說什麽？怎麽老是說老是說，還有完沒完啊？
    又不耐煩，又焦躁不已，心神恍惚之下，薛之駿才聽到薛心指責他麵斥掌門，連整句子都未曾聽全，條件反射般回嘴：“我沒有！我哪裏說過掌門人非奸即盜，我說的又不是他。”
    畢竟修行多年，話一出口，薛之駿立知不對。一方麵追悔莫及，另一方麵，他卻也暗自鬆了口氣：好了，這件事便到此為止。我們這一場認輸，暫退一步。以後大家走著瞧。
    至於現在，我還得趕緊回去。找間沒人的修煉室，一人獨處，趁著那粒絳紅丹還有藥效，趕緊服下。
    這才是我的修仙正道。
    不然的話，再過一會，藥效散盡，突破境界的希望化為泡影，我還能找誰補償我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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