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齊修本就不打算和顏薰兒繼續當下的話題，大手一揮示意可以開始布菜了，膳房的丫頭緊隨其後，排著隊跟著葉公公傳菜進了龍元宮。

    

    顏薰兒上一刻還想著怎麽旁敲側擊的打聽點有沒有關於縱然和司琴坊的消息，下一刻就麵對著一桌子濃香四溢的禦膳，一時間有點無所適從，她呆呆的，又有點小驚奇，“陛下要請我吃飯？”

    

    顧齊修聞言一愣，正彎腰將一道湯往桌上擺的侍女聞言也抬眼去看顏薰兒，手上的湯碗險些歪了，顧齊修用手掌扶了一下碗沿，快的不留痕跡，目光則不偏不倚的看著旁邊語出驚人的小丫頭，正趴著桌銜眼饞的看著其中一道菜，那雙靈動的圓眼睛中閃著撲朔的光，讓他沒來由的心間一喜。

    

    走神的侍女嚇得睜大眼睛，按理來說要跪下磕頭連聲認錯了，可陛下非但無半分不悅，似乎像是壓根沒有注意到一樣，親手將一副碗碟推到顏小姐麵前，還用半開玩笑的語氣道：“來者是客，哪有不招待的道理。”

    

    那位侍女無措的站在那裏，隻得扭頭向葉公公求援，葉公公眼尖得很，侍女的這點小失誤他自然看見了，但陛下被這位軟萌的顏四小姐‘哄’得心情愉悅的場麵更入他心，連連擺手讓那位侍女下去了。

    

    小桌上，顏薰兒一手執著筷子一手端著碗，受寵若驚，“顏薰兒不是客，怎配的上陛下用‘招待’一詞。”

    

    顧齊修失笑，心想你這時候倒開始謙遜了，葉公公也是一臉溺笑慈祥的看著顏薰兒，覺得她又可愛臉皮又厚。

    

    等侍女全部擺好菜又排著隊撤出去了，顧齊修從顏薰兒一直緊盯著的那道菜中夾了一塊肉放到她碗裏，“禦廚的手藝很好，嚐一嚐。”

    

    “謝陛下。”顏薰兒將肉放進嘴裏，那是一塊牛小排，肉質鮮嫩，醬汁甜稠，每嚼一口鮮香愈濃。

    

    心滿意足的把當餐第一塊肉咽下後，顏薰兒自告奮勇，“聽說陛下用膳，都會有人從旁布菜陪侍，陛下把這個任務交給我吧。”

    

    她把椅子朝顧齊修身邊拉，靠近了近，“先吃一塊魚肉可以嗎？”

    

    顧齊修還想問她是從哪裏聽說來的，“我又不是沒手，吃飯為何要人陪侍——嗯。”

    

    嘴上說著不要陪侍的人毫不推辭的夾起了碗中的一小塊魚肉。

    

    顧齊修除了做君王本分的事情不馬虎，生活瑣事雲雲上從不端架子，都是一切從簡，禦膳的菜品和口味是上佳，但用膳規矩並無講究，就在龍元宮的門廳，用膳的時候當餐桌，下棋的時候擺棋盤。中途葉公公也退出去了，偌大的龍元宮隻剩他們兩人，吃著聊著，還有庭院裏是片片飄落的三生花可供欣賞，意境十足。

    

    吃的差不多了，顧齊修提出去散步。

    

    從龍元宮出去，兩人並肩走在竹橋上，橋下是齊王悉心種植養護至今的一池蓮花，沐浴著顏薰兒洗過腳的池水。

    

    顏薰兒在陛下麵前盡量維護的形象也輸在了美食上，說是給陛下當陪侍，結果自己吃的比誰都多，顏薰兒覺得自己的小肚子都凸出來一點了，她偷偷將肚子吸著，安安靜靜跟在陛下身邊。

    

    走了好一會，顏薰兒忽然看見一個熟悉的樓台。

    

    “陛下，我們這是去哪裏？”

    

    顧齊修不答反問，“去過寧安殿嗎？”

    

    上回進宮，顏薰兒一人閑逛的時候碰見顧淮川，跟他去過寧安殿，太皇太後還淚眼婆娑的喚她慕晴。

    

    她答：“去過，也見過太皇太後了。”

    

    “近期忙的不可開交，有段時間未去了，陪我去看看皇祖母吧。”

    

    “是。”

    

    寧安殿門前正在掃地的小廝見到齊王立即行了跪拜禮，顧齊修沒讓他進去通稟，和顏薰兒直接進去了。

    

    “皇祖母這會應當在遊園賞花。”

    

    果不其然，顏薰兒又見了一回錦帶花。

    

    顧齊修從太皇太後身後繞到麵前，緩緩蹲下，未發一言，隻目光平靜溫和的看著她。

    

    太皇太後已近八旬，又因為當年先皇和小曾孫接連去世受了打擊，這十來年一直是時而糊塗時而清醒的狀態過來的，每日被侍女推出來賞花，滿院子的花都是看過則休，唯獨先皇親手種下的錦帶花，每日都要在這兒停留許久。

    

    好一會，太皇太後才慢慢低下頭，溝壑縱橫擠成一線的眼睛盛著濕潤的淚，淺淺一層，笑起來顯得更加慈祥。

    

    她一隻手握住顧齊修的手，另一隻手從袖袋裏拿出一個小福袋，嘴上喃喃著往顧齊修手上塞，“阿潯，西邊——苦。”

    

    顧齊修接過福袋握在手上把玩，簡單的樣式，秀了個龍飛鳳舞體的‘福’字，精致小巧。

    

    他笑著搖頭，“不苦。”

    

    “漸漸呢。”

    

    顧齊修的笑僵住了，如鯁在喉。

    

    “帶漸漸回來，來祖母這兒，我還藏了花糕……”

    

    太皇太後說著說著又把自己說清醒了，“把慕晴給淮川，孩子們好著呢，別把隔閡樹一輩子。”

    

    顧齊修無話可接，因為讓皇祖母掛心的這寥寥幾件事都已成了永久的遺憾。

    

    老人也是心如明鏡，沒再多說，直催促著顧齊修去吃她藏起來的花糕。

    

    顧齊修帶顏薰兒進了大殿，殿內空曠冷清，掌事姑姑正從內殿出來，手上捧著一塊包的嚴嚴實實的油紙袋，到了顧齊修和顏薰兒麵前，她將油紙袋展開：“太皇太後近來總惦著陛下。”

    

    掌事姑姑名鶯鳴，是先王後的陪嫁丫頭，王後故去之後便來了寧安殿，是看著顧齊修長大的，顧齊修對她很尊敬，從不讓她行禮。

    

    顧齊修看了一眼花糕，略微詫異，“祖母親手做的？

    

    “是，兩位王爺那份已送去過了，太皇太後想等您來過再給您，就一直留在這兒。”

    

    太皇太後精力有限，給牽腸掛肚的小輩一人做了一塊，按人頭數，紙袋裏還有三塊，是顧齊修，顧西漸和慕晴的。

    

    “替我裝一下吧。”

    

    鶯鳴姑姑點了頭，看向一直跟著陛下身後的小丫頭，“陛下，這位就是顏四小姐？”

    

    顏薰兒當了半天背景，終於被人注意到了，上回來時沒有見過鶯鳴，她也不認識這是誰，隻能從她的年齡和服製上判斷這位應當是宮中的老人了。

    

    “這是寧安殿的掌事，鶯鳴姑姑。”

    

    顏薰兒乖巧的打了個招呼，“鶯鳴姑姑好，我叫顏薰兒。”

    

    鶯鳴不說話，隻是若有所思的盯著顏薰兒看。

    

    “我去趟典室。”顧齊修打斷了這異常的氛圍，“花糕放在桌上就好，我走時來拿。”

    

    典室是藏於寧安殿地下的小藏典閣，太皇太後在裏麵藏了不少好東西，也當書房使用過，顧齊修偶爾會來這裏查些東西。

    

    書屋東牆的書架是進入典室的暗門，顧齊修並未避諱顏薰兒，拉動掛畫的底軸，暗門便緩緩打開了。

    

    顏薰兒上一次見這種機關，還是在那不知真假的小店‘人間仙樂’，想到這兒，她的思緒又飄到了那個賣琵琶給她的老板身上，不知道他有沒有依約將那些樂書送到家裏。

    

    “陛下，我也可以進去？”

    

    顧齊修已經往裏去了，裏麵是一道下行的樓梯，兩邊有隨著機關啟動自動點亮的壁燈。

    

    “沒事，裏麵沒有機密。”

    

    顏薰兒便跟上了。

    

    下了樓梯，是一片敞亮的空間，中間有一道屏風隔著，角落有一道窄門，還可以往裏麵進。

    

    “在這等我一會。”

    

    顧齊修說完便進去了。顏薰兒無聊，但也沒敢亂動，隻在肉眼可見的範圍內打量著，最後好奇心作祟，忍不住繞過屏風去。

    

    屏風另一邊的牆麵上掛著一幅丹青，是一個貌美俏麗的女子，看山去也就二十左右的年歲，顏薰兒左看右看，隻覺得賞心悅目卻又看不出是誰。

    

    不知不覺間，顧齊修已經來到顏薰兒身邊，他手上多了本書，捏成筒狀握在手上。

    

    “陛下，這是太皇太後年輕時的畫像嗎？”

    

    “不是。”

    

    “那是……”顏薰兒連忙閉嘴。

    

    顧齊修知道她要說什麽，否認道：“也不是我母後，也許是哪位對皇祖母來說很重要的人。”

    

    “哦。”顏薰兒點頭。

    

    “我們走吧。”

    

    跟著顧齊修離開寧安殿，兩人朝著回龍元宮的方向走，每多走幾步，她就覺得自己已經打擾很久，該和陛下辭別了，這種感覺越來越強烈，導致她越走越慢……

    

    顏薰兒自己沒有發覺，但是顧齊修腿長，大多時候走路也都是迅疾如風，和顏薰兒走在一起本來就慢了，她卻越走越慢。

    

    雖然心急，但顧齊修還是好脾氣的配合著她的速度，詢問道：“走累了？”

    

    顏薰兒搖頭，“我在想，陛下是不是還得看很多奏文，要處理很多事？我已經打擾很久了，該回家了。”

    

    原來是在想這個。

    

    顧齊修幹脆停下來，“奏文什麽時候都是看不完的，我們見麵的機會卻很難得，上回分別還說過不多久還想見我，都允你隨時可以進宮了，這些日也不見你來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