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六章 鄘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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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子恒爬起來,走到營火光亮的邊緣迎接她。半夏站定腳步,歪著頭看他,黑暗中看不出她臉上的表情。

    “你離開了這麽久,”子恒問道,“玩得開心嗎?”

    “我們跟他的母親一起吃晚飯,”她回答,“然後我們跳舞……他們的舞步還挺有趣的。當我跳起舞時,感覺那一刻就像能持續永遠,忘掉了現實。”

    “他令我想起了狗娃。以前你對狗娃總是很有自製,不會受他誘惑的。”

    “才不一樣呢,平措是一個有禮貌的男孩,”她厲聲說道,“他令我開心大笑。”

    子恒歎道“好吧,我很抱歉。既然你跳舞跳得開心,那麽我為你高興。”

    突然她一下子撲進子恒的懷裏,伏在他的胸前大哭起來。他笨拙地摟住半夏顫抖的肩膀,心想,要是令公鬼在這裏,他就會知道這時候該怎麽做了,他總是可以跟女孩相處得很好,不像自己,總是不知道應該如何應對。“我說了我很抱歉,半夏。我真的為你高興。真的。”

    “你快告訴我,他們都還活著。”她對著他的胸膛抽泣道。

    “什麽?”

    半夏離開子恒的胸膛,雙手抓著他的手臂,在黑暗中抬頭看著他。“令公鬼和馬鳴,還有其他人。告訴我,他們都還活著。”

    子恒深深吸了一口氣,他有些為難地猶豫了一下,還說道“他們還活著。”他終於回答道。

    “這就夠了。”她飛快地用手指擦了擦臉頰上的淚水,“這就是我想聽的話。晚安,子恒。睡個好覺。”她像一陣清風一樣從他懷裏脫身而出,就匆忙從他身邊走了過去。

    子恒轉身看著白~瑪依站起來迎上半夏,兩人低聲說著話走進了馬車。令公鬼也許能弄明白半夏究竟怎麽了,子恒心想,反正我弄不明白。

    一彎銀色新月從天地相交之處上升起,遠處傳來狸力的嚎叫,子恒打了個哆嗦,明天又要開始擔心那些狸力了。可是,他錯了,它們已經在他的夢境裏,等待著他。

    在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後,馬鳴終於吹出最後一個顫抖的音符,放下了謝鐵嘴那雕刻著金銀花飾的羌笛,這支被吹得嚴重走調幾乎聽不出竟然是《鄘風·桑中》的曲子總算結束了。

    令公鬼放開捂著耳朵的雙手,一個在附近卷纜繩的船夥兒大聲地長舒一口氣。一時間,耳邊隻剩下河水拍打船身的聲音,船漿規律地搖動的吱吱聲,還有風偶爾吹動桅索的嗡嗡聲。因為風總是迎著船頭而吹,船帆沒有任何作用,所以被卷起來了。

    “我真算是開了眼界了,”謝鐵嘴好一會兒才喃喃說道,“你令我深刻體會到了一句老話武大郎耍門杆——人熊家夥笨。”船夥兒們一齊大笑起來,馬鳴揚起羌笛威脅著要砸他。謝鐵嘴一把將羌笛搶回來,熟練地放回它的硬皮盒裏。“我本來以為你們這些放羊娃的在放羊的時候都是以吹羌笛來消磨時間的。你讓我明白了不是自己親眼看到的事情不能相信。”

    “誰是放羊娃,隻有令公鬼才是放羊的啦,”馬鳴發牢騷道,“他才會吹羌笛,我不會。”

    “是的,嗯,他確實有點天分。也許我們該練習古彩戲法,小子,你在這方麵還是有點潛質的。”

    “謝師傅,”令公鬼說道,“我不明白你為啥這麽努力。”他朝那個船夥兒瞄了一眼,壓低聲音,“必竟我們倆不是真的想當你的徒弟啊,這隻不過是為了掩護身份尋找純熙夫人和其他人罷了。”

    謝鐵嘴很誇張地捋了捋胡子,低頭看著膝蓋上光滑的深棕色羌笛盒。“小子,如果你找不到他們又如何?我們甚至無法知道他們是否還活著。”

    “他們活著,當然活著。”令公鬼堅決回答,看了看馬鳴等待他的支持。可是,馬鳴低著眉,抿著嘴,眼睛盯著甲板。“好了,該你說話了,”令公鬼對他說道,“吹不好笛子有什麽大不了的,你不可能為這事難過啊。我也吹得不好,這有什麽關係。你以前從來都不吹笛子的呀。”

    馬鳴抬起頭,居然是一臉的愁容“如果他們真的死了呢?”他輕聲說道,“那麽我們得接受現實,不是嗎?”

    這時,船頭的導航員大喊“白橋!白橋就在前麵!”令公鬼愣住了,無法相信馬鳴竟然這麽輕易地說出這種話來。他凝視著馬鳴的眼睛,心中百感交集。馬鳴縮著脖子,陰沉著臉和他對視。身邊,船夥兒們紛紛走上甲板。令公鬼的心中有許多想說的話,卻無法用言語表達。

    令公鬼覺得,他們必須相信其他人還活著。這是不容質疑的。然後意識的深處有一個惱人的聲音在問憑什麽?因為這一切就像謝鐵嘴講過的一個故事?英雄找到寶藏,道士鬥敗妖魔,從此過著幸福生活?

    可是現實的生活不是故事,不單不是。可以說完全不同,有時候,英雄也會死亡。而且你又是誰?你是一個英雄嗎,令公鬼?你是一個英雄嗎,放羊娃?

    兩個人就這樣對視著,直到馬鳴突然漲紅著臉移開了目光。令公鬼收拾心神,跳起來,穿過身邊忙忙碌碌的船夥兒向船欄走去。馬鳴慢慢地跟著他,甚至懶得躲開擋在他前麵的船夥兒。

    人們在船上跑來跑去,光腳把甲板踩得砰砰響。他們忙著調整船繩,綁好這些繩子,又解開那些繩子。有些人搬出許多油皮大袋子,裏麵漲鼓鼓地塞滿羊毛幾乎要把袋子撐破。還有人在準備纜繩,那繩子跟令公鬼的手腕一般粗。他們的動作雖然迅捷,卻都十分熟練準確。盡管如此,船老大董四哥還是在甲板上來回巡視發號施令,責罵那些動作不夠快的船夥兒。

    大發號轉過碧水的一個小彎,白橋便完全展現在令公鬼的眼前,吸引了他的全部注意力。白橋,他從歌謠裏、傳說中還有小販的講敘裏都聽說過它,現在,它就在眼前,他親眼看到了傳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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