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六章 格格不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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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跟著遊民出發後的第二天晚上,子恒頭一次見到他們的女子隨著慢歌起舞。當時,營火明亮,夜幕低垂,手指在皮鼓上敲出柔緩節奏。
起先,隻有一個皮鼓,然後,一個接一個,整個營地的皮鼓都敲起同樣緩慢綿長的節奏。夜幕之下,一片寂靜,隻有鼓聲。一個穿著紅裙、頭發上裝點著串串珠子的女孩搖擺著走到火光中,解下圍巾,踢掉鞋子。一隻羌笛開始吹出悅耳的音調,帶著輕輕的哀怨。女孩翩翩起舞,向後伸展的雙臂張開圍巾,的雙腳隨著鼓聲滑動,翹臀隨著腳步起伏擺動。她的黑眼睛注視著子恒,笑容跟她的舞步一樣緩慢,連旋轉的時候,還回過頭來向他微笑。
他艱難地咽了咽口水,臉上不禁發起熱來。又一個女孩加入了舞蹈,圍巾的穗子隨著鼓聲和後腰緩慢的旋轉抖動著,恰到好處。她們一起朝著子恒微笑,他沙啞地清了清喉嚨,不敢四處張望,臉紅得像個兔子的眼睛,並且心想,那些沒在看舞蹈的人一定正在嘲笑他。
他裝作隨意地從剛剛坐得舒舒服服的圓木上滑到地下,把目光從火光中的兩個跳舞女孩身上移開。在思堯村時他從來沒試過臉紅成這樣,就算是在節日裏跟村裏的女孩在草地上跳舞也不會。此刻他隻盼風快變大,好把自己滾燙的身體吹涼。
可是,那些女孩偏又舞進了他的視野,隻不過,現在有三個了,其中一個狡黠地朝他眨了眨眼。他不知所措地轉著眼睛。要了親命了,子恒心想,我現在該怎麽辦?要是在平時,令公鬼是最了解女娃子了,如果現在他在這裏會怎麽做呢?舞女們輕聲笑著,頭上的珠子隨著她們甩動頭發的動作發出脆響。
子恒覺得自己的臉都快要燒起來了。然後,一個年紀稍長的女人加入了三個女孩,教她們如何跳得更有意味。子恒心裏叫苦,閉上雙眼投降。可是,即使閉著眼睛,他耳裏仍然聽到她們嘲弄的笑聲,心就像一個小兔般亂跳。即使閉著眼睛,他似乎仍然能看得到她們。他的前額滲出汗珠,禱告著夜風快點吹來。
根據甲央的說法,那些女孩其實很少跳那種舞,至於女人就更少了。路大安則說,虧得子恒的大紅臉,她們從那晚開始,每天晚上都要跳這支舞了。
“少年人,我得謝謝你啊,”路大安一臉嚴肅地說道,“我老了,跟你們這些年輕人不同了,要令我的骨頭暖起來,一把火可不夠。”
子恒瞪了他一眼。路大安走開時,他的背影泄漏了他其實是在偷笑。
子恒很快就明白了,避開不看那些女人和女孩不是什麽有效的方法,所以,雖然她們的眨眼和微笑仍然令他想躲開,他也不再躲了。如果隻有一個女孩在跳,還好辦但是如果有五六個,而且人人都在看結果,他從來沒有真正成功地克服過自己的大紅臉。
再後來,半夏竟然也開始學跳這種舞了,教她的是頭一天晚上帶頭跳的那兩個女孩。她一邊舞著借來的圍巾,一邊練習那追魂攝魄的舞步,一邊輕輕拍著節奏。子恒想說什麽,可是決定還是咬咬牙比較明智。然後,那兩個女孩開始教她搖動屁股蛋兒,她大笑起來,三個女孩笑作一團。半夏眼睛閃著光芒,臉頰泛起紅暈,最後,對這個動作還是有所保留。
平措在一旁,兩眼發亮,饑渴地注視著起舞的半夏。她的脖子上一直戴著一串藍色綠鬆石的珠子,是這個年輕英俊的白虎夷男孩送的。白~瑪依的臉上,擔憂的皺眉已經取代了她起初發現孫子對半夏有興趣時露出的微笑。
子恒則下定決心,要好好監視這個年輕的平措。
有一次,子恒設法在一輛綠黃兩色的馬車旁單獨逮住了半夏“你很享受這種日子,是嗎?”他問道。
“為什麽不呢?”她低頭朝著脖子上的綠鬆石珠鏈微笑,用手指撥動著它,“我何必像你這樣一天到晚裝出一副苦大仇深的樣子?難道我不可以稍微享受一下自己的生活嗎?”而說這些話的時候,平措就站在不遠處,他從來都不會離開半夏很遠雙手交叉抱在胸前,臉上微微笑著,半是得意,半是挑釁。
無奈的子恒壓低聲音“好吧,我以為你想去嘉榮,在這裏可當不成鬼子母啊。”
半夏一擺頭“我也以為你不喜歡我當鬼子母們呢。”她的聲音甜蜜得膩人。
“我不明白你為什麽裝得若無其事,難道你以為我們在這裏更安全嗎?而且我們在這裏,這些人會安全嗎?會不會被我們連累?黑神殺將隨時會找到我們的。”
撫著珠鏈的手微微發抖,她放下手深吸一口氣“不論我們是今天離開還是十天後離開,要來的總會來的。這就是我現在的想法。子恒,享受一下吧。這可能是我們最後的機會了,誰知道明天在哪兒。”
她哀傷地伸出手指輕輕掃過他的臉龐。平措朝她伸出手來,她轉身朝他跑過去時,已經在笑了。兩人朝著笛聲跑去,平措邊跑邊回頭得意地朝子恒一笑,好像在說,她不屬於你,而我,將會得到她。而子恒哪有心情和這簡單無知的男孩去爭風吃醋。
他們已經中了遊民的咒語了,子恒心想。路大安是對的,他們根本無須拿空明之體來說服你,它自己會滲入你的心中。
白~瑪依看到子恒在風中瑟縮,就從她的馬車裏取出一件厚厚的羊毛披風給他。幸好,是深綠色,而不是紅紅黃黃的鮮豔色彩。當他披起披風,心裏正在奇怪怎麽會這麽合身時,白~瑪依認真地說道“看起來還好,不過本來可以做得更合適一點的。”
邊說邊瞥了瞥他腰帶上的斧頭,當她抬頭迎上他的目光時,她的笑容帶著哀傷,本來可以更合適的。所有的白虎夷人都這樣,他們的臉上永遠掛著笑容,永遠都毫不猶豫地發出一起喝杯酒水或者一起聽音樂的邀請,但是,他們的目光總是飄向他的斧頭,他能感覺道他們心裏的想法。這是一件暴力的工具。沒有任何理由可以作為對他人使用暴力的借口。
與空明之體,格格不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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