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章 不必介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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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必介懷,我們每一個人在風月寶鑒中都有自己的位置,鄧禹,”純熙夫人堅決地說道,“從這裏開始,我們必須單獨按我們自己的宿命走下去。”

    鄧禹作了一個揖,很僵硬顯得不全是因盔甲之故。“如您所願,鬼子母。現在我必須離開您了,並且竭盡全力趕往龍川隘口。至少,在那裏我被容許麵對黑水修羅。”

    “你真的這麽渴望嗎?”湘兒問道,“去跟黑水修羅戰鬥?”

    鄧禹迷惑地看了她一眼,然後又瞥了孔陽一眼,似乎以為退魔師可能會做出解釋。“這是我的職責,姑娘,”他緩緩說道,“是我的宿命。”他向孔陽抬起一隻帶著鐵護手的手,張開手掌朝向退魔師,“寧為百夫長,勝作一書生。岱山。願兄台好自珍重。”

    說完,他驅馬轉身,帶著他的旗手和一百精兵朝東而去。路途尚遠,他們催促著披甲馬匹盡快穩步前進。

    “這真是一種奇怪的說法,”半夏說道,“為什麽他們這樣使用珍重這個詞?”

    “當某種東西是你隻有在夢裏才能擁有的時候,”孔陽輕踢五花馬向前走去,回答道,“它就會漸漸擁有遠比護身符深遠的意義。”跟著退魔師走過石頭邊界碑時,令公鬼回頭看去,看著鄧禹和精兵都消失在枯寂的樹林後,看著邊界碑消失,最後,樹林上露出的那些立在山頂上的守護塔也全都消失了。他們在林中光禿禿的樹枝下騎馬向北,隨著腳步,一切都消失得太快了。令公鬼落入了警惕的沉默中,這一次,連馬鳴也無話可說。

    這天的早上,天剛破曉,太陽剛剛從樹頂上露出紅色,海門通的城門就打開了。師左次大人跟他的士兵一樣披著盔甲,戴著頭盔,高舉著重明鳥旗幟和三狐旗幟,從東門朝著旭日出發了。長長的隊伍四人一行,就像一條波浪起伏的镔鐵長蛇,蜿蜒著穿過城鎮。走在前頭的師左次已經被森林遮擋,蛇尾尚未離開海門通衛所。街上沒有人為他們歡呼,沒有人催促他們,隻有他們自己的鼓聲和析羽旗在風中的啪啪響聲。可是,他們堅定的目光緊盯著初升的太陽。

    在東方,他們將與其他镔鐵長蛇匯合。有來自南郡的由國君德音和他的兒子親自帶領的軍隊,有來自負責東方邊界以及天下之脊防衛的陶寺的軍隊,還有來自密城、宿州、鑄城,來自定陽所有衛所的軍隊。不論隊伍大小,最後將集合成為巴蛇,向北方的龍川隘口前進。

    同一時間,另一支隊伍從朱雀門出發,前往南郡。人們騎馬或者走路,推著大小馬車,驅趕著家畜,背著娃子,麵孔拉得跟早晨的影子一樣長。誰也不願意離開家園,尤其是他們也許再也不能回來了。對家園的眷戀拖拽著他們的腳步,即將到來的厄運卻催逼著他們。

    於是,他們時而腳步拖遝,時而爆發一般地往前衝十幾步,卻隻是為了再次慢下來,再次慢吞吞地踢著塵土。有些人在城外停下腳步,回頭看著全副武裝的士兵隊伍迂回地走進森林。有些人的眼中露出希望。有些人低聲祝告求福,為士兵們祝告求福,為自己祝告求福。然後,他們轉身向南,跋涉而去。

    最小的隊伍,從鄴城門出發。雖然鄧禹的鴉青色鬼鴞旗幟帶隊,實際上卻是純熙夫人在帶領他們北上。這是最重要的隊伍,卻是最絕望的。留下在城裏的,是少數願意留下的人。有士兵,還有少數老婆已經去世或者娃子已經長大正在往南緩緩離去的老男人。他們將是最後的守衛,萬一龍川隘口之戰輸了,海門通總算不會毫無反抗地陷落。

    令公鬼一行人走出邊界碑以後,已經過了至少半個時辰了,可是地形和森林沒有什麽變化。退魔師帶領眾人以馬匹最快的行走速度前進。令公鬼一直在猜想,到底什麽時候才會到達滅絕之境?山坡變得高了一些,可是樹木、爬行草木、還有灌木叢跟定陽沒有區別,依然是光禿禿灰蒙蒙。他開始覺得稍為暖和,暖得可以把披風脫下放在前鞍上。

    “這是我們這一整年裏最好的天氣了。”半夏一邊說,一邊脫下自己的披風。

    湘兒搖搖頭,皺著眉似乎在聽風占事“我感覺不對勁。”

    令公鬼點點頭。他也感覺到了,雖然他說不清自己感覺到的是什麽。除了這種今年他頭一次在屋外感到的溫暖以外,還有別的,不僅僅是在這麽北的地方不應該如此溫暖這麽簡單。這裏一定是滅絕之境了,可是從地麵上看沒有不同。

    太陽升得更高了,空中雖然萬裏無雲,可是太陽隻是一個紅色圓球,不可能給出這麽多的暖意。又過了一會兒,他解開了曳撒扣子,臉上開始流下汗珠。

    他不是唯一一個這樣的。馬鳴把曳撒脫了,公開露出裏麵鑲著紅寶石的金匕首,還用蒙麵布擦臉上的汗水。他眨著眼把蒙麵重新在眼睛上方窄窄地圍了一圈。湘兒和半夏在給自己扇風,她們倆消沉地騎在馬上好像枯萎了一般。巫鹹把他的高領束腰外衣的扣子從上到下全部解開了,還解開了中衣。黃巾力士的胸膛中間有一條窄長的毛發地帶,像皮毛一般厚。他喃喃向周圍的人道歉。

    “請大家一定要原諒我。尚台隱者之鄉是在山脈裏的,那裏很涼快。”他的寬鼻孔張了張,吸進越來越暖和的空氣,“我不喜歡這麽熱,這麽潮濕。”

    令公鬼這才注意到,這裏確實潮濕。感覺就像是回到了錫城,身處仲夏的大沼澤裏。在那個沼澤密布的地方,每吸一口氣都像是透過一張被熱水浸透了的大棉被。這裏沒有沼澤隻有幾個水塘和小溪,在看慣了水樹林的人眼裏隻能算小水泡但是空氣就跟大沼澤一樣。隻有子恒仍然穿著曳撒,呼吸平順。子恒和退魔師都是。

    此時,可以看到那些並非常綠的樹木上麵開始出現少許葉子了。令公鬼伸出手想要觸摸一根樹枝,但是快要碰到葉子時,他停住了。在那新長出來還略帶著紅色的葉子上,摻著病態的黃色,還有生了病一般的黑色黴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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