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四章 這次沒有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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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離開城牆之後,令公鬼在衛所裏四處遊蕩。他不在乎自己走到了哪裏,隻要是個沒人想到他會在的地方就行。不能是他房間的附近,也不能靠近任何馬廄、或者任何城門。明承也許會向周翰告之,他曾經試圖離開和任何園子。

    令公鬼所能想到的就是盡量遠離任何鬼子母們。甚至包括純熙夫人。她知道他的事,除此以外,她沒有做過任何對他不利的事。至少到眼下為止,沒有。就令公鬼所知,沒有。如果她改變了主意又如何?也許就是她把丹景請到這裏來的。

    有一會兒,他斜靠在回廊的牆邊,心中隻有失落,肩膀下的石頭是那麽堅硬。他茫然地盯著遠方,可什麽也看不見,隻看到自己不願意見到的一幕被封禁。真的那麽糟糕嗎?那樣可以結束一切。真的結束嗎?

    令公鬼閉上雙眼,卻仍然能看到自己,像一隻兔子蜷成一團,無路可逃,四周的鬼子母們就像大蟲渠鳥一般向他逼來。那些被封禁的漢子,幾乎總是不用多久就會死去。他們失去了活下去的。對於謝鐵嘴的話他記得太清楚了,清楚得無法麵對這個下場。

    令公鬼抖了抖身子,沿著回廊匆匆離去。何必呆在同一個地方直到被人發現。說起來,他們還要多久才能找到自己呢?自己就像一隻困在羊圈裏的羊。還要多久?他摸了摸身邊寶劍的劍鞘。不,自己可不是羊。不是鬼子母們或者任何人的羊。令公鬼覺得自己有點傻,但是他下定了決心。

    人們開始回到各自的崗位上。丹景玉座和她的同伴將會在大禮堂進行晚宴,一陣喧鬧和鍋盆交擊的聲音充斥著距離它最近的灶房。廚子、幫工和侍者們全都忙得跑個不停;烤肉師父在它們的柳條輪子上小跑著轉動串在烤叉上的烤肉。令公鬼快步穿過熱氣和水汽,穿過香料和做飯的味道。沒有人看他第二眼,他們全都太忙了。

    後回廊是仆人居住的小房間,這裏亂得就像一個被踢翻的佐料鋪。漢子和女人疾步奔跑前去穿上他們最好的直裰,娃子們都在角落裏玩耍以免擋路。男孩揮舞桃木劍,女孩擺弄雕刻娃娃,有些女孩宣稱自己的娃娃是丹景玉座。

    多數房門都大開,門口隻用珠簾擋著。通常,這意味著住在房裏的人歡迎訪客,但今天這隻意味著房間主人太忙了。就連那些朝他施禮的人也幾乎是邊施禮邊跑。

    令公鬼想,當這些人出去伺候別人時,其中一些人會否聽說衛所裏正在搜尋他,然後報告說見過他?告訴一個鬼子母,在哪裏可以找到他?令公鬼經過那些的眼睛忽然像是在秘密地打量他,在他的背後估量著、考慮著。就連娃娃們,在他的心目中也目光淩厲。令公鬼知道,這隻是自己的幻覺。他肯定這是幻覺,這必須是幻覺,但是,他離開仆人的住處後,還是覺得自己逃脫了一個可能合上的陷阱。

    衛所中有些地方空無一人,平常在這些地方做活的人因為突然到來的假日而放假了。兵器鍛造場裏所有的爐火都熄滅了,鐵砧靜悄悄的。寂靜。冰冷。沒有生氣。然而不知怎地,卻像是藏著什麽東西。令公鬼皮膚開始起雞皮疙瘩,猛地回轉身去。沒有人。隻有四四方方的大工具箱和裝滿油的淬火桶。他的頸後汗毛倒豎,他又猛轉了一次身。鐵錘和鉗子好好地掛在牆上。

    他憤怒地在諾大的鍛造場裏四處張望。沒有人。令公鬼對自己說,隻是自己的幻覺。那怪風,加上丹景,足以令自己產生幻覺的了。

    走出外麵,在兵器場的院子裏,一陣風卷起來包圍了他一會兒。令公鬼不由自主地跳了起來,以為它又想困住自己。好一會兒,他又聞到了那種微弱的腐朽味,還聽到身後有人奸笑。隻是一會兒。可令公鬼還是嚇壞了,小心翼翼地留意四周,警惕地四處觀察。院子鋪著粗糙的石板,隻有他一個人。

    他對自己說姥姥的。這隻是你的幻覺!不論怎樣,他還是撒腿就跑,隻覺得身後又傳來了笑聲,這次沒有風。

    在木場院子裏,那種存在感,那種有某人藏在那裏的感覺又回來了。在屋簷下那些劈好後堆得高高的木柴附近像是有眼睛在看令公鬼;院子另一邊已經風幹好,準備明天木匠店開門後送過去的木板和木料堆。那裏有目光在掃視他,他拒絕四處張望,拒絕去思考一對眼睛如何能從一個地方如此迅速地移動到另一個地方,如何能穿過開放的院子從木柴棚跑到木材棚而沒有任何他能看見的動作。

    令公鬼敢肯定,那是一雙眼睛。幻覺。也許自己已經開始發瘋了。這麽想讓他打了個顫抖。現在不行。這可真是活見鬼,請不要是現在。他僵直地挺著背,大步穿過木場,身後跟著那隱形的監視者。

    再往前,沿著一條隻點著幾支火把的深長回廊,有一排雜物間,裏麵堆滿裝著幹豌豆或者豆子的袋子,砌滿板條架放著皺巴巴的蕪箐和甜菜,又或者堆放著一桶桶紫米酒、醃牛肉和醪糟。

    那雙眼睛一直都在,有時候跟著他,有時候在前麵等著他。一直以來,他都隻能聽到自己的腳步聲,隻能聽到自己打開或者關上門的吱呀聲,但那雙眼睛總是在那裏。

    令公鬼不禁想這可真是活見鬼,我真的要發瘋了。

    然後,他打開了另一扇雜物間的門,裏麵飄出百姓的聲音,是百姓的笑聲,他鬆了一口氣。這裏不會有隱形的眼睛。他走了進去。

    半個房間都被裝著穀物的麻袋堆到了天花板上。另一半則有一些漢子圍成了一個半圓,麵向著一堵空牆跪著。他們全都穿著皮革上衣,留著仆人的碗式發型。沒有武士的頂髻,沒有穿直裰。沒有人會意外地暴露他。如果是故意的又怎辦?透過他們低沉的議論,傳來了骰子的滾動聲,有人為這一擲的結果發出了沙啞的笑聲。

    巫鹹正看著他們丟骰子,用一隻比男子拇指還粗的手指若有所思地搓著下巴,腦殼幾乎碰到將近兩班高的屋椽。丟骰子的漢子們都不理會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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