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一十八章 放棄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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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子恒走近他身前的的一張方桌。皺了皺眉頭,向桌麵伸出手指,但他立刻就將手縮了回去。房間的這個角落裏沒有燈燭,盡管有光線從別處照過來,仍舊無法清晰地看見漢子和這張桌子,眼前隻是一團模糊的影子。

    子恒感覺自己好像認識這個人。但這種感覺和其他所有的感覺一樣模糊。他感覺那是個中年人,俊美,衣著華麗,與這鄉下地方的客棧格格不入。他的衣服幾乎是黑色的,織金錦的質地,在領口和袖口上鑲有白色的滾邊。他的坐姿僵硬,似乎會因為些微的動作而感到痛苦,所以不時會將一隻手按在胸口上。他那雙緊盯著子恒的黑眸,彷佛黑暗中兩處灼灼發光的火苗。

    “放棄什麽?”子恒問。

    “當然是那個。”漢子朝子恒腰間的戰斧點點頭。他的語氣裏帶著驚訝,彷佛這是他們早已經開始的對話,一個再次被提起的爭論。

    子恒沒有發覺戰斧就在身邊,他感覺不到它的重量。他伸手撫過半月形的斧刃和斧背的長釘。鋼鐵的感覺,真實的感覺,比眼前的任何東西都來得真實。甚至比他自己都要真實。子恒將手停在了腰側,他要握住一些真實的東西。

    “我也這麽想過,”子恒說“但我不能,現在還不能。”還不能?客棧在閃爍,低語聲再次回響在他的腦海中。不!低語聲消失了。

    “不?”漢子在微笑,冰冷的邪笑。“你是個打鐵的,娃娃。據我所知,也是個好人。你的手是為了鐵錘而生的,不是戰斧。你的職責是創造,不是殺戮。你該回頭了,不要等到一切都已無法挽回。”

    子恒發現自己在點頭“是的。但我是緣起。”他知道這件事,但他以前從未親口說出這樣的話。

    他心裏確信這一點,雖然他說不出是為什麽。

    眨眼間,漢子的微笑開始扭曲,但很快又恢複了。那笑容中,有某種力量存在,冷酷的力量。

    “改變事情的辦法是有的,男孩。逃避宿命的辦法同樣存在。坐下來,我們談談這些事。”陰影在抖動、增強,朝子恒伸展過來。子恒向後退了一步,讓自己身處較安全的距離。“我不這麽認為。”

    “至少跟我喝一杯吧!乾坤空落落,歲月去堂堂。過來,你將能把事情看得更清楚。”漢子推過來一隻杯子,一隻方才還不存在的杯子。這是一個白色的瓷杯,血紅的酒一直盛滿到杯沿。

    子恒看著漢子的臉,即使以他銳利的視覺,環繞漢子的陰影還是阻擋了他的視線,就像退魔師的披風一樣。黑暗依偎在漢子身邊,彷佛正在愛撫熱戀中的情人。漢子的眼中有著某種東西,某種子恒自認為能回憶起來的東西,如果他夠努力去回憶的話。低語聲又回來了。

    “不。”他說。子恒是在對自己腦海中那低微的聲音說話,但漢子的嘴因憤怒而閉緊,怒氣如烈風般鼓蕩,卻又在瞬間被壓製。子恒決定對那杯酒也報以相同的回應。“我不渴。”

    子恒轉過身,望著大廳的門。地窩爐現在由圓形的河石砌成。屋中排列著幾排長桌和條凳。子恒突然很想走出去,到任何地方去都行,隻要離開這個漢子。

    “你的機會並不多。”嚴厲的聲音從背後傳來。“三條線編織在一起,分擔著另一個毀滅的宿命。一條被切斷,三條全斷。宿命須同一洞天,相逢孰處故依然。不知墮落青衫底,何日塵泥是了緣,它就會毀掉你。”

    突然間子恒的背後感到一股灼熱,瞬間到來,瞬間消失。彷佛一座巨大的熔爐被打開,又立刻被封死。他在震撼中轉過身。房間是空的。

    隻是一場夢,他心想,在寒冷中顫抖著,看著每樣東西在眼前變化。

    他盯著這麵鏡子,不太清楚自己在看什麽,卻覺得有些可以接受。他的頭上戴著一頂獅頭狀的鍍金頭盔,似乎它就應該在那裏。金葉覆蓋著裝飾華麗的胸甲,還有他臂上、腿上的金色鎧甲。隻有腰間的那柄戰斧還是原本撲素的樣子。一個聲音,他自己的聲音,在他的腦海中向他耳語,告訴他,可以用它代替任何其他武器,他已經將它掛在腰間上千次,帶它參戰上百次。

    不!他想取下它,扔掉它。

    我不能!

    他的腦海中有另一個聲音,比耳語要大,他幾乎能清楚聽見。

    “英雄注定是為了聲名而生的。”

    他從鏡子前麵轉過身,發現自己正望著他曾經見過的最美的女子。他沒有再留意屋中其他的地方,除了美人,他無心去看任何東西。她的眼睛如同子夜的秋潭,雪白的肌膚也像乳脂般柔嫩,比她身上的宋錦衣裙更加光潔。她向他走過來,子恒感到一陣口幹舌燥,心裏覺得他曾見過的其他女人都是那麽的粗鄙和醜陋。他假咳了一下,納悶著自己為什麽會覺得寒冷。

    “一個男人應該用雙手緊緊握住他的宿命。”美人說話,並微笑著。那微笑幾乎讓他感覺到一股暖意。

    她的個子高眺,隻比他矮了一個手掌。牙白色的梳子攏著比傷魂鳥翼還要黑的頭發。白玉的寬腰帶圍在他兩隻手就能握住的纖腰上。

    “是的。”子恒喃喃地說道。在他心裏,震驚與屈從扭纏在一起,互相絞殺。聲名對他來說並沒有用處,但聽她這麽說,他的腦海中除了聲名,什麽都沒了。“我的意思是……”低語聲彷佛在挖掘他的腦髓。“不!”它消失了。片刻之間,他屈從了。幾乎屈從了。他朝頭上伸出手,摸到那頂頭盔,將它摘下。“我……我不想這樣,這不是我的。”

    “不想?”美人笑出了聲。“哪個有血性的漢子不想要聲名?即使你能吹響彎月夔牛角,得到的聲名也不過如此。”

    “我不想。”他說,但他體內有另一個聲音,在向他嗥叫,指責他正在撒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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