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八十九章 明亮的太陽下沒有痛苦

字數:4249   加入書籤

A+A-




    “我不想要任何藥粉,”子恒說,“小丹,你父親是誰?”

    

    小丹的後背頓時僵了一下,過了一會兒,她轉過身,雙手捧著那隻杯子,一雙鳳目裏含著讓子恒看不清的意蘊。又過了一小會兒,她才說道:“我父親是隴右李家的李義府,李氏門閥、瀛川和饒陽刺吏,妖境邊界護衛,鷹揚武衛軍,滕州之主宋懷王的元帥,也是大王的舅舅。”

    

    “蒼天啊!那麽他怎麽會是個木材商人,或是皮草商?我似乎記得他還曾經做過黑胡椒的買賣。”

    

    “那不是說謊,”姑娘大聲喊道,然後又放低了聲音,“隻是……並非全部的事實,我父親的封地確實出產上好的木材、黑胡椒、皮草,還有其它一些物產。他的管家們為他出售那些物資,所以他確實做那些生意,隻是方式有些特別。”

    

    “為什麽你不一開始就告訴我?隱瞞事實,說謊,你是個貴族!”子恒責難地對小丹皺起眉。他根本沒想到事實會是這樣,小丹父親應該隻是一名小商人,大約是個退伍士兵,但不該是這樣。“蒼天啊,你去當彎月夔牛角探寶者幹什麽?不要告訴我,那個李氏刺史兼什麽之類的派你去隻是為了冒險。”

    

    仍然捧著那隻杯子,小丹坐回他身邊,不知為什麽,她隻是定定地望著他的臉:“我的兩個哥哥都死了,子恒,一個死於和黑水修羅的戰鬥,另一個在狩獵時墜馬跌死了,所以我就成了家裏最年長的孩子,這意味著我必須學習賬目清算和生意,而我的弟弟們卻在學習成為戰士。在他們準備進行冒險的時候,我隻能學習如何管理封地!這是最年長孩子的責任。責任!這種事又沉悶又無聊,我被紙張和職員徹底埋住了。”

    

    “當父親帶著比我小兩歲的兆海去妖境邊界的時候,我再也忍不住了。在滕州,姑娘不會學習用劍和戰略,但父親從親衛隊裏挑了一名老兵宋老三做我的仆人。宋老三很喜歡教我使用匕首和徒手作戰,我覺得這讓他覺得很好玩。不管怎樣,父親帶著兆海出發之後,號角狩獵的召集令傳來,所以我就……離開了。我給母親寫了一封解釋的信,然後我就……離開了,我及時地趕到雲夢澤,立下探寶者誓言……”

    

    小丹又拿起布巾,擦了擦子恒臉上的汗水:“你真的應該睡一下了,如果你辦得到的話。”

    

    “我覺得你應該是李家高門小姐之類的貴族了?”子恒說,“你怎麽會喜歡上一個普通的鐵匠?”

    

    “那叫‘愛’,歐陽子恒,”小丹聲音中的堅定和按在子恒臉上輕柔的手完全不協調,“而我覺得,你也不是一個普通的鐵匠。”布巾停了一下:“子恒,那個家夥說的和狸力混在一起是什麽意思?甲央也提到了那個路大安。”

    

    片刻之間,子恒停住了呼吸,但他才剛剛指責過小丹對他有所隱瞞,還為此而生氣。急躁和憤怒的後果。把鐵錘掄得太急,就會砸到自己的大拇指。

    

    子恒緩緩地一呼一吸,把一切都告訴了她,他是怎樣遇到路大安,得知他能和狸力交談。他的眼睛是怎樣改變了顏色,變得更加銳利,他的聽覺和嗅覺也變得和狸力一樣靈敏。

    

    還有,關於狸力夢,關於如果他失去了對人性的堅持,他會有什麽樣的下場。

    

    “那真的很容易,有時候,特別是在夢裏,我忘記我是一個人,而不是狸力。隻要有一次我沒有及時想起來,隻要我失去了堅持,我就會成為一頭狸力。至少,在我的思想裏會是這樣,一種半錯位的狸力的形象,而我將不複存在。”子恒閉上嘴,等待著女孩畏縮,離開。

    

    “如果你的耳朵真的那麽靈敏,”小丹隻是平靜地說,“那我以後在你身邊說話時就要小心了。”

    

    子恒抓住姑娘正在幫他擦汗的手:“你聽見我說什麽了嗎?你父母會怎麽想,小丹?一個半人不鬼的鐵匠,而你是個貴族大小姐!我們差得太多了!”

    

    “每一個字我都聽清楚了,父親會同意的,他總是說,我們家族的血脈變得愈來愈軟弱了。我知道,他認為我尤其嚴重。”小丹給了子恒一個野性十足的微笑,足以和任何猛狸力媲美。“當然,母親總是希望我能嫁給一位能一劍把黑水修羅劈成兩半的國王。我覺得,你的斧頭足夠了,但你能告訴她,你是狸力群的國王嗎?我不認為會有誰和你爭那個王座。事實上,能劈開黑水修羅大約就能讓母親滿意了,但我確實覺得另外那一點她也會喜歡的。”

    

    “這都什麽啊!”子恒啞著嗓子說道,小丹的話聽起來幾乎是認真的,不,她確實是認真的。即使她隻有一半是認真的,子恒也沒法確定對付黑水修羅會不會比見她的父母更難。

    

    “給你,”她將那杯水端到他的唇邊,“聽你說話,就知道你的嗓子已經完全幹了。”

    

    吞咽著杯裏的水,那股苦味讓子恒想吐出來。小丹一定在裏麵放了白~瑪依的藥粉!子恒不想喝,但小丹一直往他的嘴裏灌,所以他隻能不停地吞咽,否則就會被嗆著。

    

    等到他終於能推開杯子的時候,她已經把半杯水灌進他的肚子。為什麽藥的味道總是那麽可怕?他懷疑女人們這麽配藥是故意的,他打賭,她們自己喝的藥絕不是這個味道。

    

    “我告訴過你,我不想吃藥,嘔!”

    

    “你說過?我一定沒聽到,但不管你是不是說過,你肯定是需要睡覺的,”小丹撫了撫子恒卷曲的頭發,“睡吧,我的子恒。”子恒想告訴女孩,自己確實對她說過,而她肯定是聽到了。但這些話剛到舌邊,子恒的眼皮就拚命地想要合上,實際上,它們已經合上了,他聽到的最後一句話是她溫柔的呢喃:“睡吧,我的狸力之王,睡吧!”

    

    明亮的太陽下,子恒站在塗牙州人的馬車旁邊,隻有他一個人,身上也沒有斷箭,沒有痛苦。

    

    馬車中間有一堆已經擺好、等待點燃的柴火,柴火堆上用三腳架掛著一口鐵製煮食鍋,晾衣繩上掛著洗淨的衣服,但就是沒有一個人、一匹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