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六百一十二章 他們自己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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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夜幕降臨的時候,馬鳴躺在帳篷裏,抽著銅煙鍋,但帳篷裏的空間顯得過於狹小。而記憶中那些死去的匠民,以及更為遠久的記憶中那些逝去的人,都讓他無法入睡。太多的戰役,太多的死者。他用手指撫著鉤鐮槍,感覺著黑色矛杆上古語的銘文:
    因此我們的條約被寫出,因此協議達成。
    但記憶不會從他的腦海中消失,即使是在他的帳篷立在這座小丘頂上的時候。他們把馬鳴的帳篷立在這裏,主要是因為這裏至少能感覺到從河麵上吹來的一絲微風。馬鳴的腦海中仍然不停地浮現出當時的場景————身體被凶手砍傷,又遭到禿鷹的蹂躪。
    萬寧點點頭。“肮髒的野蠻人,”他嘟囔著,又從牙縫裏吐了口痰,“我覺得,可能是他們自己幹的。”
    這比突闋圍攻雨師城的時候更加可怕。那時戰場上死了許多槍姬眾,但他並沒有看見,而且那裏更不會有孩子。匠民甚至不會為了保護自己的生命而戰鬥,沒有人會殺死匠民。他拿起自己那一份牛肉和烙餅,用最快的速度回到自己的帳篷。彬蔚也不想說話,奚齊顯得比平時更加嚴肅。
    關於那場屠殺的訊息已經傳遍營地,營地在今晚變得一片寂靜。平時,黑暗中至少會傳來一陣沙啞的笑聲,或是幾段荒腔走板的歌聲,直到旗手將最後幾個不願睡覺的人趕進他們的毯子裏去。
    “你是對的,萬寧。”馬鳴猶豫了一下。告訴轉生真龍什麽?沒理由再傳播任何謠言了。“在離開前將這輛馬車徹底燒掉,如果有人問起,就說這裏有許多男人的屍體。”還有女人的,還有孩子的。
    馬鳴一動也不敢動,大約奚齊會認為他已經睡著了,返身回去。所有的厭火族人似乎都憑空消失了,但馬鳴相信他們隻是躲回他們剛才躲藏的地方。
    奚齊的靴子聲愈來愈近:“我有些渾米酒,馬鳴,我覺得你應該會需要它,它能讓你做個好夢,馬鳴,你不會記得他們的。”
    馬鳴開始考慮,如果自己現在溜走,那些樓蘭是不是會因為奚齊的關係而聽不到他。他和睡覺的士兵之間最近的距離應該隻有十尺————他們是騎兵第一旗隊,是奚齊的雷霆隊,今晚是他們擁有這樣的驕傲。
    樓蘭距離他的帳篷不到十尺。他們的速度更快,而他至少可以比他們先跑出一兩步,如果他能先跑到那五十名士兵旁邊,他們就沒辦法抓到他了。
    某種聲音傳進馬鳴的耳朵,但他無法確定那是什麽聲音。如果今晚不是如此寂靜,那個微弱的聲音大約根本不會被他聽到,但那聲音是確實存在的。有誰會溜進這裏?他帶著好奇用手肘支起身體————立刻僵在原地。
    如同月影一樣,許多身影正在他的帳篷周圍移動。月光讓他看清其中一張戴著麵紗的臉。厭火族人?蒼天在上,到底出了什麽事?他們悄無聲息地包圍了這座帳篷,還在逐漸逼近。
    金屬的光澤在夜色中閃耀,然後是布片被割開的刷刷聲,然後他們就消失在帳篷裏。但隻是片刻之後,他們又從帳篷裏躥出來,開始向四周搜尋。馬鳴借助月光將這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曾被求者將與之,代償其直。
    已於此市中得最劣之償。
    又過了一段時間,馬鳴拿起一條毯子,然後又拿起這根鉤鐮槍,穿著睡衣走出帳篷。銀狐狸頭垂掛在他赤裸的胸口,反射著月光。
    將毯子鋪在灌木叢中,馬鳴躺了上去。當他還是個孩子時,他也曾睡在星空下。現在這片無雲的天空中,月亮發出的光芒淹沒了大多數的星星,但馬鳴能看見的星星也夠多了。
    馬鳴看見高懸在頭頂的虛日鼠、鬼金羊,還有指向北方的鬥宿、牛宿、女宿、虛宿、危宿。厭火族人稱呼危宿為龍座。盾牌座,有些人稱呼它為過堂白虎神盾。想到這裏,他哆嗦了一下,在他的一些記憶裏,他完全不喜歡天相帶來的一些預示。室宿、壁宿、奎宿。婁宿的婁三星為天獄,顯得十分顯眼。
    思日月之箭,未嚐消釋。
    當他們發現一座隻剩下死人的村莊,或是在路上發現一群為了保護自己的財產而被強盜殺光的難民時,夜晚的營地就會變得如此寂靜。沒有人會在發生這種事情之後仍然能放聲談笑。即使是那些真的還想說話的人也都得不到別人的響應,隻會有人阻止他繼續說下去。
    馬鳴悄悄蹲起身,如果他不站起來,大約他能不被察覺地溜走。
    “馬鳴?”奚齊在山腰處喊道,聽起來他是喝醉了。
    他娘的厭火族人,馬鳴心想。他知道厭火族人會刻意避開匠民,對他們視而不見。但這個……“我不這麽想,”他說道,“把它老天爺收了,萬寧。”
    奚齊和另外兩個人還等在馬鳴剛才離開的地方。當馬鳴告訴他們前方發生的事情,並命令他們指派人手埋葬死者時,他們都麵容嚴峻地點了點頭。楚焱懷疑地嘟囔了一聲:“匠民?”
    那隊厭火族人已經追了上來,他們差不多有三四百人。現在他們已經跑下山坡,涉過溪流,距離這些馬車不到五十步遠了,其中一些人抬起手向馬鳴致意。
    馬鳴不認識他們,但有許多厭火族人都聽說過這位令公鬼的朋友————那個戴著大帽子、逢賭必贏的家夥。那些人又跑上另一座山丘,轉眼就消失在山丘背後。
    “我們就在這裏宿營。”馬鳴又說道。他相信會聽到反對的意見————現在的陽光還可以讓他們再走幾裏,而這三個人已經習慣於用貔虎軍每天行進的裏程打賭了。但隻有彬蔚說道:“我會派人去給那些船發訊號。”
    大約他們感覺到了他的心情,至少他們從這裏能看到那些盤旋在天空中的禿鷹。但即使隻是死了一個人,馬鳴也不會因此而高興。現在馬鳴覺得如果多看那些禿鷹一眼,他真的會把胃裏的東西都吐出來。等到早晨的時候,那裏就隻會剩下墳墓,不會有任何東西繼續刺激馬鳴的眼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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