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談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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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注定是個不眠之夜。
晩阿無躺在床上輾轉不寐,她的腦海裏還在不停閃著在巫祝山時的回憶,想著想著,她心生煩躁,猛然起身:“哎呀,難受死了,根本睡不著啊。”
她披了件外袍走到桌子邊倒了杯水,一口氣喝完,又把杯子用力的放下,深呼吸一口氣想讓自己冷靜下來。打開房門,夜空浮雲層層,無風似不動般,陪伴著那輪彎月掛在空中,竹院靜悄悄的,翠綠的竹子隱藏在夜色之中,與黑夜合為一體。
她走到院子裏,靜靜的站著,呼吸著竹子帶來的清香。其他的房間沒有燈光燭影,想來大家都已經在沉睡中,而她此時卻格外的有精神。
“是不是白天睡多了。”她小聲的嘀咕,其實她心裏明白,失眠的另一個原因,當然是冷不遠所說的那些事。
她萬萬沒想到,師父竟然會自殺,在掉到樹上的時候就死了,更沒想到,師父一直活在痛苦中,甚至失去過活下去的動力,一直以來她從未察覺到異常。
她又走到院子裏的石桌邊站著,手指搭在石桌上,清涼的觸感傳來,她又沉陷自責:為什麽我從來沒有意識到這些,我還以為師父隻是個淡泊之人,不追求名利,不在乎世俗。我為什麽沒有早些察覺到師父的痛苦,他隱藏的多好啊,在我們麵前永遠都是溫柔的,淡然的樣子。我多想替師父分憂解難,如果我早點知道這一切,我要讓師父過得更好,可是現在沒有機會了。
她想到白玉床上躺著的身影,不禁眼角濕潤,她輕輕拭去眼淚,除了心疼還是心疼:明明有我和師兄在啊,可是師父仍然選擇自己承擔所有的痛苦。她又想到失眠的難受:是不是在無數個夜晚,師父都輾轉反側,夜不能寐呢。
小時候每次她淘氣犯錯,晩塵顏都不會生氣,隻是笑著搖搖頭對她道:“我們阿無怎麽總是冒冒失失的。”
每當她的修為又精進了點,她就興高采烈地撲到晩塵顏的懷裏,小腳止不住的蹦躂,開心的喊道:“師父,你看我又變厲害了,下次和師兄比試,我一定能贏他。”
晩塵顏也開心的抱抱她,揉揉她的小腦袋道:“好啊,下次阿無一定把星起打得落花流水,讓他也哭鼻子。”
“好。”晩阿無甜甜的笑著叫好。
晩星起站在一旁,就這麽一臉無語的看著這兩人,興致勃勃地在討論他失敗後的反應。
然而每次她和師兄比試卻總是輸,她不開心就會跑到晩塵顏那裏哭訴,晩星起被她的眼淚嚇得一愣一愣的,不知道怎麽辦,而晩塵顏這時候卻嚴厲的對她道:“不許哭,即使輸了也不要緊,失敗了就再挑戰,可不能使小性子。”
這麽多的往事浮現在腦中,隨著清涼的微風,隨著清淡的月色,一股哀愁湧上心頭。
“顧姑娘。”一道輕語聲響起。
晩阿無轉身,看見應思期走來,她一時怔住了,趕緊擦幹臉上的淚水,無言的看著他。
“這麽晚了還不睡嗎?”應思期柔聲道。
“睡不著。”晩阿無輕聲回道。
“我也睡不著呢。”應思期走來,與晚阿無並肩而立,“很抱歉,我偷聽了你和不遠師叔的談話,也知道了當年圍剿一戰所發生的事。”
好一會兒,晩阿無的聲音才響起:“沒關係,我也是才知道,很遺憾,作為我師父的徒弟,我竟然現在才知道。”她的話語中充滿了內疚與傷心,“我對不起師父,還總是讓師父為我操心。”
“怎會。”應思期抬起頭凝視著夜空,“你的師父選擇默默承受著一切,是不想讓你們跟著一起痛苦。你的師父,看來是個溫柔的人啊。”
聞言,晩阿無愣住了,應思期那溫潤如水的聲音,所說的每一個字,都在逐個敲擊著她的心,眼眸一轉,她忽而注視著他。
“其實我對你師父的了解,所有關於他的一切,都是從不遠師叔那裏知道的。自從巫祝山一戰後,不遠師叔就像失了魂魄似的,整日渾渾噩噩,連我師父都經常對他搖頭歎氣。我想,能讓不遠師叔如此重視的人,想必不會差。”應思期說完舒眉一笑,笑如朗月入懷。
晩阿無看得恍惚了,她低下頭,聲音微微顫抖:“沒想到你會這麽說,我還以為,你們這些靈修者的眼裏根本容不下我們。”她盡量保持著淡定,繼續道,“人人都叫他邪魔,可師父他不是,他非但不可怕,還很可愛。”
說到此處,晚阿無的眉眼才漸漸舒展,不禁莞爾一笑。
這一笑,被應思期收入眼裏,他怔了怔,隨後才緩緩地道:“人的好壞,很難去定義,對於天下人來說,他們認定你的師父煉製屍鬼,他是邪魔,是罪人,可他對於你們,卻傾心傾力。人有多麵,不能從一個角度就把一個人定義死了。”
聽得此番話,晩阿無有一絲動容,仿佛觸摸到了一層柔軟的浪花,輕推著她的心。
應思期察覺到來自旁邊熾熱的目光,把頭稍稍一轉,腦中又浮現出剛剛那個笑容,好一會兒才道:“那個”他換了個話題,“我希望你不要恨不遠師叔,他對你師父的死,一直耿耿於懷,也就這兩年才逐漸緩解了些。”
其實對於冷不遠,晩阿無有些迷茫,她不知道該用什麽樣的心情去麵對他,也不知道自己能否接受他。圍剿一戰,參與其中的不止是滄極宗,晚阿無恨所有的修士,恨他們殺了師父,毀了她的生活。
晚塵顏說過這一天遲早會來,他早已做好了心裏準備,讓晚阿無不要報仇,憑她和晚星起也報不了仇,逃脫後,晚阿無時常覺得自己活的很窩囊,任憑仇人就在眼前,卻什麽也做不了,而如今得知,顧塵顏竟選擇自殺,晚阿無才終於理解為什麽師父會說這些話了。
晚阿無悶聲道:“就算師父不墜崖也活不了了,師父寧願死也不願落入那些靈修者的手中,哪怕是死後的屍體,也不能作為別人撈功的踏板。冷不遠把師父推下山崖,做法不好,可我說不出什麽怨不怨的話。”
畢竟,冷不遠把師父推下山崖,也讓他們有了機會尋回師父的遺體,結果不算壞。
應思期鬆了口氣,隻要不再記恨,不再對師叔尋仇就好,隨後他又猶豫了一下,才把心中的疑問說了出來:“你有沒有想過,如果晩家被冤枉,那陷害晩家的會是誰。”
晩阿無搖頭:“不知道,十八年前我才出生,我師兄也才四歲,對此事我一無所知,你有什麽看法嗎?”
應思期略微思索了一會兒:“晩家已經在靈修界聲名遠揚,有人用屍鬼來對付晩家,要麽深仇大恨,要麽嫉妒眼紅,可我總覺得沒那麽簡單。”
晩阿無也讚同他的想法,不由地歎了口氣:“可是我們都沒有目標呢,連真相的線頭都看不到。”
“眼下我們隻找到了當年的屍鬼,既然屍鬼是關聯點,從屍鬼的身份開始調查,說不定能查到些什麽。”應思期提及此事也是一頭亂麻,於是打算結束話題:“罷了,現在想這麽多也沒用,夜已深,顧姑娘早些休息。”
晚阿無淡淡一笑:“跟你聊完後,我的心裏舒暢了許多,現在看來,你也沒有那麽的讓人討厭,既然以後我們還要合作下去嗯,就算是我們合作吧,也就沒有必要再時刻抱著敵意,之前你把我綁過來的事,就此一筆勾銷。”
應思期笑了笑,點點頭:“顧姑娘有此意,那便是再好不過。”
“既然如此,那我們和解了,日後的調查少不了你們的協助,望我們可以合作愉快。”晩阿無又是一笑,轉身輕快地回了房。
正當應思期準備回去睡覺,薑遇機“噌”的一下閃了過來:“呦呦,你們聊什麽聊得那麽久。”
應思期淡然的看了一眼突然冒出來的薑遇機:“你不睡覺跑來院子裏幹嘛?”
“我睡不著。”
失眠的人怎麽這麽多。應思期心裏感慨,又道:“你什麽時候回上清?”
“明天吧,我回去還要向我師父交差。”薑遇機嘴角向上一彎,“你對他們兩個人怎麽看?”
應思期沒回答。
“其實我不討厭他們,但他們是魔修,你宗究竟要搞什麽,竟然也敢跟他們扯上關係。”薑遇機說著,朝應思期擺了擺手,轉身走進了房間裏。
應思期隨之跟在後麵,他關上門,麵無表情道:“你就睡了?”
“那可不,空房間被晚星起占著了,我困了,晚安。”說話間,薑遇機把自己的外袍隨意的一扔,頭一倒,躺在床上了。
應思期把外袍撿起來掛好,然後走到床邊,一腳踢了薑遇機的屁股:“睡過去點。”
“啊!”薑遇機一聲慘叫,身子往裏麵挪動了一點,“這兩天我可算是開了眼,就你這斯文的外表下,竟然還有霸道的一麵”
“嗚!”薑遇機被突如其來的被子給蓋住了嘴。
“睡覺。”應思期說著閉上了眼睛,呼吸漸穩。
薑遇機好笑的搖搖頭,不再鬧騰,隨即沾枕就睡著了。
過了一會兒,應思期忽然睜開了眼睛,其實他一點兒也不困,想到在得知那兩人的身份時,簡直比得知蝸牛有兩萬多顆牙齒還要吃驚。
偷聽到巫祝山一戰的經過,他的內心更是久久無法平靜:對他們雖不了解,隻是不遠師叔為他們擔保罷了,我相信不遠師叔,他不會看錯人的。
岩時陌能同意並且提出,讓晩阿無和晩星起去暗中調查,也是看在冷不遠的份上,這不僅是岩時陌承擔了極大的風險,整個滄極宗也是如此,若是被人發現他們暗中接觸晚塵顏的徒弟,並且協助他的徒弟,隻怕整個滄極宗都會有危險。
應思期深知厲害,他希望在對待晩家之事時,不遠師叔能夠客觀冷靜,但其實他還是有些不明白,為何師父會冒著這麽大的風險同意這事,難道僅僅因為他們與晩家的交情嗎?他微微蹙眉想著。
第二天,薑遇機來不及多待,便向應思期匆匆告辭,回上清宗複命了。
又過了兩日,一大早,應思期和應賢人去做晨練了,晩阿無收拾好了一切,和晩星起趁著沒人走出了竹院,幸好一路上都沒有遇到人,一直順暢沒有阻礙。
兩人一路摸索著路線,打算找到岩時陌向他告別,畢竟在別人的地盤,還是打聲招呼為好,若是不辭而別,反倒讓人以為他們是逃走的,要走就光明正大的走,沒想到,在半路還是遇到了應思期。
應思期詫異道:“你們怎麽出來了?”
“怎麽,我們又不是被囚禁在此,我可不怕那些人來找我打架。”晩星起雙臂環繞在胸前,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我並無此意。”應思期有些無奈。
“我們要去找岩掌門,你能帶路嗎?”晩阿無認真道。
見他們是真有事的樣子,應思期點點頭道,“那你們跟我來,我帶你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