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9章:劍走偏鋒,逆勢一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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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各大政治派係為了爭奪北方水師副都督之職,文武百官各自旁征博引,竭盡全力為自己所支持的人選站台;經過一番唇槍舌劍、激烈爭論、優勝劣汰,最後隻剩下南方士族和河東士族舉薦的裴仁基、關隴貴族和關中士族所舉薦和支持的王仁恭。
    在舉薦和支持裴仁基的過程中,裴矩為首的河東士族出於「舉才不舉親」的官場禁忌,處於助攻的地位;主攻的,是與其達成合作關係的南方士族。然而哪怕兩者合力,也在關隴貴族和關中士族步步緊逼之下,落了下風。
    這是因為關隴貴族和關隴貴族所支持的王仁恭的能力、資曆、功績都不弱於裴仁基,很多方麵的優勢,甚至遠超裴仁基。
    王仁恭是天水上邽人,他當過秦孝王楊俊記室、長道令、在平陳之戰中,隨楊俊駐紮在夏口,與時為陳朝將領的周羅睺、周法尚等人邊打邊談,促使周羅睺等人相繼率軍降隋,他也因功拜車騎大將軍。後來又隨楊素擊敗突厥於靈武郡,獲得了上開府之勳,並以驃騎大將軍典蜀王楊秀軍事,接著又奉蜀王楊秀之命,多次帶兵大破為禍地方的獠人。
    他以上這些經曆、資曆,裴仁基也有,所以兩人相比之下,難解難分。但是等到楊廣登基為帝,區別就出來了。
    楊諒當年發動叛亂之時,王仁恭再次跟隨楊素作戰,戰後因功進位大將軍、拜汲郡太守;而裴仁基當時卻是楊諒屬官,他固然因為反對楊諒造反被打入太原大牢,事後得到楊褒獎,然而與立下大功的王仁恭根本沒有可比性。
    這也是關隴貴族和關中士族能夠壓著南方士族、河東士族的主要之處。
    不過裴仁基也有自己的優勢,那就是他擔任過水師的中級將領,並且多次率領大隋水師中的某支艦隊在南方的江河湖海裏平叛,最後他每次都獲得了大勝。而王仁恭雖然也在漢口與陳朝水師打過仗,可他僅僅隻是一個「艦長」,之後的戰功、封賞都是在陸上作戰所獲。
    在實戰的差距之上,關隴貴族和關中士族所持的主張是北方水師不是立刻作戰,王仁恭可以學,當北方水師擁有了戰鬥力之後,他早己蛻變成一名合格的副都督了;他們這個論調比較牽強,隻不過他們卻話音一轉,再以南方水師的現狀對裴仁基加以攻訐,認為他能力雖然勝任,可品德、忠誠、操守不行,否則的話,他為什麽沒有把之事,向聖人透露?
    當然,他們也承認與裴仁基無關,可他作為中層將領,不可能不知道水師存在的問題,然而他卻不舉報,這就證明他不稱職。
    這一招,也是南方士族、河東士族無法反駁的地方,同時也是決定成敗的關鍵。
    楊集在下方聽著雙方四派唇槍舌劍,對四派的明爭暗鬥也有了進一步的了解。
    楊廣越想搞權術平衡,越能促進黨爭激烈、越能促使各大派係團結,但如果不注重地域和出身來選官任人,又會麵臨新的問題。這是楊廣一朝的政治痼疾,同時也是封社會一道無解的政治難題。
    之後,四方官員更是根據每個人選進行支持、議論,說什麽的都有,從官聲、才幹、品行、資曆……甚至就連眷屬、家風都有議論,引經據典。
    楊集聽得懨懨欲睡,但楊廣卻是時而思索、時而點頭、時而皺眉思索,雖不像綜藝節目那些所謂的「導師」的表情豐富,但他此時也將虛心納諫、廣開言路的明君形象示於眾人。
    「夠了!」終於,坐在上首的楊廣也忍不住、受不了了,他見著下方吵著一團,即將塵埃落定,心知若是再讓他們爭辯下去,自己都沒理由不用王仁恭了,於是便適時出聲打斷了四大派係官員的辯論、爭執。
    實際上,王仁恭雖然是關隴貴族一員,可他本人卻是楊廣的心腹之將,楊廣聽到這兒,心裏都準備設立
    兩名副都督,然後讓裴仁基和王仁恭各任其一,這樣一來,北方水師便形成一正兩副、三方勢力相互製約的格局了。
    較之一正、一副,三足之勢無疑更能保證北方水師的忠誠。但問題是他要挑起各大派係的紛爭,引南方士族、河東士族與關隴貴族爭鬥;所以為了當前戰略起見,隻能壓下這個設想。
    決定等到戰略目的達成,再增加一名副都督。
    殿中文武默不作聲,神色各異。
    在一片死寂中,蕭瑒、裴矩心頭一片苦澀,默默退回了班列:他們兩人為了幫助裴仁基打贏王仁恭這個勁敵、為了拿下這個職務,昨天晚上幾乎一宿沒睡,各自調動派係裏的智者、能臣徹夜商討,腦海中擬算了各種各樣的情況。然而他們算盡了一切,卻沒有料到關隴貴族和關中士族竟然劍走偏鋒、自揭其醜,幹脆利落的承認南方水師存在的現象,並以北方水師的利益、換取他們在南方水師中的損失。
    聖人此時定然對裴仁基不滿之極、失望之極,畢竟裴仁基如果早早舉報的話,南方水師也不會淪落到這個地步了;麵對這樣一個不稱職、不作為、無擔當的人,聖人一定認為他要是擔任北方水師副都督,以後也對發生在眼前在身邊的無動於衷。
    心中有了這等不好的印象、以及自然而然的延伸和推演,聖人又怎麽可能將此要職封給裴仁基?
    此時再爭,已經無益。
    楊廣環視眾臣,目光掠過也已下場的蘇威、長孫熾,最後定在沒有入場的尚書左仆射高熲的身上,問道:「高卿,對於副都督的人選,你有何建議?」
    高熲沒有推薦人來競爭,他是這場博弈裏的看客,聽到這裏,他也感到王仁恭人品更好、更可信。至於王仁恭的劣勢在他看來,根本就不能算是劣勢,隻不過蘇威和長孫熾等人方才沒有說到重點罷了;於是他向楊廣說道:「聖人,老臣認為王仁恭可堪此任。王仁恭將軍資曆足、能力夠,水戰經驗雖然弱了一些,但是北方水師以海戰為主,便是裴將軍等人也要重新學習海上作戰方式,適應海上風浪,所以這並不算是弱項。」
    這一開口,蘇威和長孫熾等人先是愣了一下,繼而心神振奮,他們之前也提到了這點,然而卻忽略了海戰、江湖戰的不同,故而「可以學」的論調顯得比較牽強。現在經過高熲這一提、這一補充,裴仁基已經毫無優勢了。
    大事已定、大局已定!
    而裴矩、蕭瑒聽了此話,心頭更苦。現在便是楊集出來支持,也無濟於事、回天無力了。
    楊廣也陷入了糾結之中,甚至不知道應該怎麽辦才好,如果沒有這場辯論,他直接就能任命裴仁基。然而現在……他當然不能在眾目睽睽之下,強製錄用裴仁基、放棄更好王仁恭,否則,何異於專橫獨裁的暴君?
    難道,啟用再高一名副都督不成?
    看熱鬧的楊集心知不能冷場,否則臣子們便認為楊廣偏袒裴仁基了。雖然他的確偏袒,但也不能讓人家看出來了,當即站了起來,向楊廣拱手道:「聖人,臣有不同意見,臣認為裴仁基將軍比王仁恭將軍更適合當北方水師副都督。」
    「嘶」……殿上一片倒吸涼氣的聲音頓時響起,這家夥果然凶猛,竟然理由都不說,就直接說裴仁基更好了?
    裴矩、蕭瑒暗自搖頭,這樣又能如何?不但起不到絲毫作用,還落下把柄、坐實了衛王係與河東士族、南方士族結黨之言。
    「但不知衛王的理由是什麽?」楊廣倒是不相疑,不過他的心中也有幾分驚訝,誤以為楊集的顯示存在之舉,是撈人情。畢竟事情都進行到這個地步了,他還冒著「風險」出來幫襯,無論怎麽說,那都是人情。
    隻要是人情,裴矩、蕭瑒就得讓,否則,別人怎
    麽看?
    「如果記得不錯的話,王仁恭與周法尚在夏口打過仗,而且打了不止一場。雖然周將軍最後棄暗投明了,可在王將軍眼中,他就是一名降將、敗將。」楊集看著楊廣,見他雙眼閃閃發光,心知楊廣已然回過神來了,然後繼續說道:「讓他在曾經的敵人、敗將之下為將,並且任由對方派遣,他心中會好受麽?」
    「大王此言差矣!」楊集話還未說完,坐不住的長孫熾立刻站出來反對:「周將軍和王將軍都是至誠君子,他們的風格是對事不對人,再說了,兩人當初是各為其主,並無私怨,怎麽可能針鋒相對?」
    「我也認為針鋒相對的可能性不大,但不怕一萬,就怕萬一!」楊集說道:「北方水師現在連基地都沒有,正副都督要協商的事情多如牛毛,要是兩人相處過程之中,意見不斷相佐,周將軍會不會認為王將軍故意挑刺、王將軍會不會周將軍故意針對?對於這個,誰也無法保證、誰也不敢承擔這個風險。若是因此,誤了國事,又由誰來負責?」
    「……」長孫熾頓時瞠目結舌,訥訥地說上話來。
    這個時代舉薦人的時候,不是舉薦完、就完事了的,若是被成功舉薦的人犯下什麽不可饒恕之事,舉薦者也要被朝廷追責。也正是因為這種「株連」式的製度的存在,所以太平盛世時期的大臣在舉薦人之時,都會抱著比較謹慎的態度;不會因為某個人是自己人就胡亂舉薦。有時候他們為了讓自己不受牽連,甚至會主動把自己曾經舉薦的貪官汙吏舉報出去。為也在一定程度上保證了吏治的清明。
    長孫熾他們在明知周法尚和王仁恭有舊怨的前提下,要是還把王仁恭舉薦成功,而周法尚和王仁恭又像楊集所說這般,因為將帥失和,而耽誤北方水師組建和訓練的進程、使其無法形成戰鬥力,那麽罪責全部在王仁恭身上。而今天舉薦王仁恭的人,不但要承擔責任,而且最後要承擔的罪責,遠比王仁恭本人大。
    這便是長孫熾啞口無言、不敢承諾的原因。
    楊集說「臣認為裴仁基將軍比王仁恭將軍更適合當北方水師副都督」,而沒有直接舉薦裴仁基的原因,也是源自於此。
    裴矩和蕭瑒聞言,心緒激蕩不已,暗想道:衛王果然了得,一下子就把事情逆轉了過來。
    他們的目的已經讓楊集做到了,自然沒有刷存在感的必須。
    過了半晌,長孫熾深深的看了楊集一眼,皺眉道:「不過衛王,裴將軍終究是有過失的人!」
    「過失也說不上!」楊集並沒有陷入「親家」設下的陷阱,淡淡的、輕飄飄的說道:「朝廷還沒有派人調查,所以南方水師是否存在現象,我們現在說不清楚;裴仁基將軍是否有過失,自然也說不清楚。不過我個人比較相信水師將軍們。」
    長孫熾無言以對,默默的地退了回去。雖然人人皆知南方水師有問題,而且問題很多、很大,但現在還沒調查、沒證據,他便是想說某個關隴貴族子弟有罪都不行。
    「就這樣吧!」楊廣也想不到楊集還能翻盤,他見無人反對了,向內史省黃門侍郎裴矩吩咐道:「內史省擬詔:加封裴仁基為北方水師副都,督提督軍務兼理糧餉,擇日赴任。」
    裴矩出列,拱手道:「臣遵旨!」
    至此,北方水師副都督人選塵埃落定,再無波折!
    楊廣想看了裴矩一眼,語氣森然的說道:「朕不希望朕的副都督是一個不作為、無擔當的廢物。裴卿回去以後,代朕申飭裴仁基一番,若其有過則改、無則加勉!」
    「喏!」裴矩心頭一片凜然,他恭恭敬敬的向上麵的楊廣深施一禮,心中也記下此事。
    裴仁基明知聖人分化離間關隴貴族、消弱關隴貴族,而且南方水師之內又有那麽好的
    立功之機,可是那該死的混蛋不但沒有舉報,甚至連說都不說一聲,當真是混蛋之極、愚蠢之極。
    所以回去以後,他一定要代表聖人、代表裴家、代表自己狠狠地的申飭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