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無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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嘶……聽到部長的話之後,庫帕不禁倒吸一口涼氣。
防備了這麽久姬霄所獲得的駭客能力,最終還是因為一些“個人的自發舉動”功虧一簣,隻可惜,這害群之馬還是他的上司,庫帕也隻能站在原地,等待上級的下一步指示。
偽裝撤職,實則堅定不移地蹲點守候,不為外表的幌子的迷惑——這已經是庫帕第三次將姬霄逼進困境了,不管怎麽說,這讓目標跑掉的責任,也賴不到他頭上來。
“好好冷靜一下吧,”部長麵帶笑意地說道,似乎對此次放跑目標毫不在意的樣子,“深夜,正是思考的最佳時間,不是嗎?”
“等你想通了,隨時可以聯絡庫帕科長,我們再找一個更為私密的地方,商量這其中的……”一句話從屋內傳來,遠遠地落在姬霄背後,他有沒有聽進去,就沒人可以知道了。
這一次會麵,自從部長來了之後,性質就完全變了——變成了徹頭徹尾的威脅。
飛行器,是財力的體現;槍械和納米機器人,還有那些失控的機械部隊,是武力的體現;單元房中對話,則是實力的體現……每一項細節,都在用自身的存在,向姬霄無聲無息地訴說著:
我們能找到你一次,也能找到你第二次。
在這座玄盟治下的城市之中,他無處可藏,無處可逃。
“不要緊麽?”庫帕有些擔心地問道,“讓他撿走了一把槍……”
“無傷大雅。”部長看著屏幕上姬霄離去的身影,似乎是感受到了這道透過網路冥冥之中投射在自己身上的視線,下一刻,那個監控攝像頭的反饋畫麵瞬間變成了故障的黑色雪花屏。
“不用跟了,”還沒等樓下暗自跟蹤的地麵部隊慌亂地上報,部長又下達了一條指令,“回到總部待命吧。”
庫帕依舊在用眼神問著。
“一把槍,隻有那麽十來發子彈,能做什麽呢?”部長自問道,庫帕想要的,並不是這個答案。
說著,他走到門口,緩緩關上了大門,揮手示意庫帕隨他一起上飛船。
哧……一道漏氣聲響起,艙門再次閉合,隨著一根根固定用的力臂鬆開,飛船也在駕駛員的操縱下升空,朝著總部的方向飛去。
“我知道你想問什麽。”部長突然開口說道。
這句話是那麽突然,竟讓庫帕有些不知所措,愣住了。
他拿出冷藏的,尚未喝完的那一杯酒,用蒼老的手慢慢地舉起了酒杯,又用另外一隻手,在那水霧上,寫了一個“三”字。
“你鎖定了他三次,”部長說完,抿了一口酒,“這很能說明問題……這足以說明問題。”
“為什麽,我們要如此重視這次行動呢?甚至不惜……”庫帕深吸一口氣問道。
為了一群“逃犯”犧牲如此之多的金錢和人力,值得嗎?
更何況,他在以前的同事那邊,並沒有聽過這些人們的名號。
“你覺得……是讓一隻猴子拿著刀可怕,還是讓一個乞丐拿著一支筆鋒很尖的筆,在深夜,就像這樣的深夜……”說著,部長敲了敲窗戶,顯露出外麵的景象,“在小巷裏遇到這二者之一,你覺得哪一個比較可怕,庫帕?”
“……我覺得,應該是……猴子?”庫帕斟酌了一番之後,這麽說道。
既然猜不透自己的上司在想什麽,故意說出錯誤答案好讓對方講解一番這一說法,也就無從說起了,他就隻能自己隨意挑了個答案,想要搪塞過去。
不過,這種既經過思考,又是下意識選出來的產物,才是最為真實的想法,部長更是深諳此道,繼續引導道:“為什麽?為什麽你會這麽想?”
“猴子的力氣,怎麽想應該都會比一個吃不飽穿不暖的乞丐來得大些,”庫帕的目光投向那並不算狹窄的飛船天花版,試圖從腦海裏搜刮出更多好聽點的語句,“更何況,猴子還常有襲擊遊客的事情發生,乞丐卻大多早已沒有了骨氣,應該是不大能傷人的。”
“很合理的說法,”部長評價道,隨後,他話鋒一轉,“不過,我並不這麽想。”
“我提出這麽兩個毫不相幹的個體,主要是想要說明……”部長似乎正要說些什麽,突然又頓住了,打斷了自己的話,轉而說道,“……擁有力量固然可怕,但比起那些擁有力量的人,那些看起來弱不禁風的瘋子才是真正能造成重大損失的家夥。”
“如果將其中一個家夥逼上死路,就是對剩下的,還沒有逃出,已經逃出,可能會逃出的人,宣布了一個事實:玄黓聯盟沒有談判,隻有你死我活。”
等到部長說完,庫帕小心翼翼地接道:“而那會將所有人都推到我們的對立麵上——沒有活路的時候,人就隻能發瘋。”
部長點了點頭,又抿了一口酒,看向窗外,沒有再說什麽。
……
有趣的事,盡管境遇和心境和所處的環境都可以說有著天差地別,但在這同一時刻,姬霄也在吃酒。
他實在不是很缺乏讀懂潛台詞的能力,清楚地意識到了自己的處境之後,陷入了無與倫比的絕望和無力感當中。
於是他便順理成章地走進了酒吧裏,而這種近乎逃避的選擇則讓他沉淪到更深的無可奈何當中。
杯中黃水,大口大口地灌進去,有如手動剃須刀一般,溫柔而又鋒利地刮過他的咽喉,無言地墜進胃裏,這才翻蕩起一陣陣苦澀的餘波。
這還真是“一肚子苦水”啊,姬霄苦笑道。
他將麵頰鼓起,深吸一口氣,待到吐出時,卻又隻留下唇間一道細細的口子,有如什麽充氣墊子在漏氣一般,快速而又長久地吐息著,似乎要將腦子裏的苦惱一吐而盡。
這種時候,隻要來一個人和他聊上兩句,就能從那不由自主放大的音量看出他的醉態了吧,可惜姬霄不自知地喝了下去,而人工智能亦沒有提醒的義務——它隻會默默準備著,也許在不時之需的時候會征求姬霄的同意,駭入到銀行係統裏取一筆酒錢來。
錢,錢,錢!聊到哪裏,最後還是繞了回來!
從喪屍世界之中被搶開始,由於手頭窘迫,沒有厲害的武器裝備,經曆了多少磨難;再到回到這現實世界之中,最後還是因為沒有足以改變現狀的力量,被逼的走投無路!
晃晃悠悠,而又竭力走著直線出門後,即便在這理性幾乎已經被酒精淹沒的時刻,他還是無路可去,無處可逃。
這一絲殘存的理性,也好似被扯出了白絲,瀕臨崩潰邊緣的橡皮筋一般,輕快地破碎了。
回安全屋吧,姬霄想道;不管怎麽說,回那裏去,也總比回到那整個窗戶都被強行拆除的破屋裏來的好。
別說,在這醉醺醺的狀態下走著,還真像給自己身上分裂出了一個有著些許延遲的殘影,兩個殘影,僅僅隻是一個刹車,姬霄就感覺,自己的靈魂似乎已經走在了身軀的前麵,等待著後者的響應。
冬天的冷風突然就停住了,他倚在欄杆上,絲毫沒有意識到這是因為自己渾身發熱的緣故。
等他意識過來自己已經到安全屋門口的時候,欄杆外的樓下地麵上,已經多出了一灘直線墜落攤開在地麵上的嘔吐物,臭氣熏天。
在廁所的時候,無論是站著還是跪著排出胃裏的東西的時候,如果能夠從味道中分辨出它們的來源,那這種香料就會成為好幾天縈繞不散的夢魘,這個冷知識,姬霄算是親身體會到了。
他像一件晾在欄杆上忘記取走的衣物一般,掛在那裏,試圖確認自己胃裏麵還有沒有什麽可以吐出的物品,以免第二天在自家裏也找到一灘相似的物事,這個時候,一隻小手輕輕地拍在了他的背上。
來者似乎不是很會侍候渾身都是酒氣的醉漢,隻是拍了三兩下之後,又捏著鼻頭退到了一邊,觀察著對方的動靜。
姬霄掏出剛才那墊在酒杯旁的餐巾紙抹了抹,這才側過頭去,在餘光中確認了這個身後的好心人是誰。
還能是誰?在這棟大樓裏,聞聲出來查看,還願意對陌生人伸出援手的,恐怕不多。
“謝謝。”姬霄很是虛弱地說道,不知為何,他的心裏不由自主地湧起了一股愧疚感。
說完,他輕聲示意電腦,就要進屋躺下。
“那個怎麽辦?”雲指了指樓下,顯然是在說那堆嘔吐物,將其視作了姬霄的責任。
在一些人和人距離更為接近的地方,更為淳樸的地方,也確實如此,姬霄想道。
“……這是一座死城,”姬霄緩緩開口說道,“人們甚至不會在意地上那灘東西,隻會不動聲色地叫來清潔機器人處理掉它,因為這樣就不用接觸到任何新鮮的人和事——特別是一個深夜歸來的醉鬼。人和人之間的距離,太遠了……”
“但是,這樣的城市裏出現了像你這樣的人。”雲有些不信邪地說道。
“牛糞能夠滋養鮮花,也能夠養活屎殼郎,不是嗎?我親愛的雲小姐,”說著,他大步走向房間,卻因為視線模糊,在門框上撞了一撞,“趕緊離開這個地方吧,我敢保證,這個地方不適合,也不值得你長留。”
鬼使神差般地拋下這一句話之後,姬霄緩緩躺平在床上,本想先去洗個澡再睡的他,掙紮著坐起身,倒了下來,又坐起身,又倒下……不久,當他的動作微小到難以辨別時,他平靜地陷入了夢鄉。
這是在天逸公司給他注射麻醉劑那天以來,他睡得最沉,也是最為安穩的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