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糾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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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娜從睡夢裏突然驚醒,身體劇烈地抖動了一下。
等確認這是現實世界,她蜷縮的身體立刻舒展開了。自從於斯潭出事之後,她經常這樣,反複夢到各種各樣的奇怪夢境,都是跟於斯潭有關的,這麽多年,她也習慣了在夢境和現實當中及時切換出來。
宋清河一夜未睡,正坐在床邊看著她,手指仍舊摩挲著那塊帶有斑駁血跡的帕子。
安娜伸個懶腰坐起來,順手將長發挽到腦後,宋清河幫她在背後墊上一塊柔軟的枕頭,掖了掖被角。
安娜看他眼神疲憊、頹廢的樣子,知道他心裏有事,不知道該怎麽告訴她,於是故意開玩笑道“你每天也這樣睡不好覺,很痛苦吧?也許我跟著我叔回美國,順便再把林佳妮那個禍害帶走,你就能睡個好覺了。”
宋清河聽了勉強擠出一絲笑容,沒有應聲,隻是安靜地側身在她的枕頭上躺下來。
他即便是疲憊到極致,仍然是一點睡意也無,大腦像是被人按下了開關,走走停停,不能安穩下來。
安娜怕他多想,倏地起身坐到床邊,留他一個人待著。
“我也很痛苦,無時無刻不掙紮在想念斯潭的縫隙裏,不敢睡覺,害怕夢到他,又想夢到他,又害怕醒來之後一切回到冰冷的起點,每天這樣經曆一遍失而複得的痛苦。幸好簡安出現了,能讓我喘口氣。你……也很想她吧。”
“你指的是斯潭,還是簡安啊。”他垂著眼睛小聲問她,絲毫不敢直麵她的眼神。
安娜笑了笑,沒有回這句話。
“我得去找我叔了,好想他。”
“那……你還回來嗎?”
“再說吧。”
“哦。”宋清河輕咳了一聲,喉嚨裏幹澀得要裂開了。“是我送你還是何叔來接?”
“何叔一直在樓下呢,你睡一會兒吧,到了我給你打電話。”
“嗯。”
他翻個身背對著她,睡意沉沉的樣子,胳膊恰到好處地擋在眼睛的位置。
安娜看著他淺色襯衣下露出的一小截溫暖結實的手臂,青色的血管此刻正克製地收緊,很想走過去安慰他,又不知道該說什麽,隻能假裝急匆匆下樓的樣子,收拾好自己的東西把門帶上。
宋清河回到a市後,第一時間去了警局,在劉隊的辦公室門口,恰好看到周嶺。
“她沒事,你放心吧。”宋清河拍拍他的肩膀道。
周嶺沒有說話,衝他感激地點一下頭,走了。
劉隊起身將宋清河按到椅子上,仔細看了他頭上的傷口,確認他沒有受到實質性的傷害,這才放心地坐回去,一邊慢悠悠地喝水,一邊淡然道
“上次小陳給你那手機,是局裏的,現在你回來了,得上交。待會兒我找人送到保衛科登記下。”
宋清河掏出手機放到他桌上,開玩笑道“你們公家的配置比我那個好用多了,下次你出警,再給我帶過來。”
“你夠了啊!這種事情一次兩次就可以了,你要再有個第三次,管那夥人是幹什麽的,有什麽瓜葛,我都得開始行動了。滔滔日光之下,哪裏容得了這些烏合之眾整日在那兒亂生事端。”
“是是是,知道你厲害。”宋清河笑道。“這次的事情,雖然沒有證據不能抓人,但至少傳喚林佳妮是可以的,給我一間獨立的辦公室,我會把需要用到的儀器和介質都帶過來,我要對她做一次催眠,把關於月光石和安娜的事情抹除一部分,最起碼可以保證這段時間,安娜跟二叔都是安全的。”
“我看行。”
算算這個時間節點,安娜應該已經到了簡家的老房子了。宋清河沒等到她的電話,想主動打過去,又偏想耐著性子等一等,看這丫頭心裏到底有沒有記掛這件事情。
此時,簡家老宅,安娜正在何叔的陪同下剛剛送走最後一批來拜訪的客人,踢掉拖鞋累癱在沙發上,百無聊賴。
簡家就是個生意場,人脈涉及各行各業,安娜從小就隨了二叔,不管是什麽人,見麵就能搭上話,說幾句話就能讓人家留個好印象,因此,她們家在社交上從來不缺來來往往的大人物、新人物。
二叔這次回來,已經向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隱瞞了行跡,但也逃不過某些機靈人物的耳目,還是有人帶了很多明麵上的好東西來登門籠絡。
安娜心裏記著答應宋清河的事,抽空給他打電話報了平安,約他傍晚來家裏吃飯。
她貓在客廳裏,打算從那些早被何叔碼成一排的禮品中找些能做菜的料理。
“喲,阿拉斯加大螃蟹,叔,今晚就吃它了。”
“不急,你再找找。”
二叔背著手彎著腰湊上來幫忙長眼,他這一雙眼睛雖添了細紋,但還是黑亮如豆,頗有精神。
“看,澳洲龍蝦,品相極好,燉了它!”
“謝謝叔!”
安娜找了口大瓦罐,足足燉了一大鍋肉蟹煲,跟宋清河倆人圍著煲一個勁兒的啃。
辣料放的多,二叔吃的直牙疼,剛開吃就忍不住放下筷子。
何叔遞了熱氣騰騰的白毛巾上來,二叔一邊擦手一邊忙不迭地把嘴唇周圍沾上的醬料都清幹淨,已經晚了,嘴唇被辣椒催得像塗了口紅。
“快快,給我換成牛肉麵吧!你們這些孩子們吃的東西,我真嚼不動了。”
安娜回到小廚房,不到片刻功夫,端了碗麵出來。
“二叔,裏麵還給你臥了倆雞蛋,大補呢。話說回來,你既沒風濕又不痛風的,吃點兒蟹黃或者夾子肉也好嘛,整天吃麵,不膩啊?”
“丫頭,麵食哪有膩歪的?就這一道麵,有幾百種做法,隻要每天換個澆頭,我吃幾輩子都不會膩。”
這麵是安娜特意在a市地道的老作坊裏定做的手工麵,彈牙的很,就知道他好這口,時時備著。
二叔吸溜幾口麵,舌頭和腸胃都順了氣,這才心滿意足地歎了口氣出來,瞥見宋清河此時停了筷子,趕緊囑咐道:
“清河,你再嚐嚐這道菜,我特意另加的。芹菜、百合跟瘦肉放到一塊,葷油小炒,又好吃又不膩,可不比那辣颼颼的螃蟹好吃?”
安娜聽了這介紹,笑嘻嘻地幫宋清河往盤子裏舀了幾勺青菜,笑著道:“是啊,二叔做的飯都是食材本身的鮮味,我做的飯都是調料堆砌出來的,你選吧,吃哪個?”
宋清河麵對這道小家子氣的送命題,毫不慌張,四兩撥千斤:“安安,吃飯要一筷子連一筷子吃才香,隻要上了桌的,都是菜,哪個都得入口,可不敢挑食啊。”
一番話說的安娜忍不住要站起來捶他,倒是二叔聽的很開心:
“清河這孩子啊,從小我就喜歡,整日文文靜靜的,踏實肯幹,心裏有譜,就愛苦心讀書,要不是整日裏被你跟斯潭帶著渾玩啊……”
話到這裏,突然斷了口,就像突然斷掉的風箏線一樣,讓飯桌上原本其樂融融的三人頓時心裏一空,不知道是何種滋味。
二叔偷眼看了下安娜,兀自低著頭吃麵條,轉口道:
“清河,吃鹹鴨蛋!我自己動手醃的,不齁,蛋黃油汪汪的,可口著呢!”
飯後,二叔特意支開了何叔和其它閑雜人員,在昏黃的小書房裏跟宋清河坐在燈下,促膝長聊這幾年發生過的事。
安娜在門外聽了一會兒,不外乎是“當年那場空難”、“安娜的身體狀況”、“簡安第一次出現”等等,都是關於她的話題。
又聊到何叔等人不在身邊時,安娜以簡安的人格出現,先後遇到的幾次險情,兩個大男人時而嘀嘀咕咕,時而長籲短歎,豐沛的情緒讓安娜無法承接,唯恐下一秒兩人會衝出來抱著她痛哭流涕。
眼看都夜裏十二點多了,想必宋清河也回不去了。安娜請何叔幫宋清河收拾出來一個房間,特意跟自己的房間分隔老遠,以免相互打擾。
約摸又過了一個小時,安娜摘掉耳機從房間出來,猜測所有人都睡下了,才輕手輕腳鑽進漱洗室刷牙。
不料剛一推門,宋清河正一口泡沫地站在那裏盯著她。
“跑什麽?”
他一把將她拽回來,側著身子騰出一塊空地供她洗漱。
“二叔說,他這幾天就要回去了,老宅這邊又空下來。你要不要回我那兒住?”宋清河一邊刷牙一邊艱難地吐出這幾句話。“還有工作,年假馬上要結束了,跟我回醫院吧,你總得找點事情做。”
“我忙著呢!”
“忙什麽?一閑下來就整日裏亂琢磨。二叔說了,你要是再接觸什麽危險人物,下次回來就把你腿打斷,然後帶回美國去。”
話音剛落,安娜一口泡沫差點兒咽到肚子裏去。
“你們倆今天在書房裏叨叨半天,就說的這?”
“嗯,你在醫院跟我一起工作,下了班途經百花街回我那邊住,二叔挺放心的,覺得你總算有個正經的樣子了。”
“你……”
“就這麽說定吧。”
宋清河喝了一大口水,咕嘟咕嘟漱完口吐到水池裏,這句話是剛剛兩人在艱難的交流中,唯一清晰的一句了。
隨著二叔的離開,簡家老宅僅幾天下來就恢複了以往冷清頹敗的模樣,沒有一絲人氣。
安娜自己覺得瘮得慌,跟宋清河回到了以前簡安住的地方。
簡安目前做的翻譯和助理工作,她不想接手,自作主張去醫院領了離職單,先斬後奏,宋清河從小黃那裏得到消息後,幾乎當場崩潰。
總算是自由身了,從醫院出來後,安娜將批過的單子撕碎扔到垃圾桶裏,手揣進上衣兜四處閑逛,不知道去哪裏,索性徒步從百花街溜達回家。
剛走過街口,就看到對麵有一個男孩子遠遠的站在紅綠燈下,似乎是在等她。
她上下打量一番,男孩子理平頭,衣著簡單舒適,挺拔的身姿應該是受過長年的訓練。前麵就是警局了,她仔細一想,似乎想起一些事情。
大概是等不及她走近,男孩子跑過來領著她過了馬路,待站定後,抱了抱她,手指在她腰間收緊,之後似乎是顧忌到什麽,又克製地鬆開了。
“簡安,這麽多天沒見到你了,你在幹什麽呢?”
安娜錯愕之下,聽他說出簡安的名字,知道是老朋友,但還是本能地做出了自保的舉動:一手製住他胳膊,一個轉身,來了個結結實實的過肩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