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情況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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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母的本家是蘇州人,閨名張秀容,自小也在蘇州待過一陣子,雖然長大後嫁給了張父,隨遷到南寧,在撕撕扯扯的小生意場中度過了大半輩子,但張秀容骨子裏那種山清水秀的南方氣息還是會時不時冒出來,以此來佐證,自己曾經也算是十指不沾陽春水,體體麵麵的名門閨秀。
張秀容輕輕褪去右手無名指上那枚碩大的祖母綠寶石戒指,取了一方小巧的月白色純棉帕子裹上冰塊,十分嫻熟地幫慶雪敷臉。
“小雪啊,你這是吃了多少芒果啊,疹子出成這樣?”張秀容歎氣道。
慶雪想到曦文來時手上托著的那塊巨大青芒,還有這青芒被切開時蔓延如毒液的汁水,不由得後背一顫。
“喲,怎麽了雪兒?是不是太冰了?”
張秀容放下帕子,捧著慶雪的臉仔細端詳片刻,發現那些疹子已經去了透明的密集水泡,隻剩紅紅的一片,心也放下了一些。
“快說,到底偷吃了多少?”
“半……半個。”
慶雪低下頭,順手撈了幾縷秀發遮在臉上。
“別蓋了啦!一屋子都不是外人,誰不曉得你這是怎麽回事?”
張秀容說著,徑直走向廚房,想給這一雙兒女做一頓久違的家鄉菜。
張慶雪看著這場景,忍不住想起身,不料被張慶陽一把拉了回來。
打從兩兄妹記事起,飯都是阿姨在做,張秀容親自下廚的次數少之又少,倒也不是不會,也不是不走心,而是她非常隨性,做起飯來既不算著時間,也不調配大眾的胃口,想到哪裏,就做到哪裏。
張慶陽為了不讓上次生日會的事情暴露,趕在兩夫婦到家之前把阿姨請回了老家,這才給了張秀容一次展示廚藝的機會。
張慶雪小心翼翼地對張慶陽道“哥,過了這麽長時間,媽應該知道‘做飯’是怎麽一回事了吧?”
張慶陽不置可否,擔憂地略一搖頭,對著廚房提醒道
“媽,冰箱裏有排骨,最上麵那層還有兩根胡蘿卜!”
“不急,我先把鍋泡一會兒!”
張秀容說著,一手握著手機開始接打電話,另外騰出一隻手漫不經心地在冰箱裏翻找著什麽。
張慶雪一看她還是老樣子,閉上眼歎了口氣,獨自回屋躺著休息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張父睡飽了覺,從裏屋一步一頓地晃悠出來。
阿姨不在,飯桌上自然是沒飯,孩子們都在自己的房間裏休息的休息,工作的工作,獨獨張秀容自己在廚房裏認真地給排骨飛著水。
張父見狀,一肚子的怨氣馬上就起來了。
“我早說了叫外送!叫外送!都幾點了?嗯?你自己看看表,晚上九點了!你還在那兒拾掇那些生排骨?”
張秀容此時正手忙腳亂地忙活著,聽著這突如其來的一陣埋怨,急得眉頭都擰了起來。
“張平君!你從回來就一覺睡到現在,連跟孩子們多說一句話也無,如今剛剛起來,倒是埋怨我做飯做的不對了?”
張慶陽、張慶雪兩兄妹聽到這一陣吵吵鬧鬧的聲音,紛紛開門出來看熱鬧。
張秀容平時在家裏也算是個溫和嚴厲的母親,雖然缺了對孩子們從小的陪伴,但跟這個重利輕別離的老商人張平君相比,她自認稱得上是合格的母親。
如今,她看到兩個孩子都站了出來,莫名生出一股底氣來,接著對張平君道
“你問問看,是孩子們想喝排骨湯了,我這才臨時解凍的排骨!”
張平君伸著粗大的手掌往自己剛理過的平頭上呼啦了幾下,看一眼楚楚可憐的慶雪,再看一眼無動於衷、早已習慣這類爭吵的慶陽,深深地歎一口氣,語調緩和了一些
“秀容啊,我不是不讓你做飯,做飯是很辛苦的事情,得早早的準備,快快的做。你看看你,兩個多小時了,排骨才剛剛入鍋飛水,等孩子們喝到你的排骨湯,都幾點了?慶雪明天不是還要考試嗎?”
張秀容聽罷,恍然大悟地看了眼鬧鍾,眼裏原本精銳的怒氣瞬間軟和下來,攬過慶雪的肩膀安撫道
“好孩子,我給你叫個外送,你吃了好睡覺,明天好好考你的試!”
張慶雪此時眼裏早就濕漉漉的一片,含糊地點點頭跑回自己房間了。
張慶陽將手插在兜裏,無力地靠在門上,對張秀容道
“媽,既然要叫外送,幹脆叫四人份吧。排骨你就擱在那兒,明天我來收拾。”
“哎,好,聽你的!”
張秀容一臉內疚地衝慶陽一笑,剛想拿出手機點菜,忽見屏幕一陣閃爍,這次,不知道又是哪裏的生意夥伴打來的電話。
看張秀容兢兢業業接電話的樣子,慶陽別過頭望著遠處黑無邊際的夜空,心裏索然無味。
記得以前家裏生意忙,且不怎麽賺錢,他剛滿七歲的時候就獨自帶著慶雪去上學。
一大早,別人家的父母或騎車,或開車,準時準點地送自家孩子去學校,這些孩子的嘴角、手裏往往還帶著正熱乎的包子、燒餅,有時候是稀罕的蛋糕。唯有張慶陽和張慶雪兩兄妹,眼看著早就遲到了,可鍋裏的米粥才剛咕嘟咕嘟地冒個泡。不吃吧,得去上學,吃吧,肯定要拉肚子。
這個時候,慶雪就會撐著下巴坐在桌前,大大的眼睛眨巴眨巴的,稚聲稚氣地對慶陽道
“哥哥,我數十個數,然後粥就熟了,好不好?”
張慶陽勉強擠出一個笑容,輕聲回應她“好!”
當然,兄妹倆當天仍然會拉肚子,也仍然會因為遲到被老師批評,直到最後老師都懶得再說話了。
後來,長大成人的張慶陽和張慶雪早已是衣食無憂,家裏請的阿姨做飯很好吃,甚至在同齡人眼裏,他們倆是出生在羅馬的人父母經商有道,家境豐厚,兄妹倆有才有貌,為人謙和,怎麽看都是幸福的孩子。
張慶陽再也沒有餓過肚子,成熟的腸胃經由時間的考證,嚐試過各種各樣的美味佳肴,隻是偶爾想起往事,尤其是晚上睡覺的時候,時常覺得胃裏空乏,那種巨大的缺失感和匱乏感,不是隨意哪份美味的東西能夠補全的。
直到有一天,他正在那間滿是手辦的屋裏忙工作,鼻子忽然嗅到一股清幽的香氣,像是某種熟悉的肉香,又隱約覺得清奇,從未在別的地方聞到過。
他循著這香氣開門出去,還未走到廚房,一身淺色的襯衣便暈染上一層薄薄的氣味,非常好聞。
慶雪不在家,隻有一個陌生的女孩子站在廚房。
慶陽眯著眼睛避開盛烈的陽光,這才看清女孩子身著一件鵝黃色的長袖裙子,身上係著淺色圍裙,一頭黑亮的頭發垂在耳後,十分乖巧可愛。
她的手拿起圓潤的湯勺,將一碗清香濃鬱的排骨湯盛在碗裏,遞給站在門口的張慶陽。
“快嚐嚐,好喝嗎?”
張慶陽忍不住低頭連喝數口,顧不上燙,舌上、胃裏瞬間被這碗湯填滿了。
女孩子笑得眼睛彎成了月牙,眉宇間凝著一股特殊的柔情。
她拉開碗櫥找出一個大碗,又盛了滿滿一碗排骨湯放到桌上。
“你是哥哥?大碗涼的快,這樣,你就不會被燙到了。”
張慶陽坐在桌前,隱約記起前一天晚上慶雪說過,要帶一個朋友來家裏玩。
想來,女孩子便是慶雪口中那位朋友了。
這個時候,慶雪自己用鑰匙開門進來,手裏提著兩大瓶飲料。
“哥,你們都已經吃上了,不等我!這是曦文,我朋友!”
那是兄妹兩人與曦文第一次在家裏正式見麵。
那天,張慶陽喝湯喝的最多,被慶雪和曦文調侃“如飲牛耳”。奇怪的是,睡到半夜,胃裏的空乏感再也沒有出現過,整個腸胃仿佛受了特別的熨燙一般,十分舒適。
第二天慶陽便接到爸媽的電話,要求他盡快幫慶雪拿到一個茲利斯學院的入學名額,找到一個叫何曦文的人,然後借由何曦文接近於斯潭。
“哥,吃飯了,發什麽呆呢?”
張慶雪舉著一雙筷子推了推張慶陽,將他從過往的記憶當中迅速扒拉出來。
一張桌子,四個人,除了筷子點在碗裏叮叮噠噠的聲音,再沒有別的了。
張平君的臉色看起來有些不悅,皺起眉頭夾住一根芹菜葉,慢悠悠放進口中。
“慶陽,你那屋裏是怎麽回事?”
張慶陽猛然一愣,瞬間明白過來他指的是放手辦的屋子,那一地狼藉,收拾起來極其麻煩,張慶陽沒來得及掩飾。
見張慶陽沒有答話,張平君倏地提高了嗓門。
“到底怎麽回事?說!”
張慶陽放下筷子,在腦中迅速醞釀著一個前後邏輯完美的答案。
這時候,慶雪輕咳一聲,似乎想說些什麽。
張平君立刻將犀利的眼神投向女兒。
張慶陽緊盯著慶雪,用眼神示意她不要亂說話,自己已經在想辦法了。
隻聽慶雪咽下口中的幾粒米,怯生生地說道
“是……是哥哥的女朋友。他最近談戀愛,不敢讓你們知道,今天他們倆吵架,把屋子給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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