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誰人鍾城 第九十五章 兄妹的問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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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遊書躡足潛蹤,踩著台階上了二層,在眾人的注視下做賊一樣溜到了歐陽思的辦公室門口,小心翼翼支起耳朵來聽著裏麵的動靜。
辦公室的門半掩著,可能是歐陽知進門的時候隨手一帶所以沒有關牢。房間裏隱隱透出一絲的血味,李遊書聞見不由得有些擔心。但他堅信歐陽思不會對自己的妹妹不利,所以也沒有輕舉妄動,隻靜悄悄地在門口聽著。
樓下,菲利克斯在沙發那邊坐了下來,衝艾琳娜和愛麗絲點頭致意。
“好久不見了。”艾琳娜衝菲利克斯微微欠身行禮。
菲利克斯也一眼就認出了她,微笑著回禮:“確實是好久不見。當年那個可憐兮兮的小姑娘,如今都變得如此美麗大方了。”
“您還在做曾經的行當麽?”
“嗯哼,不過獵物越來越少,生意也越來越難做了。”
“是麽。”
愛麗絲在旁邊眨著眼睛看兩人打啞謎,忍不住湊到艾琳娜身邊低聲問道:“你跟這位先生認識嗎?”
艾琳娜點了點頭:“認識,不過……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這句話說得極盡蒼涼悲壯,好像一個遲暮的老人回顧人生是所帶出的感慨,從艾琳娜如此年輕的口中說出來,反而讓人覺得詫異。可那語氣中的感歎、失落,又分明不是“強說愁”就能夠裝出來的。
愛麗絲是個很害怕負麵氣氛的人,見艾琳娜語氣逐漸低沉下去,神情也變得有些不對勁,連忙上去抱住她胳膊,好像小狗一樣用臉去蹭她的肩膀:“既然是很久以前的事情就不要再想了,現在有我陪著艾琳娜了。”
艾琳娜見狀便笑起來,伸手摸了摸愛麗絲的腦袋,扭頭看向菲利克斯,露出了沉靜釋懷的微笑:“是,都過去了。”
菲利克斯聞言,也笑著點了點頭,隨後修整精神一般微閉雙眼,沉沉低下頭去不再說話了。
辦公室裏,歐陽思盤坐在鍾城的巨大沙盤裏,好像逃避審視一樣背對著妹妹歐陽知,用自己的手杖輕輕擺弄各處的城市輕軌,又時不時地伸手去拿起一個樓宇模型來把玩。
見哥哥坐在那裏若無其事地玩著那個令人討厭的沙盤,歐陽知遠遠坐在沙發上,手上捧著半杯咖啡,語氣憤怒地開口問道:“你不打算給我一個解釋麽?”
話音一落,歐陽思停下了手裏的活計,卻並沒有轉身,隻是語氣平靜地回道:“你想要什麽解釋?”
歐陽知聞言將那半杯咖啡沒好氣地往桌上一放,“哢”的一聲,杯把被摔了下來,叮叮當當地掉在了地上。
“你原來不會這麽遮遮掩掩的,”歐陽知說著站起身來,一步步向著歐陽思走過去,“也不會隨便就去殺那麽多人。”
歐陽思感覺到妹妹在逐漸走近,為難地皺了皺眉頭,依然毫無波瀾地開口說道:“如果你是為關雎的事情來問我,很抱歉,我沒有任何的辦法,因為人已經死了,就算我向你承認錯誤人也是已經死了,這是沒法改變的。”
“那你就告訴我為什麽連小雎都沒放過!”
“如果我說是意外,我的本意並不是讓關雎也陪葬,你信麽?”
“哼,”關雎聞言冷笑一聲,“我當然不信。”
歐陽思失望地攤了攤手:“這就是了,因為你並不相信我,所以我如何辯解都沒用。說到底,你就是要我露出一副低三下四、追悔莫及的樣子,最好還要痛哭流涕,把鼻涕滴到自己的睡褲上,這樣你才覺得好像憑自己的努力來祭奠了自己的朋友,也就不會再追問我到底處於什麽目的讓關雎死掉——不管是我真的想讓她死,亦或是我確實出於無意的錯誤。”
歐陽知聞言停止了腳步,歐陽思聽見她的腳步聲消失,也有些好奇地直起背來微微偏頭去觀察妹妹的動靜。
停了好一會兒,歐陽知才哽咽著開口說道:“哥,你有沒有發現自己這些年變得很奇怪。”
“有麽?”聽見歐陽知起了哭腔,歐陽思站起身來看向她,“哪裏奇怪?”
歐陽知擦了擦眼淚,她今天已經哭得太多,不想再哭了:“當年你剛回來的時候,想的隻是把歐陽家從那些人手裏保護下來,你那時候雖然總是很累,但是你從來不會漠視任何人的性命。”
“我現在依然是,”歐陽思聞言定定地看著妹妹,“隻是我明白有些溫柔是沒有意義的,有些同情也是沒有意義的。我曾經不止一次地想要像個正常人一樣,我想過寬宥那些曾經傷害過歐陽家的人。但是沒用,那些人就是記吃不記打的狗,他們配不上我的寬恕。你明白麽?”
“我不明白!”歐陽知抬高聲音反駁道,“我怎麽可能明白呢?想要吞並其他公司、想要掌握整個鍾城、想要殺了關雎的又不是我!”
歐陽思聽見“關雎”這個名字眉頭一皺,心裏也騰地升起一股無名火來:“說到底,你就是為了關雎來的。那就拜托你不要無端指責我這些年來的努力,而且,你為了一個跟你毫無血緣關係、隨時都可能為了既得利益而拋棄你的人,一個想要殺了咱們兄妹的男人的女兒來跟你哥哥慪氣,小知,這樣好麽?”
歐陽知聞言咬住牙關,不肯回應歐陽思的責問。
見妹妹陷入沉默,歐陽思點了點頭,揉搓著眼睛慢慢走到辦公椅那邊坐了下來:“是,你說的沒錯,連我自己都能感覺到,我這些年確實變得冷漠了一些。但是小知,你捫心自問,我這些年對你如何?對我們這個家如何?咱們家,除了爺爺之外,我還有誰需要掛念,你心裏難道不清楚麽?”
他的意思很簡單,他把事情做的這麽絕,就是為了歐陽家的人從此都能在鍾城高枕無憂,這鍾城每個人的死都不止跟他歐陽思有關係,也跟他想要保護的歐陽知有莫大關係。
歐陽知心裏也明白哥哥這些年來的苦悶,但是如今她正在氣頭上,根本沒辦法冷靜地思考問題,用沉默來回應哥哥,就是她最大的冷靜。
見歐陽知不說話,歐陽思有氣無力地往椅子上一靠,看了看剛剛自己坐下才得以蓋住、沒有被歐陽知發現的血跡,繼續說道:“小知,我已經快要成功了,很快我們歐陽家就可以高枕無憂地活在鍾城,我們再也不用跟以前一樣擔心其他公司來給我們下絆子,也不需要擔心回家的路上忽然冒出來的殺手槍隊,我隻是……還需要最後的一點時間。”
歐陽知看著哥哥的模樣,不由得心裏也感到陣陣悲戚——一邊是唯一的好友、一邊是相依為命的哥哥,她不知道自己到底該怎樣才能讓心裏的痛苦得到平息。
“哥,我知道,”終於,歐陽知慢慢走到桌前,垂下眼睛看著桌麵開口說道,“你這些年犧牲了多少,我都知道。但是關雎不該死,而讓她死去的——不管是不是有意——說到底都是你,如果說你殺關恩昊是報仇,那你殺了小雎,就是施暴。”
歐陽思聞言,放在桌下的手慢慢攥緊起來。
“所以呢?”
歐陽知搖了搖頭,衝歐陽思露出一個無可奈何又滿溢悲傷的笑容:“沒有所以,我沒辦法責怪你,因為你是我哥哥,你不管做什麽我都沒辦法怪你。”說完,她便扭頭向著屋外走去。
歐陽思看著妹妹離去的背影,想要起身或者開口挽留,可是他的高傲與同樣深重的怨懟讓他遲疑了片刻,便是這片刻,歐陽知已經走到沙發那邊將地上的斷裂杯把撿起來扔進了垃圾桶,隨後邁步走出了辦公室。
聽見歐陽知的腳步聲,李遊書連忙站起身來,改做一副早已等候許久的模樣。歐陽知一出門便撞見他像個錫兵一樣站在門口,便開口問道:“你在幹什麽?”
“啊,我……”李遊書衝樓下看了看,“你睡著之後,我在院子裏散步,碰見了菲利克斯,就陪他來你哥這邊,結果就聽見你在跟你哥吵架。”
說罷,他見歐陽知眼圈又發紅,連忙伸手給她擦了擦眼淚:“哎呀好了好了,不要哭了,今天已經哭得夠多了,再哭下去就要癟掉了。”
歐陽知聽著他的話,不由得破涕為笑,拉住李遊書的手點了點頭:“不哭了,我們回去吧。”
“好。”
於是歐陽知拉著李遊書走下樓來,客廳裏的人見到二人的身影都站起身來,菲利克斯衝歐陽知揮了揮手:“喲,哭著呢。”
歐陽知聞言瞪了他一眼:“是,哭著呢!”
見她狀態已經轉好,菲利克斯笑了一下,隨後便起身向著樓上走去。
“艾琳娜,愛麗絲,我們走吧。”衝兩位女仆招了招手,歐陽知開口說道。兩人聞言連忙起身,與索菲亞告別後便離開了歐陽思的別墅。
菲利克斯走進辦公室,在門上重重敲了兩下:“我進來了啊。”
歐陽思聽見敲門聲和菲利克斯的聲音也沒有理會,有氣無力地攤坐在椅子上看著天花板。
“怎麽的了這是?”見歐陽思狀態不似常日,菲利克斯走過去一屁股坐到辦公桌上,“跟妹妹吵架,心裏不痛快了?”
“我誤殺了她唯一的朋友。”
菲利克斯聞言點了點頭:“哦,那你確實應該是這個狀態。那對你妹妹來說可不是什麽阿貓阿狗,你應該道個歉的。”
“哼,”歐陽思聞言冷笑一聲,“你說得對。可惜我這人有時候太倔強,就白白錯過了道歉的機會。”
“嗬嗬,這也是交往的常態啊,”菲利克斯說著從筆筒裏拿起一隻鋼筆來,端詳著說道,“大多數時候,人都是在事後才感到後悔的,所以才會有那麽多遺憾。沒事,好在她是你妹妹,你還有的是補救的機會。”
歐陽思聞言笑了一下,沒再說話。
見他沒說話,菲利克斯便繼續問道:“你找我來幹什麽?提前發工資麽?”
“我可沒有那個習慣,”說著,歐陽思將一張紙條遞給他,“幫我殺人,名單上的都要死。”
“我就知道是要殺人,你直接用手機發給我不好麽?”
“不行,我享受這種耳提麵命的感覺。”
“我去你的,就你還麵命我?”
菲利克斯笑罵一聲,便從辦公桌上跳下來向辦公室外走去,走到門口,他又忽然住了腳步,回頭對歐陽思說道:“說實在話,跟家人關係緊張不是個好兆頭,你也該休息休息了。”
歐陽思點了點頭,衝菲利克斯揮手送別:“知道了,滾出去吧。”
“王八東西。”
菲利克斯走後,歐陽思思索了一會兒,最後冷笑著自言自語道:
“說到底,關雎死不死,跟我有什麽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