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人間困 第三章.青梅無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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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先生從正門已經回府,常寵看著那搭著布裹子走在街邊一側的南歸少年,終是少年有名?在這小鎮他又何嚐不是年少有名呢,以後再見他要叫他趙牧靈了?

    常寵疑惑不已,白先生竟會給這少年取個靈字,世人見白先生隻知尊稱白先生,又有幾人真正知曉白先生的真名,這鎮上估計也就那幾位知曉白先生真名了。

    因為自己的出身,常寵在某次機緣巧合下得知白先生真名為白九靈。如今白先生竟以自己的本名“靈”字給這小子為名,雖說和這小子的生辰也有關係,但白先生和這小子之間就無半點因果纏繞了麽?

    “管他呢,以我這點道行,就算這片天真的塌了,也不要我來操心”說罷,常寵自偏門進去送信去了。

    趙牧靈心裏一遍一遍念叨著自己的名字,雖然喜歡這個名字,但並沒有半點因新奇而激動,隻是想著白先生剛才說的那段話,父親抱著剛出生的姐姐讓白先生取名的場景不斷浮現,也不知道自己的父親到底是個怎麽樣的人呢?

    其實趙牧靈喜歡聽別人談關於自己父母的事情,好的壞的都行,每多聽一些,都會感覺自己與這世界的聯係仿佛多了一些。

    姐姐以前在的時候,自己好像從來都沒有問過關於父母的事情。再一想,以前姐姐在的時候,自己也好像從來都沒有覺得自己是一個孤兒!

    姐姐既是父親也是母親,還是姐姐。

    一直到路過千道士的一丈觀,少年心裏一直都想著這些事,直到聽到了熟悉的吵鬧聲音,趙牧靈才醒過神來,看來又是那幾個小霸王在那方洗麻池子裏撈魚了。

    看樣子這一次聲勢尤其浩大,除了玄冥街這一屆的幾個小霸王,和趙牧靈同齡的幾個往屆的小霸王竟也是齊番上陣,而且青龍街幾個少年也破天荒的加入了陣營。

    那幾個小一點的,一個個穿著紅肚兜在水裏飄來飄去,因為年紀小,手腳肥肉一圈圈像是洗淨的嫩藕,屁股肥嫩白花花,小鳥羽澀雄赳赳,在水裏翻來蕩去,拉網下籠。

    和趙牧靈同齡的幾個少年都赤膊站在岸上做指揮,表情凝重、殺伐無情,若時機得當,似是隨時都會殺入戰場,挽起的濕褲腿在大腿上勒出幾道紅紅的印子,看樣子已經廝殺過幾場。

    見趙牧靈走近,水裏幾個小家夥翻騰的更來勁,岸上七個同齡人也有目光紛紛投來。

    趙牧靈主動打了招呼,青龍街三個少年平日裏見麵也多,都互相曉得名字,不過並沒有經常在一起玩過,關係一般,但都和趙牧靈打了招呼。

    玄冥街的五個是趙牧靈的老朋友了,小時候經常一起在北邊河裏捉魚摸蝦,五個少年經常把摸來的魚蝦送給趙牧靈,不過此時岸上四個都焦急地望著水裏,並未理睬走近的趙牧靈。

    趙牧靈走近岸邊,隻見那水裏一抹紅影忽東忽西地遊來遊去,比那北邊河裏的魚蝦都靈活,看樣子在追逐什麽東西,岸上玄冥街四個少年望著那抹紅影,柄神凝氣,雙眼一動不動、呆若木人。

    片刻後,那抹身影從水裏露頭,是一個穿著紅褲衩的胖子。

    隻見他走上岸來搖搖頭道“不行,每次都差一點,在這水裏是它的天下,在這方池塘想抓住它那根本不可能,除非哪一天它願意自投羅網。”

    玄冥街四個和青龍街三個少年聽得胖子的話,都搖搖頭,胖子都這樣說,看來是真的沒戲了,胖子是他們這一屆水性最好的。

    玄冥街大都姓武,這胖子生得黑,叫武玄,雖說走起路來不是太靈光的樣子,可隻要下了水,似乎每塊肥肉都似多一雙手腳,靈活無比,說是野馬脫韁、蛟龍入海並不誇張,趙牧靈遊泳都是在一旁看著這胖子學來的。

    看到趙牧靈也站在岸邊,胖子走過去一手攀上肩膀,也不顧水滴滴答答滴在趙牧靈身上,笑嘻嘻說道“老二,我以為你今天會早點下來呢,要不你也來試試?說不定就能抓著呢。”

    不待趙牧靈答話,旁邊少年便說道“得了吧,我們這麽多人都隻能被溜著玩,要抓住這條滑魚看來是不可能了。”接話的是武賈,和武玄是堂兄弟。

    “你們都抓不上來,我就更不可能了”,池塘中霧氣早已散開,趙牧靈看著池塘中間那十幾朵蓮花陣陣出神,話不由心說道“這幾朵蓮花開了十幾年了吧,你們不覺得奇怪麽?”

    池中有蓮十二朵,花開十一,有一朵將開未開。

    聽得趙牧靈此話,水裏的幾個小家夥都咕嚕嚕地停下了鬧騰,一個個像那煮熟的餃子,紛紛浮出水麵,露出個腦袋瓜靜靜看著岸上。

    岸上玄冥街和青龍街八個少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神色古怪,武玄麵色尤其精彩,一隻搭在趙牧靈身上的手是取也不是,搭也不是,怎麽也沒料到這平日裏話不多的老二突然來了這麽一句。

    “沒事,你們接著玩,我下午還有事先走了,”和一群少年打了招呼,趙牧靈便即離開了。

    “我們還接著撈?”青龍街叫林陽的少年疑問道。似是劫後餘生,一眾少年都鬆了口氣。

    胖子心裏歎息,看著那離去的清瘦身影眼神閃爍,又回頭看了一眼那天地殿簷下蒙頭大睡的漢子,說道“再試最後一次,這一次我們都下水,誰逮著就歸誰。”隨後一陣撲通的跳水聲接連響起。

    趙牧靈走在街邊,想起剛才自己那句莫名其妙就脫口而出的話。

    池中的蓮花十幾年來久開不敗,這在小鎮已算不得什麽秘密,鎮上都說這是因為鎮子人傑地靈所降生的祥瑞,所以不允許人去采摘,去池中玩的孩子也都被長輩告誡,不許靠近池塘中間,隻能在邊緣遊玩。

    多年下來,明明自己早已見怪不怪,剛剛怎麽就憑空冒出來一句話來,根本就不受自己控製,現在一想,感覺背心發涼。

    推開院門,先在東邊低矮的廚房裏將布裹子裏的野果放好,再飲了一瓢冷水,總算是不那麽饑渴了,隻是飲得急,這會兒氣嗝連連。

    趙牧靈推開正屋,準備換身衣服做些糖果子和糖酥下午去賣,正屋也不大,前廳很窄。左右隔出兩間臥室,左室寬大,是以前父母留下的臥室,右室狹窄,以前趙牧靈一直和姐姐住在右邊小臥室裏。

    從六年前生日之後不久,趙牧靈就搬到左室,將右室鎖了起來。

    一如往常,打開左邊臥室門準備換衣服,隻是剛剛推開就又猛地關上了門。

    不知是在屋裏見了鬼了還是怎麽了,趙牧靈拔腿就跑,速度極快,一眨眼就已經消失在青龍街深處,實在是讓人難以想象,如此瘦弱的身軀竟迸發出這樣的奇速,雖然跑得急,依然不忘隻跑在街道一旁,時不時還回應街上人的招呼,竟然僅僅是隻用了一刻鍾後,就又回到了鎮中那個小小的一丈觀。

    觀前池塘裏,“大戰”依舊熱火朝天,並未因趙牧靈的到來而停止征伐,本來深幽清澈的池水被攪得發渾。

    事出離奇,趙牧靈顧不得許多,沒管那簷下昏睡的漢子,徑直跑到殿內,殿內不大,找了兩圈,人影空空。

    “果然麽?難道真的沒看錯?”趙牧靈心中疑問不停。

    趙牧靈在門口踟躕間,不知道該如何才好問一下眼前躺在地上的漢子,正猶豫不決,沒想到千道士先開口了“喲?我倒是誰,睜眼一看,好大一個兒。”

    就知道這漢子張口那指定是沒什麽好話,隻當是聽了個崩兒,趙牧靈另起一篇,直奔主題說道“這是怎麽回事?”

    一句話沒頭沒腦,引得一眾群眾紛紛吃瓜,池塘那邊大小腦袋一排趴在岸邊看著殿前這邊,不知發生了何事,看樣子是老二被這千姓漢子給欺負了?

    “去去去,都給我滾蛋,一天天的不消停,也沒見撈出朵花兒,你們不煩道爺我煩了,今天道爺我這地兒關門了,你們趕緊各回各家,別逼道爺我出手趕人!”千姓漢子轉頭看著池塘那邊,怒色吆喝道。

    漢子話音剛落,池塘那邊,和趙牧靈同齡的八個少年紛紛從水中躍到岸上,胖子武玄和林陽並肩而立擋在眾人身前,身後幾個少年不約而同把水裏幾個白胖的小家夥像拔蘿卜一樣一個個拽上岸。

    沒料到這個漢子會突然大發雷霆,出言趕人,幾個小家夥一言不發、悶悶不樂,看都不敢多看一眼,一排排光著屁股向觀外走去。

    待到走到了那幾階台階處,也就是一丈觀觀門處,有個小家夥糯糯怯怯的聲音才響起“你今天還來賣糖麽?”

    不見有人轉頭,隻有聲音響起,看來確實被嚇到了。

    趙牧靈知道是玄冥街的那個小家夥,便收起自己的情緒,耐心回道“今天我有點事,一會兒你沒事的話來可以我家。”台階下再沒有聲音了。

    池邊少年八人向殿前千道人一拜,也準備離去。

    “怎麽?這就要走了?幾個小的也就算了,你們也聽不懂話麽?魚就算了,連朵花兒都沒撈上來今天你們也想走?”千道人臥回地上,言有不喜就閉目不言,不怒而自威。

    趙牧靈立在一旁,見此情景,有些話想說,但最終還是沒有開口,畢竟這不是在自己家。

    池邊一眾少年畢竟不是剛剛離去的那幫光腚的娃娃,不至於就被漢子兩句話嚇到,但此時也是站立不安,走也不敢,不走也不是。

    胖子武玄和林陽相視一眼,皆向前一步稽首弓腰,胖子難得不再吊兒郎當,一本正經說道“既然前輩這樣說,那小子願鬥膽一試。”

    說罷,胖子回頭看了一眼趙牧靈,便與林陽雙雙跳入池中,頓時,池中霧氣蒙蒙,水波粼粼,水浪一圈圈自池塘中心蕩漾開來,似乎與平日裏來玩耍的那個池塘已經有所不同。

    與此同時,趙牧靈立在簷下,渾身突然隱隱作痛,是那夜雨的凍寒開始發作。

    趙牧靈習慣性抬頭看天,果然,陰雲蔽日,微微涼風自池中蕩起,卻並沒有涼爽的舒適,反而像是給渾身割了千百道口子,趙牧靈滿頭大汗,青黃的臉變得脹紅發紫。

    道人對此似乎毫不察覺,並未理睬一旁的少年。

    看著胖子二人,岸邊六個少年無不提心吊膽,心中捏著一口氣,在幾個少年眼中,池中陣陣漣漪似是驚濤駭浪,微風徐徐勝若劇驟狂風,生怕哪陣不起眼的風浪就會將胖子二人撲倒。

    常人若是瞧見幾個少年這幅景象,心中不知會怎麽想,水裏兩個不就是去摘朵花麽?

    花是平日花,池是平日池。

    池中,雖然早有預料,但胖子還是始料未及。

    自踏入水中那一刻,景隨時移,雖有天賜的一副好體魄,加上自小就會來池裏不時磨礪,可胖子知道,若一刻不慎,此時身軀上刀劈斧鑿的痛楚還是隨時都會讓意識湮滅,隻能憑著意念謹守最後一絲清明,麻木向前。

    每行一步,便多一座泰山壓頂,每一呼吸,便是冰封火灼,這哪裏還是那個從小到大每月月初都來遊玩的池塘,分明就是人世的煉獄,隨時都在考驗著身心最終的極限。

    胖子看著一旁的林陽,入池後,這家夥就時喜時怒,俞癲欲狂,怎麽喊也不應,看情況並不比自己好過。

    可眼下顧不得那麽多,隻能勉強求得自保,胖子又一步踏出,險之又險,差一點失去意識,回頭一看卻是一片汪洋,那個狗日的說的回頭是岸來著,略微適應,再向前踏出一步

    趙牧靈對池中少年二人“涉水”取蓮並無絲毫察覺。池中微風過處,隻感到寸寸斷的痛楚從身體深處噴湧而出,之後卻像是跌入了一個夢境,隻不過對少年來說,這是一次世上最痛苦的輪回,因為一朝夢回處,正是六年前真實的經曆。

    六年前七月十五,正是少年七歲生日,姐弟二人早早就自北山采回了果子將糖果子做好,準備下午去賣,姐姐將魚缸裏攢了許久的幾條小黃魚燒了一鍋魚湯,買了少年最愛的肉包,用剩下的麵粉蒸了一個大壽桃,是少年出生以來最隆重的一個生辰。

    可是那天沒有等到一起吃飯,姐姐突然說道“馬上就蒸好了,我累了,去床上躺會兒,你看著火。”這正是少年第一次聽自己姐姐說她累了。

    那個時候,趙家二郎無憂無慮,還很開朗。

    姐姐讓看火他就一直看著,在廚房裏一聲聲喊姐姐也不見答應,那就隻能坐在灶前,一個人一直等,“火都熄了姐姐怎麽還不來嘛,今天是我的生日呀,好餓哦!壽桃到底是個撒嘛,要弄這麽久哦!”

    少年時候心思跳動,一念之間或在天外。

    等呀等直到天邊泛起了血紅,少年方才七歲,坐在灶前又困又餓,甚至都忘了生姐姐的氣,在廚房喝了滿肚兒冷水,走起路來晃晃蕩蕩在肚兒裏響囁!

    摸摸索索進了右側堂屋,鑽進姐姐被窩裏很快就被困意淹沒。

    小時候,隻要困了馬上就能睡著。

    隻迷迷糊糊聽見,姐姐溫柔在耳邊說著“二郎,好好活著,每天都要好好活著!”

    那天夜裏,少年還做了一個奇怪的夢,夢到一個仙人,說要教他天下無敵的武功。

    池塘那邊胖子臉色慘白,已經摘得一朵蓮花上岸,林陽也摘得一朵,正返回岸上。

    猛然醒轉,趙牧靈雙眼恢複清明。淚濕灰衫,在胸前化作兩塊黑斑。才發現,隻是舊夢重溫。

    “怎麽,你們幾個要不也去試一試,過了這個村可就沒這個店囉!別說道爺不給你們晚輩機會,”也許是漢子的天賦使然,不論什麽話,隻要從這漢子口中說出來就肯定變得惹人厭,但不得不承認,此時漢子還是頗有些指點天下的風采,豪氣幹雲。

    幾個少年看著池裏那已經開了很有些年頭的幾朵潔白蓮花,風姿曼妙,隨風飄搖,說不動心,怎麽可能,可少年幾個也有自知之明,連林陽都差一點栽在裏麵,真要取蓮,莫說上岸,定是要越陷越深,說不定就是永不翻身。

    而且,取花之人早已經選定,無可更改了。

    漢子躺在地上,看著趙牧靈卻是那居高臨下的語氣“你也去試試?”池邊眾人兩兩相顧卻是無言,並未看那地上躺著的“前輩”,都看著殿前那個身形枯瘦的同齡人,有疑問有擔憂,神色各異,氣氛為之一緊。

    趙牧靈並未回應,漢子一聲詫破沉默,神神叨叨“因緣法定,天意使然,凡事都講個緣字,得道是緣,道失亦是緣,緣生緣滅一念間,他人難為我易至,我易至處無人跡……”話說一半,難得正經。

    果然,漢子還是那個漢子,突然轉性是不可能的,除非天地倒轉,再一開口又是惹人厭煩的口氣了“道爺的花兒都摘了還不滾蛋,道爺我這兒可不管飯。”

    池邊一眾遙遙一拜,轉身離去。胖子雙手捧花,人胖花無暇,走了兩步又轉頭問道“老二,一起走?”

    趙牧靈知道胖子是好意,怕自己觸了漢子的黴頭“沒事,我找道長還有點事,你們先走吧!”

    胖子歎息,轉頭離去。

    少年時,有一個日日玩在一起的伴兒,你知我意,我懂你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