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人間困 第九章.今朝登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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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霧漫天,不知南北
三個少年隻能沿著山道一路而上。情況算不得太好,不僅要感悟心中之道,堅定向前,不致迷途,還要堅定腳下之道,砥礪自身,費心勞神不說,精力損耗也不容樂觀。
有了先前的教訓,三人不敢怠慢,步步小心。好在三人乃是門中這一輩的佼佼者,底子不錯,隻要休息片刻,想來登頂不成問題。
三人在山道一旁找了一處相對寬闊的地方略做調整,那舊民應該不會這麽快就上來,心想著哪怕再多休息一時三刻的想來也無妨。
哪知道三人的屁股剛一落地,霧中便傳來簌簌的聲音,三人聽在耳中,像是猛鬼撓門,直刺顱頂,攪得三顆腦仁生疼。
眼下三人身心疲憊不堪,隻能在心中忍受著,一向話多的餘有興瞪著兩顆瞳仁轉頭看了一眼兩個師兄,最終也沒有出聲說一個字,生怕浪費氣力。
坐成一排靠在石柱上麵三人皆是一言不發,瞪著眼睛看著霧中聲響傳來處,隨著聲音越來越近,山道霧中走出一個瘦長的灰色身影。
漸至身前,那人拱手有禮,三人胸中更加苦悶,都沒有搭理那個舊民,三雙眼睛直瞪瞪看著,直到那個身影在掃帚刮地的簌簌聲中消失在濃霧裏的山道中,又過得片刻,連那讓人心煩意亂的簌簌之聲也聽聞不得了。
目下其實成有器精力尚可,隻是苦於要圓滿己道,希求明悟更多大道以求更上一層樓,所以隻是心神所費甚多,不過隻要休息片刻,心意回轉,便可神滿體盛。
哪曾想到才一坐下,便聽見霧中傳來了簌簌之聲,隻聽那聲音像是鎖心魔咒,亂神秘法,攪得自己心神不寧,氣意四散,不由得心下大恨,就欲發作。
但看那個舊民走出霧中,雖然‘滿頭水露白長發,一臉氣露滾珠滑,’而且身體前麵灰色長衫皆濕,已經變作黑色,真是狼狽不已。
可他掃一階、履一階,依舊身有形、步有神,竟不見絲毫吃力的神色?
他不是一介凡身,並未修行麽?難道我感知有錯?若真是如此,那我今日輸給他,這十幾年的修行豈不是白費了?
此時成有器一念而起、萬念叢生,心意大亂,旁邊兩個少年心氣更是一瀉千裏。
大道登巔,趙牧靈一人在前,將淩絕頂。
山頂,飛仙觀前。
先前爭執不休的火藥味已然散去,現下一團和氣。
冥思苦想,白發道人終於落下一子,白九靈又緊跟著落下一子,但這一次走的是中庸平和之道。
黃老頭看著崖畔那個女子,瑰姿豔逸,儀靜體閑,景色怡人便情不自禁多飲了兩口美酒,心想將來自己那孫媳婦就得找一個這樣的,但一想自己孫兒那臭脾氣,隻得歎了口氣,又飲兩口酒。
一旁武老頭跑到觀前樹蔭下的長椅一旁,肥胖的身體蹲下之後,兩條腿隻得分地開開的才能穩住身形不倒,活像一隻癩蛤蟆趴在地上,滑稽不已。
麵前那讓人心神寧靜的花香成形,旋轉不停、凝而不散。
武老頭慢慢卷起袖口將紅書小娃娃嘴角的口水輕輕擦掉,這小鬼睡得真香。看了好一會兒,一陣鬼鬼祟祟四處張望,用小指指尖在觥中沾了半滴靈酒偷偷摸摸放進那小饞鬼口中,心道:“都睡著了,聞著酒香口水還流個不停,長大了還了得,豈不是小鬼頭變成老酒鬼?”老人心中笑意滿懷。
可憐紅書尚在夢中,被喂了半滴靈酒,卻不知滋味,小臉蛋兒立馬變得紅彤彤的,晶瑩剔透像那秋霜後枝頭的柿子,已然熟透。
武老頭見禍已闖下,溜去和黃老頭搭話去了。隻有林古道一人始終站在原地獨自品酒。
崖畔,初陽照紗,皓質呈露。
妙靈盤坐多時,漸漸已經將那份氣象穩住,隻待那人登頂,便是破鏡之時。女子乃是神靈天生,與另一個讓她極其討厭的家夥一陰一陽共生於世,生來便皆是靈台境界,開萬載之先河。
出世半載之後兩人又雙雙破入金丹境,如今那個家夥已經渡劫成功,破入真仙境界,而女子依舊停留在金丹境,至今已經十六年。
並非不能破鏡,隻要自己願意,隨時可破,但因妙靈心中有誌,誓要取那第一金丹為囊中之物,故而苦苦壓製十六年。到並非是爭勇好強,而是生來心中唯一所向,僅修道一事耳,願以一身求道之極以明己心。
壓境十六年,一顆金丹雕琢地玲瓏剔透、圓滿無暇。心神沉浸,便可見一顆十二色明珠在體內各個洞府巡狩遊曳,總領山河,若烈陽灼世。
世傳金丹九轉,一轉一色,一色一轉,九色金丹乃是修行之士所追求的極致,已是難如登天,至於十二色金丹,向來隻在傳聞之中。
壓製境界不易,一琢一磨更是耗盡心血,金丹第一對於妙靈來說其實不難,七年前便可以破境,可即使無論如何修行,也苦苦難覓那玄之又玄的破境之機。
昨日閑談趙牧靈登頂問道,想到那個還未長成的男子在生死徘徊之間,以一己之身力挽生死,忽爾感悟生死之道而終於得望破境之機,今日那個男子又來問道,步步登頂,他每登臨一步則自己也破境一步,所以登頂之際便是破鏡之時。
先前心魔乍起,片刻之間,身軀之內,萬裏山河洞府為之震動,道意四散,靈氣紊亂。不知為何心魔又頓時消散,女子問道之心堅若磐石,於是又一鼓作氣,身鎮山河,堅持破鏡。
可那個男子的清瘦身影卻又不時浮現,一片心意被牽引地難以拘束,初時隻道是這次因他而覓得良機破境之故,慢慢的將一片心意緊緊地拘在心湖之間,靜待那人登頂即可。
可等到心意拘束,心湖平靜之後,那個男子模糊的身影卻又映遍心間萬裏湖光,本以為會掀起驚濤駭浪,可卻萬裏靜波,不起微瀾,隨著那個男子登臨越近,湖麵的身影越發清晰,一片心思也隨之澄明無塵,心境祥和,竟然破鏡更快,既然於破鏡無誤,妙靈便也不予多想。
秋日裏,山頂眾人幸得一片如此平靜安寧的時光,隻想滿心沉醉其中,不願醒來。
若一生隻在這一刻,那也是一生美滿,隻願所有人都能得此美滿,那便天下無憾。
林古道直身說道:“大道爭先!且看誰先登頂。”
亭內,落子無聲,亭外,那兩個老頭又再對飲,崖畔氣象大盛,即將功成。
長椅上,紅書醉醺醺睜開眼睛,小腿落地搖搖晃晃,難道還在做夢呢?
趙牧靈沿山而上,雖然一心上山,不知日頭,不過眼下身上寒意褪盡,已經滿頭大汗,渾身熱氣騰騰,將滿身的水霧蒸騰殆盡,四肢開始有了一絲疲憊,估摸著即將登頂。
再行得片刻,濃霧中階頂光明大盛已經依稀可見,隻剩數十階之遙,忽然聽到身後遙遙有人呼喊:“趙兄,趙兄,稍等片刻。”
趙牧靈停下腳步,隻聽那聲音已經越來越近,破風聲至,霧氣攪動,一個人快速衝到趙牧靈身後,隨即雙腿癱軟跪在地上,氣喘如牛,不是那白衣墨竹的少年是誰?
趙牧靈心想道:“原來他還在我身後,現在才趕上來,不知道他是不是在霧中迷失了方向?”
原來趙牧靈走後,少年長青休息多時,精氣稍有回轉,便以自己的道作為接續向上疾行,竟然比成有器三人一開始登山還要迅速,在精氣虧損之下竟依然穩備有當,不見有任何吃力的神色,沒有絲毫再而衰的跡象。
行至山肩處,遇到那三個半路結識的同道中人正在辛苦攀援,大道爭先,不可相讓,見禮眾人之後便分道揚鑣。
之後沿路而上卻依然沒有見到那個趙姓少年,少年長青身心皆疲,情緒煩躁,心下焦急,平日裏的心智和沉穩便漸漸動搖。
不隻是為了少年爭勝,更是為了大道之先,少年長青不管不顧當下精氣虧虛,又再一次毫不猶豫使出了一門祭法,也是偷學而來。
舌嚐七味,乃是酸甜苦辣鹹鮮澀,以失去苦澀二味作為代價,暫借未來某一日自身的境界為眼下所用,不過眼下自己境界尚低,隻能暫借一息之間的功夫,隻希望自己能夠在呼吸之間直接登頂,或者超過前麵那個人也可。
可是少年長青卻沒曾想到,山路尚遠,呼吸之間並未登頂。隻在霧中看見那個趙姓少年的身影時祭法已盡。
長青心意轉動,一邊趁著祭法之末的餘速向上衝去,一邊疾聲大呼,終於趕至趙姓少年身前,同時餘力耗盡。
祭法的代價不小,少年長青一根脊柱木然,自前胸到腳都毫無知覺,隻能憑著本能大口呼吸以緩解眼下身體的糟糕情形。
此時,少年長青雙膝跪地向上,趙牧靈在上方的石階並未轉身,情形可謂是尷尬至極,少年長青白衣墨竹,倒是並沒有什麽尷尬神色,隻是在麵容之間偶爾一絲疲憊之色一閃即逝。
趙牧靈心中一陣猶豫,生怕一不小心惹到了這個舉止古怪的少年,轉頭小心地問道:“請問…”
話還沒說完,隻見身後的少年從懷中拿出了一張拇指大小的黃色紙條,反手貼在他自己後頸處,然後長青手腳舉動之間像是那被牽線的木偶隨即慢慢站起身來,向前拱手搶話從容道:“趙兄,在下宮長青,一路行至到此已經筋疲力盡,想讓趙兄施以援手,助我上山,趙兄隻管掃山,絕不會耽誤趙兄的正事,還希望趙兄千萬答應。”
言語之中多有恭敬,不知連連叫了幾個趙兄。
少年長青雖然心中盤算有定,但是也有苦澀難言。
此處壓製境界,禁絕術法,否則眼下以自己的境界哪裏會如此難堪,不得已隻能取出一張得之不易的傀儡符,沒用在敵人身上,卻反而是用來操控己身。傀儡與線皆已準備妥當,尚缺一人牽線,自己方可上山,所以長青隻能求自己眼前的趙姓同齡人了。
長青心中憂慮,上山時自己一路上隻顧著窺其道,無法分心,兩人一路無言,不知他會不會答應,卻不曾道那個身形清瘦的同齡人想也不想就答應道:“沒問題。”
少年長青鬆了一口氣,望著山道盡頭的金色光芒,滿布血色的眼中光彩熠熠,將左手搭在了又開始掃山的趙牧靈右肩上,兩人一同上山。
飛仙觀前,紅書醒來後就聞到了那醉人的香氣,抱著腿就一路搖搖晃晃爬上了武老頭的肩膀,纏著非要喝酒。武老頭不給,她就捂著武老頭的嘴不讓武老頭喝酒。
這小女娃半滴就已經醉得很厲害,武老頭哪裏還敢多給,一時間兩人都沒有酒喝。
紅書也沒有因此覺得氣惱,倒是覺得更加有趣了,於是一直捂著武老頭的嘴咯咯地笑著,腦袋放在武老頭的頭上,小小的臉蛋兒通紅和武老頭那大黑臉重在一起,倒像是在耍戲法。
亭內,白發道人正在冥頭苦思,顧不得去管自己那小徒兒的頑劣,也舍不得管。
先前白先生這一手使得整局棋若積洪決堤之勢,放任他走則後患無窮,若不讓他走,繼續圍堵,堤決之時便是滿盤皆輸。
林古道望向山道盡頭道:“來了!”
兩個老頭兒紛紛看向長亭一側的崖邊,妙靈即將破鏡,動靜不小,兩人同時揮手,形成了一道漣漪屏障護住了那半個自家晚輩,也避免這份景象被那即將登頂的趙牧靈瞧見。
白發道人一番苦思不得其果,此時也望著山道盡頭,心道:“問道六年,終於選擇在今日登頂,不知你今日是讓他走還是不讓他走?”
在山道還有一步石階便可登頂處,趙牧靈突然駐足不前,原來一直放在右肩上的那隻手在一瞬間五指微曲捏住了趙牧靈肩頭,雖然馬上便鬆開了一些,但其中的意思兩個人心知肚明。
這最後幾十階路程,少年長青單手扶著趙牧靈肩膀,看到趙牧靈三千大道皆在腳下,如今又一肩擔負起自己的大道,兩人大道係於他一人之身,見他雖然滿頭大汗,可是依然不緊不慢,還是瞧不出半點吃力神色,長青本來該是心生感激,可是一見此情景,不由得心中又驚又憤。一想到自己竟然要求助於這個未經修行的凡俗之人,心中更加不是滋味。
少年長青天資過人,所有術法道訣皆是過目不忘,一悟即透。
在山上修行,除了對自己師傅一人,對所有人皆是淡然有禮,外人隻道是他天生隨和、與人無爭,可其實少年乃是高傲至極,所以旁人皆難入眼,甚至於掩蓋了自己真正的高傲脾性。
隨著登頂越來越近,少年心中的傲氣才終於一朝蛟龍出淵,難以束縛,長青一心隻想要爭先登臨,情不自禁便捏住了趙牧靈肩頭,四周霧氣湧動,一時兩人之間無聲之處更勝有聲。
山崖之畔,兩個老頭兒皆是心道:“不好,如今趙牧靈和妙靈大道相係,隻有趙牧靈問道爭先妙靈方可破鏡,若是趙牧靈這小子拱手相讓,那妙靈怕是要破鏡不成,反成跌境了。”
果然,在趙牧靈停步不前後,崖畔妙靈破鏡的氣象隨之一滯。
紅書像一隻靈猿從武老頭肩上倒爬而下,左搖右擺、前偏後倒,去了山道盡頭處,看著那個今日終於自己上山來的三弟,就是不知道這是不是在夢裏,但還是心中一陣歡喜。
可怎麽也不見自家三弟邁出最後那一步,紅衣小姑娘心中奇怪的很,哦,原來再一看,有個人搭著三弟的肩膀跟在他屁股後麵,便開口衝著那個人聲音尖尖地說道:“放開我三弟,讓他上來,我有話要和他說。”
長青看到那個小女孩竟然是從山上而來,驚疑不定便欲放開手,在鬆手之際,忽然左手被一隻火熱的手抓住,其手力大無比,竟然一時掙脫不開。
趙牧靈被捏住肩膀,已經知道,那人得寸進尺,想要第一個上山。
雖然說泥人也有三分火氣,可趙牧靈心中並未氣惱,隻是覺得身後這個少年怎麽會突然之間變得如此的陌生,蠻橫無禮,和之前在山下所見到的他判若兩人,心中納悶道:“果然和那個老者說的一樣,他是一個愛闖禍的性子?”
心中猶在思索,就見到那個紅衣小姑娘左一腳右一腳地走了過來,走到近處才發現,今天的紅衣小姑娘變成了紅臉小姑娘。
喝醉了?不會吧?應該不會有哪個長輩會允許這麽小的小女孩喝酒吧?
又聽她說要讓身後的長青放自己上去,趙牧靈怕她惹得長青不悅反被記仇,便在長青鬆手之際抓住了其左手,順勢將其扶上了階頂,既然他想先走,那麽讓他去就是了,幫人幫到底,趙牧靈便第二個才登頂。
北山之巔,美人氣鬱,香透長天,秋風忘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