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八章.頭枕丘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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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潢城中,如今連販夫走卒也非平常凡人。

    一家路邊攤,一個布幡子上寫著‘小陽春’三字,三個字歪歪扭扭、橫橫斜斜,如果一靠近就能很清楚的看見,三個字並非是用尋常筆墨書寫而成,乃是用黑色木炭草草塗就、臨時書寫而成。

    小小的路邊攤,並沒有座椅板凳,隻有一副扁擔,左邊挑著一個大筐,裏麵放著瓶瓶罐罐、七七八八的雜物,可見有白麵團、青蔥粒兒、一個小土罐裏麵放著一粒粒細白的鹽,還有其他的細碎物件。

    扁擔右邊挑著一口小土灶,紅泥火爐、熱氣蒸騰,鍋裏湯水滾滾,一碗又一碗的麵片兒、麵條·子不斷從鍋裏舀出,攤子麵前蹲著形形色色、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一群人嘬溜著碗裏的麵片兒,口吹熱氣升,喝湯的聲音此起彼伏。

    此時在攤子麵前站著一個老人,懷裏捧著兩碗白麵片兒,幾顆蔥花都被老人勻到了一個碗裏,但是老人一隻手卻被攤主-另外一個老人緊緊抓著不放,兩個老頭兒四目相對,火花欲燃。

    “你給了多少錢你心裏沒點數嗎?

    “怎麽?你是仗著境界比我高一點就想要硬搶啊?”

    “不就一撮兒鹽的事嗎?

    “你做這麽大買賣的人至於嗎?這都舍不得?”

    “哪怕我這碗麵送你白吃都成,難道你不知道現在鹽比麵更貴麽?

    “你手裏這撮鹽都抵得上我賣幾天的麵了!”

    兩個老人雖然都閉著嘴,但是心聲吵個不停。

    攤主是一位身材矮小的老人,名為楊三月,雖然同樣也穿著粗布衣衫,但是比起扁擔攤子對麵那個三顆門牙落成兩個黑洞的廖挑就要幹淨整潔得多。

    也並不是楊三月真的小氣,而是如今大潢城中物價飛升,一小罐兒鹽可抵千金。如果是平常用筷子尖兒撈兩下也沒什麽大不了的,但是剛才對麵這個蓬頭垢麵的老哥卻太不地道,將他自己五根黑黢黢的手指往嘴裏一含,把每根手指沾上口水,再把手伸到鹽罐子裏狠狠地撮了一大撮,手指上沾滿了鹽不說,五根手指間那一撮鹽更像是從攤主老人心裏掏了一個洞去。

    所以楊三月才顧不得熱鍋之上爐水滾滾也要來攔著廖挑,手上粘的那些鹽是不能要回來了,但是手心裏那一撮兒還是不能輕易放棄。

    這麽許多鹽足夠自己再在這大潢城中賣上三四天麵了,萬一要是這一次自己這小孫兒能在九月初九被選中去往萬林書院呢,聽說日月湖邊踩下一個腳印的地方就足夠買下天上日月,到時候也能為他多攢下些盤纏。

    廖挑仍然沒放棄,因為想讓公子他吃一點帶滋味兒的東西,目光看向一旁出口說道

    “天涯逢知己,真心易千金!”

    老者楊三月也看向一邊,兩個少年蹲在一旁眉宇飛揚,言語融融,似乎極為投緣。

    “哼…你不隻是境界比我高,臉皮也比我厚多了!”

    楊三月一鬆手,廖挑如光閃也似的把手抽回了自己懷中,將五個手指中心那一撮兒幹的鹽粒兒灑進了有蔥花的那個碗中,然後把自己的手指放在那一碗隻有麵片兒和湯的碗裏涮了涮。

    “那就多謝了!”

    廖挑端著兩碗麵走到那兩個少年麵前,把那碗有蔥花的麵交給了渾身黑乎乎、髒兮兮的少年。

    旁邊兩個少年聊得十分起勁、‘廢寢忘食’,兩個人都是從別洲一座座傳送陣穿梭、馬不停蹄地走了快一個月才來到這西昆侖洲。

    姓唐的少年介紹說自己叫唐文山,講了自己是如何和自己父親對著幹,一直以來是如何被自己父親逼迫做這做那,全都是自己不喜歡的事。

    “所以說你是自己一個人跑出來的!

    “你的膽子也真大,敢一個人跑這麽遠,幸虧還有人跟著你一起出來!”

    小攤少年是攤主老人楊三月的孫子,名為楊陽春,說是叫自己楊春或者楊陽都可以,聽見唐文山講述他是如何被自己父親逼著寫字畫畫、讀書練劍,其實楊春心中羨慕不已,因為自己從來都沒有見過父母親,從來也沒有過寫字畫畫、讀書練劍,一手字寫得隻是能夠讓人認出來。

    自己從懂事以來就跟著爺爺在家鄉一洲天下四處流浪,雖然自己勤勤懇懇的日日修行不停,但是境界卻好像非常懶惰,從來都是一動不動,十幾年來就動了一次,好不容易才從命門跨入洞府的門檻。

    爺孫兩個可謂是生活修行兩不易!

    “那你有什麽夢想嗎?”

    唐文山一下不知該怎麽回答,這麽多年來自己做的事從來都是父親一手安排的,所以自己根本就沒有想過自己到底想要幹什麽、喜歡幹什麽。

    不論是在家裏不斷闖禍,還是這一次獨自偷跑出來,都隻是為了和父親作對,其實自己根本從來都沒有想過要去那個聽都沒聽過的萬林書院,何況還不在人間。

    突然唐文山想到老廖好那句話,於是答道

    “我希望能夠名滿天下,讓我父親刮目相看!”

    楊春搖頭道

    “我說的是自己心中的夢,不是為了別人存在的。”

    唐文山心裏有一些失落,看著碗中清白分明的幾粒蔥花,可是自己的心裏卻一點也不分明,輕咬嘴唇問道

    “那你呢?”

    楊春雙目光彩熠熠,指著遠處那一座城中最高樓‘雲上城’不言。

    唐文山不解其意,拌了拌麵又問道

    “什麽意思?”

    楊春笑道

    “我希望有一天能夠自己擁有這麽一座樓,高入雲端,經營四海、迎天下賓客。

    “最好還能娶上一個像那個姐姐那樣的老婆,頭枕丘山,棗紅迷眼!”

    兩人仰望高樓,樓上窗前一個女子著紅色繡袍,似乎是因為胸前累贅不堪,故而愁眉不展、飲酒不停。

    聽到楊春一開始頭一句,唐文山感覺恍然大悟,似乎有一點明白他說的夢想是什麽意思了。但是一聽到他說到第二句,唐文山白皙如玉的脖子瞬間紅透,此時倒幸而臉上是那一副黑乎乎的模樣了。

    小攤附近一群蹲在地上吃麵的客人聽到楊春最後那句話也有笑聲響起,不少的客人也紛紛望向樓上那個姿色絕美的女子,有客調笑道

    “老板,沒想到你不僅煮麵的手藝好。

    “年輕的時候翻牆的手藝恐怕更好吧…”

    “哈哈哈……”

    一群客人哄堂大笑,老人楊三月雖然老臉有溝壑無數,但是也藏不住那一絲絲尷尬。

    “楊陽春,過來幫忙…”

    “喔…”

    楊春被老人叫過去,唐文山依舊原地羞立。

    廖挑一直在一旁聽著兩個少年談天闊、說理想,也沒想到這個看著人兒不大的少年話鋒急轉、車去極快。

    看著那小色坯從自己身邊走,廖挑神情不悅,走到唐文山身邊說道

    “公子,現在不知道想要做什麽無所謂,咱們不是出來了麽,一路走下去總能弄明白的。”

    唐文山點頭,雖然脖子上羞色未退,不過已經緩過神了,在一群客人的笑聲中把手裏的碗擋到自己麵前。

    “咦…好鹹…

    “老廖,你是把人家鹽罐子倒進去了嗎?”

    廖挑感受著自己身後那個老家夥楊三月幽冷的目光,一時尷尬沒處放,但是瞬間兩個老人都不再顧眼前事,都同時望向那高樓之上。

    小攤兒前幾個漢子也收回目光不再望那高樓之上。

    ‘雲上城’樓上,一個紅衣女子單手擎著酒杯坐在窗前正看向這邊。

    “老哥怎麽說?”

    “反正你打不過!”

    “那你如何……”

    “唉……”

    廖挑看著麵前撈麵的唐文山歎息出聲,又對楊三月以心言心道

    “我獨自一人五五開,現在嘛……

    “必敗!”

    “這……”

    於是小攤兒前兩個老人都對著‘雲上城’樓上點頭哈腰、笑個不停,廖挑門牙兩個黑洞之中幾片碎麵片兒在明光之下發出白光。

    兩個少年渾然不知,唐文山細細喝著碗中的麵湯。

    雖然鹹了點,但是卻是難得的有滋味!

    ‘雲上城’樓上,窗前紅衣女子錦袍繡百羽,目光從那個正在吃麵的少年脖頸上收回。

    雖然發怒一場,警告了那兩個老頭和一群目光不知收斂的男子,但是女子卻並沒有要真正要和那兩個老頭動手的意思,隻不過那小攤少年一言讓女子‘心路’中珍藏的一幅畫麵浮現而出

    ‘女子與一個少年男子同行一路,那一日他初見春光,羞澀難掩,口拙難言……’

    此刻,看著心中那一幅畫麵,就如同身處當日,似乎他就在眼前。

    檻外江水空自流,女子亦是低頭流出滾滾熱淚滴滴,淚落酒杯,瞬間酒沸蒸幹。

    “隻要你能活著,就是我所有的唯一的心願了!”

    一片紅唇吐出心意,心中之愁卻無法倒出!

    女子獨自垂淚,身心皆傷,兩者皆痛!

    此時,整座樓突然詫寂,樂音停鼓、人聲停訴,一個個懸天飛舞的仙子停舞。

    隻聽見有心跳之聲,倒酒忘停之聲,吸氣不出之聲。

    樓中豪俠,天下英客,一個個無論男女老幼都癡看一人。

    霞光之中,一個白紗遮麵的女子走入雲上,紅梅點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