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二章.言語是非

字數:8585   加入書籤

A+A-




    人間太大,總有宴會依舊還在繼續,總有笙歌不歇。

    九月初九已經臨近,幾乎所有人都已經趕赴長明河明月峽之下,明月峽雖無明月,然而卻有天下各族聚集,熱鬧不已。

    而與之相比,青羊山下人去山幽,倒顯得有些冷清了。

    不過對與山上山下人來說,也算是恢複了往日的寧靜,如今的小鎮和青羊山又變得像往日一般,隻是人間尋常的小鎮和一座不顯眼的山而已,人間到處可見。

    小鎮上突然湧來的人又突然散去,走的幹幹淨淨,一個也沒有留下,鎮子上所有人一下都閑了下來,不過也總算可以好好休息,眾人見過了山上那一幕之後,如今再沒有誰胡亂非議山上那群漢子,一個個對那座青羊山敬而遠之。

    不過所有人也都明白,山上那群漢子應該也並非是什麽壞人,因為鎮子上那個‘段家娘子’每一次上山回來之後臉上都笑個不停。

    “你又是要上山嗎?”

    蘇容大換上了一副新的釵裙,腳上穿著新的繡鞋,一腳才剛剛跨出門,還沒來得及轉身鎖門,就聽見隔壁樓上女子的言笑之聲。

    蘇容大轉頭望去,女子從搖椅中起身走到圍欄邊上,然後一大一小兩個憨態男娃兒都搶著躺在搖椅裏,搖椅嘎嘎作響,兩麵街上門窗之中也有人附耳旁聽。

    “嗯…給山上送點菜去!”

    蘇容大邊說邊將門鎖上,又聽那女子言道

    “山上那些先生都是幹什麽的啊!”

    女子向圍欄走得更近了些,身體微微探出欄杆外麵,四麵街鄰也有人現身探看。

    “想知道啊,想知道跟我一起上山去看看?

    “可是我又怕你家那位要是知道了,肯定要狠狠修理你了!”

    蘇容大將樓下晾曬的新布疊好放進籃子中,言語間故意調侃。

    然後就聽見隔壁樓上一道天真稚嫩的聲音說道

    “段姨,你怎麽知道的?

    “爹爹每天都打娘親屁股咧!”

    兩麵街上笑聲相傳,隔壁樓上,女子瞬間羞紅了臉,收回身子跑到搖椅邊拎著一個小虎頭的耳朵教訓道

    “大人說話插什麽嘴……”

    不過女子手下沒舍得用力,拎得很輕,小男孩兒不僅沒哭,聽見街上響起的笑聲,反而邊做鬼臉邊笑了起來。

    “二虎,等段姨回來我給你帶好吃的!”

    “好咧……段姨…你早點回來…”

    “你們兩個都給我進去……”

    蘇容大收拾好東西就慢步拐出了街巷中,街上的笑聲將很多疑問又掩蓋過去。

    蘇容踏步上山,一路上大道極寬,已經找不到原來那條小路到底是什麽模樣,這段時間以來每天上山下山的人來來往往,就算是野草也無法在那輪番不停的踩踏之下存活。

    到地裏拔了一捆菜之後,蘇容大就朝著山下那小小籬笆走去,如今來這籬笆前再也不是為了吵架,終於可以上山。

    “蘇姨,您來了!”

    鮑參軍獨自一人守在籬笆前,雖然現在山下的人都已經走了,但是如今的西昆侖洲魚龍混雜,說不定還會有什麽人來,所以每天鮑參軍和陳言禮還是輪流來山下守著。

    “怎麽是你一個人?

    “安寧沒有來陪你麽?”

    鮑參軍臉色微微羞紅,打開籬笆,接過蘇容大手中的東西,和蘇容大一起向山上走去。

    “今天藍衫師叔姐姐出關了。

    “她現在在陪著藍衫師叔!”

    “你們藍衫…師叔徹底好了嗎?”

    蘇容大人神色關心,雖然是上山,步子卻走得更大了!

    “好是好了,可是……

    “蘇姨,等您看見您就知道了!”

    鮑參軍言語未盡,不是不想說,而是有些事能晚一點說就晚一點說。

    “那…那個…那個人活了嗎?”

    蘇容大隻要一想起藍衫這一次受了這麽重的傷,就會想起在那間屋子中看到的場景,每一次想起那肉山血海的景象心裏都會後怕,連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山上那幾天是怎麽堅持下來的。

    那天事出緊急,突然就被言禮帶著飛下了山,上山之後卻發現事情突然又結束了。

    到再返回下山的時候才發現自己兩腿發軟,連路都走不動了,幸虧言禮一路跟了下來,一路把自己送回了小鎮不說,等回到家中回過神來的時候發現自己滿身的血漬居然也消失的幹幹淨淨,隻不過渾身的血腥味依舊不散,那一身衣裙也不敢再穿。

    鮑參軍知道,如今蘇容大也算是半個山上人,而且她口風嚴謹,從不對外人說山上的事,但是正因為如此,鮑參軍更加關心蘇容大的安危,於是說道

    “蘇姨,那個人的事以後你可千萬不要對山下的人說,任何人都不要說。

    “他……”

    “行呀……你…你小子現在都教訓起長輩來了?”

    鮑參軍話還沒說完,便有一個柔柔弱弱的女子聲音響起。

    二人循聲望去,是一個膚貌如霜,發如白雪的女子,女子站在山坡之上,宋安寧、童言言、木花衣等幾個年紀青澀的女子尾隨攙扶在後。

    蘇容大淚花湧起,驚聲道

    “賊娘偷……?你……”

    “我還沒死…你是哭了嗎?

    “等我死了你再哭不是更好嗎?”

    蘇容大低頭將眼眶中的淚水甩落在地上,大步向前攙著昔日的死對頭。

    “你不是神仙嗎?

    “怎麽變成這樣了?

    “比我…都…”

    蘇容大忍著淚水不流,一雙瞳仁漸漸微紅。

    “比你都老了?

    “哈哈…這不是更好麽,免得你以後盯著我看。

    “你們不用管我了,去幫他們幾個吧!”

    藍衫吩咐幾個晚輩女子離開,可是一群少女都搖頭不走,於是藍衫就和蘇容大兩個人一路上山,一群少女緊緊跟隨。

    “神仙也不是永遠都不會老,

    “何況我本來就比你的年紀大很多……”

    山上遠處,陳言禮領著一群少年在整座山頭上掘土鋤地,把枯萎的花一一連根拔起,然後又撒下新的種子。

    而在山上的院子裏,熱鬧早已經沉寂下來,現在已經不再喝酒,而是換成了美婦人天天不重樣的各色菜肴。

    這一場一個多月的風波終於結束,狂歡飲宴之後,山上的一群漢子大都各自歸息去了各自的茅屋之中,院子裏隻留下了青羊子和漢子秦虎,那隻大貓似乎也特別疲倦,醉醺醺地躺在秦虎的懷中,呼嚕聲咕嚕嚕地響個不停。

    白九靈依然高坐首位,隻不過末位的老人清靈已經不見蹤影,漢子張青和啞女簡行卻留在了山上。

    “嗯……?

    “是咱們的宮主夫人來了!”

    秦虎目光看著並無人跡的山道,一隻手輕柔地撫摸著懷中的大貓,語調高低起伏,唯恐其他人聽不見。

    青羊子一直坐在白九靈一側,對秦虎的調侃之語不予理睬,隻不過心中還是有些尷尬,因為桌上不僅有小輩,白先生也在一旁。而白九靈一直微笑不語,心中一直留意著屋子裏的情況。

    桌子上人跡空置,炎霜華和啞女簡行兩個人相鄰而坐,不過兩個人一直都在說著彼此的悄悄話,對二人之外的世界不理不睬。

    炎霜華聽啞女簡行回憶人間山河,雖然啞女隻到過三洲之地,可是有言之不盡的跌宕起伏。

    啞女心聲直言,聲音和情感一起迸發,炎霜華能感覺得到啞女心情複雜,有言之不盡的悲傷和恐懼。

    啞女聽炎霜華講述那小鎮天地的千裏山河,以及那驚心動魄的一戰,傷心師傅的離去,牢騷從小到大一直呆在一丈觀中的孤獨無聊,心中有言不盡的憂愁。

    而漢子張青雖然也坐在桌子上,不過卻一直坐在緊靠院門之處,身子筆直,局促不安。

    “你倒挺有閑心…

    “一直留在這裏,難道你這麽快就恢複過來了?”

    青羊子雖然一直留在小院兒中,但是卻一直在修複體內山河中的靈氣以及身體上那幾道陳年舊傷。

    “差不多了吧!

    “這一次那小子雖然幾次都把我體內的靈氣吸得幹幹淨淨,

    “讓我體內山河枯竭無數,

    “不過我身上積留下的那些魔氣也全都被他吸走了,

    “這些年來體內剩下的那些魔氣如附骨之蛆,

    “越來越根深蒂固,根本無法祛除,

    “我都打算放棄,讓這些魔氣陪我一生算了,

    “可是沒想到那小子倒幫了我一把!

    “加上白先生的靈酒相助,

    “如今身上的魔氣不僅全都沒了,舊傷也在痊愈。

    “也許要不了幾年就能恢複到當年了!”

    秦虎手心撫摸著懷中的大貓,溫柔無限,這一次秦虎最高興的並不是自己能夠恢複,而是懷中的大花終於覺醒靈識,所以秦虎打算等到大花閉關結束之後自己再去閉關。

    青羊子也知道秦虎心中所想,也就不打算以言語找回場麵。不過青羊子心中頗有疑惑,已經思慮多時,略作猶豫之後還是對白九靈言道

    “白先生,有句話我不知道當不當說!”

    白九靈麵容奇醜,點頭一笑之下就顯得更醜了,不過幸好氣度風流,依舊勝仙。

    青羊子繼續說道

    “雖然那小子現在還不知死活,但是……”

    話說一半,青羊子又變得猶猶豫豫起來,一旁正在和啞女簡行互訴心事的炎霜華已經斜眉凝視過來,秦虎也變得神色正經,桌子上再無人言語。

    青羊子並沒有理睬炎霜華不悅的眼神,鄭重說道

    “但是我擔心……

    “這一次我們救他固然是看在先生您的麵子上,相信先生,

    “也是念在他以少年之軀守千年清寒之故,

    “如果少了任何一點,我們都是絕不會出手救一個魔主之徒的,

    “哪怕他千道梅和主上同出一門。

    “主上和我們這些人當年的事先生也是親身經曆,

    “想必先生能夠諒解。”

    白九靈輕輕點頭,炎霜華欲言又止,秦虎肅穆不言。

    青羊子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炎霜華,然後才說道

    “雖然我不知道千道梅到底在趙牧靈身上留了些什麽後手,

    “此時也不論他千道梅已經踏出了那一步。

    “但是現在的趙牧靈確實已入魔道。

    “雖然丟人,但我還是不得不說。

    “這一次我們幾人為他壓製傷勢之時,數次瞬間被他將體內靈氣吸地幹幹淨淨。

    “沒有任何征兆,我們幾個凡是與他接觸之人體內靈氣瞬間消失一空,

    “就連我也震懾不住體內的山河靈氣失守,因為根本來不及。

    “這雖然與他體內的乾坤山河大鼎有關,

    “但是我們發現,他居然將我們身上的陳年積累的魔氣也吸得一幹二淨。

    “更像是我們身上的魔氣主動寄附到他身上一樣…

    “先生您知道,我們身上這些魔氣就連主上都沒有為我們清除幹淨,

    “這些魔氣可是來自於……”

    白九靈揚手,青羊子也是遲鈍一驚,秦虎鐵拳緊握。

    而炎霜華也終於忍不了,站起身來,雙目之中黑焰旋繞,怒道

    “你和我牧靈哥哥同屬人族,為何要將他貶為魔道?

    “魔怎麽了?

    “魔就不配活著了麽?

    “魔就隻能該死了嗎?

    “我就是魔,我也是魔主的徒弟,你先殺了我呀!”

    炎霜華言語時胸前滾滾、氣勢飛揚。沒想到會突然被一個年紀輕輕的晚輩女子當麵指責,青羊子神色難、藏之不住。

    秦虎一雙虎眼圓瞪,沒想到麵前時不時總在哭的年輕女子竟然突然變得這麽火爆,心中為青羊子歎息,在一旁靜靜地幸災樂禍看好戲。

    坐在院子門口的張青一直在發呆,被炎霜華突然的爆吼嚇了一跳,不知到底發生何事,隻是聽到‘牧靈’二字,總覺得十分耳熟,但是最後又聽到炎霜華說自己是魔主的徒弟,心裏咯噔噔地一驚,不過看啞女的樣子似乎並不吃驚。

    院子裏氣氛緊張之時,白九靈突然站起身來,言道

    “是非曲直不在言語,

    “既然他已經醒來,

    “就看他自己是想要堂堂正正做人,還是要鬼鬼祟祟為魔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