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在中秋節前過身，靈柩回到鵲仙村已經是中秋節之後，林緞霞遵從老人不能打擾到別人的遺願，沒有在中秋節之前發喪。

    入土時間選在了第二天，為此林魚一家還將回市區的計劃推後。

    老人過八十，壽終正寢，已經是喜喪，近些年流行節儉之風，沒有大操大辦，隻停靈一天，與老人關係親近的人早就收到了消息，陸續趕來祠堂吊唁。

    虧得現在交通方便，要不然一天時間趕回來就太急了。

    一切流程照舊，簡約卻沒有忽略過程，宴席過後，當天下午便由林嶽領著上山。

    “帶上傘。”葉依看到天上烏雲，叫林間扛了兩把巨大的雨傘，小賣部門口那種遮陽傘。

    送靈的人很多，小雨傘沒有辦法一人一把，畢竟有許多人要忙正事，扶棺，喪樂隊，這些人都不能帶上其他東西的，若是有風雨來襲，到時候林間背的傘就能派上用場了。

    若不是氣氛肅穆，林間都想要問問自己爺爺到底靠不靠譜，明明說了五點吉時，現在時間都快到了，偏偏天公不作美，烏雲籠罩了整個鵲仙村上空，空氣壓抑沉悶，眼看就有一場大雨。

    包括林緞霞都說躲過這一場雨再走，林嶽卻執拗地催促盡快上山。

    老天可沒有給麵子，天上烏雲越來越沉。

    鵲仙村實行火葬已久，卻還有入棺習俗，扶棺人就要八個，加上樂隊，親屬，後麵舉著挽聯的孩童，一個隊伍從祠堂門口到牛頭山腳排了半條路。

    林間背的兩把遮陽傘未必足夠，與他帶著同樣家夥的還有林煌林明，總共五把大傘，加上各自帶的小雨傘，勉強能夠防備一些風雨了。

    隻不過看這天色，靠雨傘怕是不夠應付，明顯老天爺一心想將這群人淋成落湯雞。

    要是有身子骨虛弱的人淋出什麽毛病來…

    林間擔心地看了一眼隊伍最前麵的林嶽，隻見自己爺爺走得氣定神閑，為了維持風水先生的氣勢，還特意翻出了一身大褂穿上，烏雲、大風映襯，長褂下擺隨風擺動，一股無法言喻的仙風道骨撲麵而來，加上那副加重了他書生氣的老花眼鏡，扮相倒是挺嚇人。

    若不是有科學知識打底，林間說不定也會被自己爺爺的扮相騙得死死的。

    林嶽很久以前就和林間說過，所謂的風水格局，不過就是看好地勢風向，協調自然，通風通氣，讓人住的舒服，身心舒坦自然辦什麽事都順利，家裏也就興旺發達了。

    墳塋選址要看土質，是否堅固耐久，周圍是不是山明水秀，有沒有得水藏風。

    要是選了鬆軟土地，那種過兩年子孫連墳墓都找不到在哪裏的就不行，同理光禿禿的山頭肯定沒法子唬住人。

    這就是他林嶽奉行一生的風水基礎，其餘理論方麵隻能從書上看，找到可以唬得人一愣一愣雲裏霧裏的解釋，契合一下選中的地形，說幾句出來就差不多能夠成事，如果主人還是硬要深究，那就根據地勢給取個高大上的名字，聽起來吉利，提醒一下往深了說出來就會破了此地格局，主人肯定不會繼續問下去。

    畢竟能請他們的，都是相信風水玄學的人，讓他們不要相信風水先生的話都不可能，怎麽還會去懷疑？打聽底細的原因，不過是以後吹噓的時候能夠顯擺他請到的風水先生本領高強而已。

    當然這些都是林嶽的原話，有這麽一個當風水先生又自拆台子的爺爺，林間從小就篤定了信奉科學的觀念。

    即使到如今他夢中遇上了一係列的奇怪事情，在現實中，林間還是懷疑那不過是他看多了小說的幻想。

    正經人誰會相信自己祖宗在夢裏活了一千多年還建起了一個鵲仙村？

    林間不信。

    彩筆錦絹不過是他將以前的知識融會貫通的後果，做夢得到先祖指點，也是因他日積夜累的幻想凝聚。

    就在林間胡思亂想之中，忽然有狂風刮起。

    “落！”隨著林嶽一聲高喊，隊伍的前頭已經到了他選好的山丘上。

    牛頭山左邊山丘多是粘硬的黃泥，種上農作物的效果並不好，但是長青鬆柏卻能在這些泥土裏長起來。

    沒有別的植物侵占鬆柏的生存空間，這些樹木長勢十分隨意，鬆樹遒勁，柏樹蒼青，前有河，背有山，天然的一處藏氣之所，鵲仙村老人走後大多安息此地，得名‘升仙坪’。

    扶棺人將靈柩平放在條凳上麵，靈柩入土前是不能沾地的。

    前麵已有挖好的深坑，林嶽卻沒有直接讓靈柩入土的打算，他抬起手腕看了看手表，又抬頭看看越來越沉的天色。

    “準備一下，避過這陣雨，蓑衣拿上來蓋住老哥，還沒到時間。”

    他總算是意識到了天色變化，周圍的人都鬆了一口氣，趕緊準備好避雨措施。

    人生兩件事最重要，出生，入土。

    在這件事麵前，除了已經仙去的老人，就林嶽說話最管用了，他沒有開口說避雨之前，沒人敢亂來。

    林間等幾個背傘的人急忙上前，在地上有人挖出了坑洞，林間等人將傘柄插到地上，再把泥土填結實。

    五六把大傘撐起來，像是一個小房子一般，把人群頭頂遮得嚴嚴實實。

    隻不過這陣大風也不是蓋的，要不是背後有山阻攔，周圍有鬆柏卸去一部分力道，這傘還真撐不住。

    即便如此，傘柄還得有幾個壯實的人貼靠把持著，以免被吹走。

    小傘則用來堵住大傘之間的縫隙，不一會一座簡易的避雨篷就搭建好了，所有送靈的人都擠在了裏麵。

    大雨像是商量好了一樣，在眾人做好準備之後便瓢潑傾盆，看樣子老天爺是鐵了心要把這群一直在被淋濕邊緣瘋狂試探的凡人淋成落水狗，除了大雨之外，還呼喊來了大風相助，奈何風被牛頭山擋住，大風隻能徒勞在人群頭頂狂呼。

    即便風雨交加，雨傘在眾人的扶持下還是挺住了。

    林間看到了緞霞姐姐的丈夫，陪著老人的女兒一家一起壓住了蓑衣，林緞霞捧著老人的遺像，被人群團團圍住，倒沒有受到風雨侵襲。

    林魚等小孩子正居中央，壯小夥則憑著一股火氣，站在了外圍，雖然有斜雨撲身，卻也無傷大雅。

    林間躲在第二層人群裏麵，還有不少雨絲飛到他身上，外麵雨勢可想而知。

    “爺爺到底靠不靠譜啊？”這場大雨怎麽看怎麽凶，距離定好的吉時五點不到半個小時了，到時候雨沒有停可怎麽辦？

    黃泥被雨淋濕表層就會爛糊泥濘，冒雨下土肯定不行，為了故去之人讓活著的人冒險就本末倒置了。

    下土一定要林嶽主持，以他現在的身體，淋一場雨還指不定會不會出事，就算他想要強撐，知道他身體情況的人也不會允許的。

    與林間相比，林嶽卻淡定許多，不知道是因為他裝深沉習慣了，又或許是對手機裏收到的天氣預報很有信心。

    大雨下了十五分鍾，煙消雲散，眼看著烏雲朝著牛頭山外溜走，好像是打了敗仗的殘兵敗將一樣，沒有了剛才黑雲壓城的雄勢，被撕裂成一小股淡煙，禁不住狂風吹送越走越急，越逃越散。

    “好好，大家都出來，收拾一下，吉時快到了。”老天爺這般賞臉，林嶽卻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沒有任何裝腔作勢的表現，開始指揮著後繼的工作。

    下了一場急雨，挖好的坑中積了一層水，這是最需要處理的，雖然林嶽安慰老人親屬說這是“天洗宅”，卻不能任由積水留下。

    林緞霞的丈夫是個高大英俊的男人，細皮嫩肉一看就是從小在城裏長大的，在聽到林嶽的話之後，沒有半點猶豫跳進坑裏，用手將積水舀出來，身上筆挺西裝先是經曆了一場雨水澆透，又被汙泥沾染，早已經不成樣子了，他卻沒有絲毫在意。

    林間看著他的動作，心裏默默地認可了這個姐夫。

    在他覺得自己很喜歡緞霞姐姐的時候，卻發現了有一個比他更喜歡，更愛她的人在她身邊，並且愛著她的一切，包括這片生養她的土地，這片土地上生活的人。

    這樣的人和愛情，值得任何人祝福。

    大夥齊心協力之下，終於在五點前準時將一切準備做好。

    “起！”領頭的林修齊一聲吆喝，八位扶棺人平穩地將靈柩放落坑裏。

    “彩虹！”林魚忽然驚喜喊起來，林間順著她指點的方向看去，牛頭山上果然有一道七彩虹橋飛渡。

    不是一道，是兩道！

    在大虹橋邊上，一道小虹橋越出，兩道彩虹一起高掛在天邊。

    五點剛到。

    彩虹對於鵲仙村來說不是什麽稀奇事，一年裏就算不故意去觀察，也能看到個四五次，兩道彩虹出現的情況寥寥無幾。

    林間不是沒有見過，各式各樣的彩虹他看得多了，有兩道並肩出現的，也有大環套小環的，還有圍繞太陽一圈的。

    但是這兩掛彩虹出現的時機太巧了。

    林間看向自己爺爺，卻見他一臉雲淡風輕，用銅鈸托起一捧下雨前準備好的鬆散泥土，往老人親屬頭上撒去。

    這是先輩的餘福，老人既然走了，這些東西就留給子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