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她就是你的娘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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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錯了。丁了了現在並不恨他。
早在數月之前她就知道他拋棄了她、帶著丁小麥跑了。此番夢裏親眼看見他和丁小麥在一起親密無間,那也不過是證實了先前的猜測而已,生氣或許有一些,卻實在稱不上一個“恨”字。
畢竟丁小麥聰明漂亮溫婉可人,與從前自慚形穢包著臉不肯見人的她不可同日而語。陳七本就是個好色之徒,他選擇丁小麥實在半點兒也不稀奇。
丁了了很看得開,醒來之後完全沒有傷春悲秋,起床洗了把臉就忘了夢裏的事,笑眯眯招手喚小丫鬟來幫她梳頭,順便打聽消息“今天是那位婁大夫被趕出門的日子了吧?你知不知道他準備得怎麽樣了?”
小丫鬟很乖,含著笑,溫溫柔柔“婁大夫沒說要走呢。他說他的藥今日一定見效。”
“那好啊,”丁了了笑,“那就再等他一天時間,好叫他心服口服。”
“了了小姐,”小丫鬟小心翼翼,“那位婁大夫是名醫呢,萬一他的藥真的有效,咱們怎麽辦?”
不得不說大戶人家的婢女就是會說話。明明是臨時撥過來照顧順帶監視她的,人家就有本事把話說得好聽,倒好像真跟她成了一家人似的。
丁了了還沒有被哄得昏了頭,當時便笑道“萬一他的藥真的有效,二公子的病就有救了,老爺夫人自然歡喜無限,你們也必定會有賞的。——那不是皆大歡喜?”
那當然是皆大歡喜。小丫鬟不由得跟著笑了笑,隨後又露出幾分憂色來“可是那樣的話,小姐你就沒有用武之地了。六老爺那邊也必定會被五老爺欺壓,說不定連眼下手裏管著的幾家鋪子也會被五老爺奪去……”
言下之意,倒是向著蘇六老爺的。
丁了了在這邊住了兩日,大致上已經摸清了主人家的格局這偌大漓陽縣無數的店鋪田產,都是蘇大老爺名下的。底下的幾個兄弟雖然與他同出一父,卻隻能依附他生存,得了他的歡心便有無盡富貴,反之自然便是一無所有。
這也就難怪蘇五老爺蘇六老爺為了給一個侄子請大夫四處奔波、也難怪當初蘇六老爺願給大夫下跪求肯了。
很值得嘛!
但丁了了的心思並沒有停留在這一層。看著眼前的小丫鬟提起六老爺時那關心又憂心的樣子,她便知道這孩子的心裏是向著六老爺的。
這樣就有意思了。
既然怡景苑裏已經有一個小丫鬟向著六老爺,那是不是也可以有人向著五老爺、有人向著四老爺三老爺?這樣算下來,還有幾個人是真心向著那位可憐的二少爺的?
再往深處想一層,那位二少爺的病,真的是外人搞的鬼嗎?
蘇大老爺膝下荒涼,長子早夭、幼女癡傻,若這個二少爺一直病懨懨起不來床,這偌大的家業最後會落到誰的手上?
還有,那位早夭的大少爺和癡傻的小姐……真是越想越嚇人了。
梳好了頭,丁了了便在一個丫鬟一個小廝的“護送”下走出房門,一頭紮進了那間比藥鋪還像藥鋪的大廚房。
這裏各種各樣的藥材都是現成的。既然有時間讓她鼓搗,她幹脆就省了自己帶來的那些藥丸藥粉,全用這裏的藥材重新做了一些,以免蘇家的人對她生出什麽多餘的疑心來。
估摸著三四天的用量夠了,她便歇了口氣不再折騰,躺在藤椅上專注地看著小廝們熬藥。
才躺了沒一刻鍾,婁大夫那邊的小廝就來了,唉聲歎氣“又是空歡喜一場……”
丁了了嗖地坐了起來“怎麽,你們先前還真歡喜了?真期待了?”
每隔三五天都空歡喜一場,這樣的日子過了好幾年,居然還樂此不疲,這蘇家上上下下倒都是人才!
小廝被她盯得有些臉紅,之後又因自己的臉紅而著惱,氣哼哼“怎麽就不能期待了?那位婁大夫是名醫!不像你,無名小卒!還是個丫頭……”
喲!丁了了被他吼得一愣。
這倒是她接觸蘇家以來頭一次被對方甩臉子。她不但不惱,反而偷偷地鬆了一口氣。
不錯嘛,還會生氣、會凶人,這才像個正常人家的正常孩子,哪能從主子到奴才個個都貼著笑臉呢?
“不是說你們不能期待,”她笑,“而是要看期待什麽人。那個婁大夫很明顯是沽名釣譽之徒,你們怎麽能期待他治好你們少爺?要期待也是期待我!”
小廝晃了晃脖子,不客氣地給了她一個白眼“你有什麽好期待的?你弄的那些藥,我們老爺看一眼就能說出藥方來!當什麽稀罕東西呢?你要是能救了我們少爺,那我也可以出去掛牌行醫了!”
“這樣啊,”丁了了仍然不急,笑得優哉遊哉的“都說久病成醫,如此看來蘇家一大家子都是很厲害的大夫了。”
小廝得意地抬了抬下巴,轉頭卻看見丁了了把爐子上的藥取下來倒進碗裏,向她那個虎頭虎腦的弟弟招了招手“來,帶上這個,咱們看蘇二少爺去!”
“還真敢獻醜啊?”那小廝呆呆。
旁邊看爐子的老者木然道“英雄不問出處,有誌不在年高。你呀,到底還是淺薄了!”
“怎麽,魯叔你也信她能救少爺?”小廝大驚。
那老者哈哈笑了“期待一下又何妨?”
反正蘇家的“期待”已經落空過幾百次了,如今也不過是再多落空一次而已!
丁了了被幾個丫鬟小廝簇擁著進了蘇二公子的屋子,並不知道身後的小廝和老奴是如何相視而笑、鄙夷嘲諷。
端莊清秀的婢女接過佳佳手中的藥,沒有奉給蘇二公子,而是轉手交給了坐在床邊歎氣的蘇夫人。
蘇夫人接過去便轉手放在了床頭小櫃上,微微點頭“酒黃芩、苦杏仁、膽南星、茯苓……可以,都是不錯的東西。”
隻看一眼便說出了幾樣主要的藥材,可見這個“久病成醫”絕非虛言。
先前說她與蘇大老爺都不常來怡景苑,可若非久侍湯藥,如何能說得這樣清楚明白?慈母愛子之心,在這一眼之中已清晰可見。
隻是此刻那碗藥仍放在小櫃上,並沒有要喂給蘇二公子喝的意思。
婁大夫尚未離開,在床邊看見這一幕,低眉冷笑“了了小姐就打算拿這麽一碗尋常的止咳藥來糊弄蘇二公子嗎?先前你說要‘慢慢治’,不知是打算‘慢’到什麽時候?第幾百副藥能見效?恕老夫多嘴提醒一句——蘇二公子這些年喝的藥多了,尋常的湯藥怕是不頂事!”
丁了了看著他,很真誠地點頭道謝“我明白了。所以您老人家的藥沒見效。”
因為“尋常”嘛!
婁大夫聽出了弦外之音,氣得胡須亂顫“小娃娃,治病救人靠的是醫術,不是嘴!你若不是來混吃混喝,就該明白告訴夫人與二公子你到底打算怎麽個治法?就用這碗藥?”
他問得很凶,蘇大夫人卻始終沒有阻止,神情平靜目光溫和,也是在等著一個答案。
丁了了隔著帳子看著裏麵咳個不住的蘇二公子,抿唇,微笑“不錯,就用這碗藥。——一碗見效。”
哎?
婁大夫愣了。
他已經做好準備等著丁了了說“至少要喝三個月”了,這答案怎麽不對?
不是要“慢慢治”嗎?怎麽又說一碗見效?
她當她那晚破藥是老君仙丹嗎?
不止婁大夫冷笑,就連屋裏服侍的幾個婢女小廝也都皺了眉,覺得這姑娘吹牛實在吹得太厲害了。
丁了了卻不理會他們,回頭轉向蘇大夫人,正色道“請夫人即刻將這碗藥喂給二公子喝。我已想出了施針的方法,配合這碗藥下去,一副就能見效。”
蘇大夫人還未說話,婁大夫已哈地笑了“你這丫頭怕是瘋了吧?施針?蘇公子患的是咳疾!咳疾,你施針?”
“這不妥吧?”蘇夫人終於也道。
丁了了微笑著,不慌不忙“何妨一試呢?夫人,治了這麽多年都沒治好,或許恰恰就是因為沒有人想到可以施針!”
蘇大夫人猶豫不決,床中蘇少爺已搶著叫了起來“讓她施針!就,咳咳……讓她施針!”
病急亂投醫,說的大約就是他此刻的狀態。他實在是受夠了這個病了,這會兒別說施針,就算是動刀,隻要有希望能治好他的病,他也不會猶豫。
但他萬萬沒想到是真的要動刀。
說服了蘇大夫人之後,丁了了不客氣地攆走了婁大夫,又好說歹說勸走了屋裏服侍的婢女小廝們,然後就當著蘇夫人的麵,拿出了一把尖刀。
殺豬刀。
蘇夫人殺豬似的尖叫了起來。
可是丁了了事先已吩咐過婢女守住門口不許進來,所以盡管蘇夫人叫得淒厲,門外眾人也隻是焦灼地向內張望,並沒有闖門。
丁了了對此很滿意,耍著刀花讚歎“蘇家果真令行禁止,是個有規矩的人家!”
“你要幹什麽?”蘇夫人跌在地上,嘶聲問“是誰派你來的?為什麽要殺我兒?”
丁了了把殺豬刀放在桌上,笑道“夫人不必這樣大驚小怪吧?您既然敢用我,之前一定是了解過的,應當知道我在家裏治病救人的辦法就是用刀割、用針縫。”
“不對!”蘇夫人搖頭,“他們隻說你給人縫針!而且,你在家裏救的那些人是外傷,當然可以縫針;我兒又不是外傷……”
“蘇公子就是外傷!”丁了了反駁道,“當初難道不是因為外傷才落下了這個病根嗎?”
這個當然是的,但是……能一樣嗎?
就算是外傷,也隻有切割腐肉的時候才用得著刀,哪有給人家已經長好了的皮肉動刀的?
“蘇夫人,您確定公子的傷已經長好了嗎?”丁了了問。
蘇夫人想說“確定”,卻沒有張開嘴。
若是已經長好了,為什麽會一直疼?為什麽會不斷地、越來越嚴重地咳喘不休?為什麽咳得久了,甚至會吐出血來……
丁了了觀察著她的表情,適時地笑了笑“蘇夫人心裏已有答案了。”
“可是我不敢用你。”蘇大夫人接道。
丁了了點頭“我明白夫人的顧慮,也可以明白告訴您,蘇公子的病因是舊傷未愈,隻有皮肉看似長好了而已。還有,中毒也是真的。夫人若有更信得過的大夫,自可請過來頂替我,但恕我提醒一句我可能不是個好大夫,但是割肉放血刮骨療傷這些手段,天下無人能比得上我。”
這個牛皮吹得似乎有點大了。
才多大點個小女孩子,就敢說天下沒有人能比得上她?她見過“天下”嗎?她先前連那個小破村子都沒有出去過!
蘇大夫人想嘲諷她,話到嘴邊卻又說不出。
雖然她不喜歡也不相信丁了了,可這個女孩子又的的確確是第一個向她提出這種匪夷所思的療法的。
或許,萬一,沒準兒,有效呢?
“你要保證,”她看著丁了了道,“可以治不好,但不能比現在更壞。你若傷著了我的兒子,我一定要你的命!”
丁了了重新拿起了刀,輕笑“夫人放心。我很珍惜這條命。”
蘇夫人在地上怔怔地坐了很久,終於扶著矮凳子站了起來,掀開帳子看著她的兒子“書兒,娘也是沒有別的辦法,實在等不得了……你放心,你若出了事,我就殺了這個女子為你陪葬……她也就算是你的娘子了。”
丁了了和旁邊的佳佳同時瞪圓了眼。
床中的蘇二少爺伏在枕上咳了很久,終於斷斷續續地說道“不要責怪大夫,我,咳咳,本來也是,咳,快要死的人!”
這是答應了。
丁了了鬆了一口氣,又忍不住嘀咕道“其實給蘇少爺陪葬也挺好的,正好我想換個丈夫……”
蘇大夫人聽見這一句,心裏頓時更緊張,直疑心自己是坑了兒子了。
卻已經由不得她後悔,丁了了自己上前同佳佳兩個人扶起了蘇少爺,咕咚咕咚把那一碗藥給他灌了下去。
真是半點兒客氣也沒有。
喂完了藥,丁了了便以手指順著他頸下至胸口細細地比劃了一段,忽然揮刀,重重地對著看準的一個位置刺了下去。
拔出刀來,並沒有鮮血四濺,隻有幾滴黑褐色的濃稠之物流了出來,屋子裏頓時多了一股腥臭之氣。
蘇大夫人嚇得連連後退。
蘇二少爺仍是咳個不住,那傷處便源源不斷地有東西流出來,浸透了丁了了匆忙拿過來替他遮傷的帕子。
“丁、丁小姐,那是什麽……”蘇夫人結結巴巴,問。
丁了了扔了帕子,命佳佳從她的藥箱中取出一隻木盒,挖出裏麵的藥粉一股腦地倒在了蘇二少爺的傷口上。
“舊傷而已。”她一邊紉針一邊答道,“定是當初治傷的時候大夫不懂事,隻顧著皮肉快些恢複,卻不知道內傷比外傷要緊多了。外傷治好之後便停了藥,裏麵就任由它爛著,再加上毒藥的催化……先前有沒有大夫說過,蘇二少爺的病撐不了半年了?”
“三個月。”床中的蘇二少爺糾正道。
蘇夫人愣了一下,喜極而泣“書兒你真的沒事……”
不但沒事,而且甚至可以說已經見好了。蘇大夫人即使此刻心神不定,仍能察覺到他咳得比先前要輕鬆許多,並不是那般奄奄一息的樣子了。
這時丁了了已將針線備好,開始俯身細細地替蘇二少爺縫合傷口,認真專注的樣子像是在繡花。
這是她熟悉的事。
蘇大夫人在旁目不轉睛地看著,直到她縫好了最後一針,隨手用那把殺豬刀將線頭割斷,她才又遲疑著問“你既然說他裏麵有傷,這就著急縫起來會不會……”
“先前治不好是因為沒有我,”丁了了道,“如今是我在給他治,當然就不會有問題。”
她細心地將針線收好,看著蘇夫人囑咐道“接下來需要的藥,我已叫人熬上了,很快就會送過來。你要記著二公子傷勢沉重,最近不要讓他動怒。”
“書兒一向不動怒。”蘇大夫人忙道,“先前大夫也都是囑咐過的,養病的規矩我們都知道……丁小姐需要什麽,盡管跟我提!”
丁了了點頭,不客氣地翻出一張方子來遞給她“這是現過幾天二公子需要用到的藥,你看看家裏若有缺少的,記得及時補充上來。”
“還有,”她道,“我是真的自信能治好蘇二公子的病,請夫人信我。”
信她,就是要給她在這園子裏自由行走、隨意指派別人做事的權利。
蘇大夫人沒有猶豫,立刻就點頭答應了“今後丁小姐需要什麽,我們家必定盡心竭力……”
“夫人,不好了!五老爺六老爺他們跑進來了!說是有人要害二少爺……”門外一個小廝一邊叫嚷一邊跌跌撞撞往內跑,沒留神摔了一個大馬趴。
嚇得蘇大夫人立刻跳了起來。
誰跑進來了?誰要害二少爺?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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