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一五、唯武器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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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人斜睨了白先鋒一眼,不過到了客廳門口時,那氣焰頓時收斂住,恭恭敬敬往內行禮:“小人童喜,奉小衙內之命,來請……”
“先在外邊呆著。”白先鋒聽到裏麵周銓的聲音響起。
那童喜愣了一下,完全不明白發生了什麽事,下意識地,他又重複道:“小人童喜,奉我家小衙內……”
“我知道你是童漸派來的,你先到外邊呆著,方才杜說說有位太學生來訪,凡事總有先來後到,且讓我先見過這位太學生再說。”
那童喜滿臉臊紅,卻不敢在周銓麵前放肆,隻能老老實實退出來。
白先鋒目光閃動了一下,周銓並沒有表現出禮賢下士的模樣,比如說,沒有迎出門來,但偏偏這堅守秩序之事,讓白先鋒心中覺得,比起禮賢下士更重要。
他定了定神,邁步走了進去,然後算是在近距離看到周銓了。
外表俊秀倒還罷了,周銓給他印象最深刻的是那雙眸子,有時看上去帶著頑童的戲謔,但更多的時候,是深沉如海,仿佛藏著千年的曆史與智慧。
“太學中舍生慶州白先鋒拜見周郎君!”
白先鋒打量周銓之時,周銓也在打量著他。
此人骨架高大,雖然略有些瘦削,但精神十足。他有典型的秦地人相貌,周銓手底的人中,頗多都有類似特點。因為留著短須的緣故,讓他顯得有些成熟。見周銓時無論是行禮還是說話,都表現得大方得體。
“白先生有禮了,請坐,請坐,上茶!”
有一個少年上來,為白先鋒奉上茶,白先鋒看了這少年一眼,心裏不由一跳。
他早就知道,周銓身邊有一些少年伴當,一個個都在他的龍川別業私學中讀書習武,以前遠遠看不覺得,現在近距離觀察,卻發現這少年舉止之間不卑不亢,絲毫沒有慣居人下者那些不自信的感覺。
與他目光相對,少年還含笑著點了點頭,那神情倒與周銓有幾分相似。
這些陣列少年,總是忍不住將周銓當成模仿的對象,一舉一動甚至連表情和說話方式,都會模仿周銓。
“白先生來此,有何見教?”周銓問道。
白先鋒想了想,他不是那種好為大言之輩,因此直抒胸臆:“在下有些事情不明,故此直接來請教周郎。”
“請說。”
“周郎才氣無雙,天下罕有匹敵,為何不走科舉之途,卻勞心勞力,往來奔波,行事倍而功半之舉?”
周銓一愣,這還是第一次有人當麵問他這個問題。
不過這個問題也不是不能回答。
“天下走科舉之路以求富貴者,不知凡幾,多我一個不多,少我一個不少,而工業強國者,我卻是唯一一個,非我莫屬,少我其誰!”
“工業強國?”白先鋒愣了。
“先生是秦地之人,當知秦漢之際,我中原士卒對上匈奴等,以一可敵其五!李陵以五千之卒,橫行於十萬匈奴之間,若非箭矢用盡,則匈奴對其無可奈何!先生可曾想過,為何會如此。”
“為何?”
“兵甲利也,秦漢之時,我中原士卒,皆被鐵甲,用強弩,結陣而行,如山如林,乃至於唐,安西都護以三萬之眾,威壓西域百國,靠的除了將士忠勇,就是兵甲之利。之所以能如此,是因為我華夏所煉鋼鐵遠勝諸胡皮甲銅刀。大宋為何麵對遼賊、西賊屢有不利,因為遼賊、西賊皆擅煉鋼鐵!”
“鋼鐵從何而來,工業!”
“太祖之時,有封樁庫之說,但百年時光,封樁庫數盈數空,幽燕之地終未我有,為何如此,原因無他,封樁庫中的錢帛,未能變成鋼鐵,未能變成勇士身上的鐵甲手中的鋼刀!”
“我有一兄長,陣歿於西軍之中,家中大父、父親,每每提起此事,都慘然流涕;我左鄰右舍,皆為禁軍家眷,每至祭禮,多有悲聲。故此,我棄科舉,興工業,為的就是將大宋滾滾財富,都能變成戰力,讓邊疆將士少流血多獲功!”
周銓這一番話,其實是唯武器論,他自己內心其實知道,這隻是原因的一部分。但以此為理由,足以解釋清楚,他為何會做出棄科舉而興工業的選擇。
白先鋒不喜大言,但周銓這番話,還是讓他覺得甚為激動。
思忖了好一會兒,他才覺得這話中似乎還有些問題,隻不過以他才智見識,暫時還推不出根源所在。
“周郎所言,讓人耳目大開,不過那自行車、水泥、棉布、熱汽球等,如何用於製敵?”白先鋒又問道。
“自行車可以代馬,水泥可以修路築堡,棉布可以遮寒,熱汽球可以窺敵虛實,傳遞軍令,甚至直接從空中殺敵……白先生可否滿意?”
周銓年了看屋外,那童喜已經在門口擠眉弄眼,他對童漸有什麽安排也很感興趣,因此急於打發走這位好奇的太學生。
“還有其餘否?”
“君若有空,不妨去一趟利國監,到那時,我可以向你展示一些其餘之物。”周銓起身準備送客了。
“既是如此,學生還有一事相求。”白先鋒卻又行禮道。
“何事?”
“某雖不才,資質愚鈍,卻也頗知文章,願為周郎賓客!”
周銓絕對沒有想到,他提出的是這樣的要求。
所謂賓客,其實就是門客。此時京師中讀書人,甚至一些考中進士者,為權貴門客是很普遍的現象。比如說,李綱等就曾經為蔡攸門客,而童貫、梁師成等門下,也都蓄養著數十門客。
周銓此前所用,都是父親的人手,他自己培養的陣列少年,如今也漸漸獨當一麵,但是讀書**為他門客者,這白先鋒還是第一位。
所以周銓呆了一會兒,忙將白先鋒扶住,然後有些尷尬地道:“我自知自己,原先被視為市井小兒,後來被看作幸進之輩,現在嘛大夥都覺得我是紈絝……先生不知是瞧中了我哪一點,竟然放棄大好功名,想要在我門下?”
“以我資質,中舍生便是極限,太學之中,已無前途,此其一也;我不喜尋章摘句,更好兵事軍略,郎君之事,正有益於此,此其二也!”
白先鋒還有第三個理由,作為不甘寂寞的年輕士子,他還想跟在周銓身邊,看看能不能獲取更大的機會。隻不過這理由用不著說出來,他與周銓都是心知肚明。
此時周銓心裏已經拿定了主意。
無論這個白先鋒是真心投靠,還是別人安插來的眼線,他都要收下。
單憑龍川別業學校來培養人才,速度實在太慢,若是能招攬一些此時的讀書人,注意限製他們的負麵影響,至少在前期還是有用的。
至於後期……等周銓手中有了十萬受過五年新式教育的新一代之後,他就擁有徹底掀桌子的底氣了。
“白先生能自秦地而入太學,不必太過謙虛,定是博學之士。白先生願意來助我,我甚是歡喜!”周銓說到這,向後退了兩步,然後向著白先鋒一揖:“今後有勞白先生了!”
兩人都是幹脆的性子,既然定下此事,白先鋒也就不客氣:“我如今仍在太學,待明日再來拜見郎君!”
周銓卻笑道:“何必等明日,我這自有宿處,過會遣人隨先生一起去拿行李就是。”
“郎君這邊,還有客呢。”白先鋒道。
“無妨,先生既來助我,那就不是外人,童喜,你進來吧!”
童喜在外頭等得早就急了,此時聞言,邁過門檻進來,向周銓拜了拜:“周郎君,我家衙內有請,請郎君隨小人一起去瞧個熱鬧!”
“哈哈,上午我請他看熱鬧,下午他就請我看了?”周銓一笑,然後看向白先鋒:“先生覺得,我當不當去?”
這是對白先鋒的一個考驗,雖然周銓已經知道,這個白先鋒並不是什麽拘泥之人,但若是對方進諫,說童漸是宦豎子侄,不可親近,那麽周銓就要找個由頭將他趕走了。
甚至白先鋒若擺不正自己位置,真的試圖現在就來替周銓做決策,周銓也會疏遠他,讓他自個兒滾蛋。
“此事非晚生能知,自然是由郎君自己抉斷。”白先鋒道。
周銓一笑:“既是如此,白先生隨我一起去看這個熱鬧……葉楚,叫上武叔和李寶!”
門外一直侍立的葉楚應了一聲,白先鋒跟著周銓來到院中,然後一怔。
原本他進來的時候,院中隻有葉楚一人侍立罷了,但現在出來時,卻看到二十名少年伴當,已經列隊整齊,肅然無聲!
便是邊軍精銳,隻怕也做不到這一點,周銓隻是在裏麵喊了一聲,才不過數息功夫,就集合完畢!
白先鋒看著這些目不斜視的少年,若有所思。
童喜也嚇了一跳,嘻嘻笑著奉承道:“都說郎君乃是將門虎種,連家中的伴當長隨都是以軍法約束,如今來看,果然名不虛傳!”
這等奉承話語,周銓完全沒有興趣,他心中想的,卻是童漸這廝會叫他去看什麽熱鬧。
以他猜想,應當是某種投名狀,為了和他合夥做烈酒生意,童漸要幹一件比較出格的事情吧。(未完待續。)(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