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五四、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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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丘城中,周儻的住所是一幢別墅,占地十畝許,前後兩幢三層連排,一個大院子,中間又用矮牆隔成了六個小院,每院之間,有月門相通。這是周銓一手設計的別墅,因此兼顧安全與舒適,師師一到這裏後就喜歡上院子裏的園林,雖然周銓本人是個“粗人”,對園藝之類沒有研究,但架不住有錢和老爺子想要附庸風雅,請來了巧匠,乃有如此景致。
師師最愛的,就是坐在小院中間的亭子裏看書。
印刷得相當精美的書籍,還散發著油墨的香葉,在她纖纖玉手中。隻不過今天情形有些不一樣,她眼睛在書上,心卻不在書上。
哥哥要回來了!
書本上的內容雖然讓她歡喜,可比起這個消息,連千分之一萬分之一都不是。
她不隻一次在自己心中提醒,要矜持要含蓄,自己是大姑娘了,不能再象以往那般纏著哥哥。
也隻有如此,她才能壓製住自己,坐在亭中裝看書的樣子,而不是跑到半路上眼巴巴地去等。
當然,她完全忽視了自己大清早四點多鍾就從床上爬起來,在這初冬寒意中坐在亭中,隻為能在周銓進門時早一點看到他的事情。
不知發了多久的呆,她的臉上一時布滿紅暈,一時又不免憂煩,不過終究是甜蜜的微笑居多。
突然外邊傳來的腳步聲驚動了她,她嚇得一跳,然後站了起來,盯著月門。但那腳步聲卻經過月門沒有入內,竊竊私語裏,隱約是兩個仆婦在低聲說話。
周銓自己是不怎麽用仆從的,他身邊的衛士要兼顧勤衛員的活兒,周儻這邊房間多地方大,大老爺兒們又不會收拾,因此才雇得幾個打掃的健仆和仆婦,再請了一位廚師。師師聽得外邊在討論,中午“大爺”回來之後,會布幾個菜肴,心中不免有些失落。
然後她聽得一個聲音響起:“師師在這裏看書啊?”
“啊……哦……是……哥哥!”
師師愣了愣,再向月門看去,就見周銓笑眯眯地站在那兒。她最初時還以為自己看錯了,旋即明白過來,這和當年一般,是周銓對自己做了一個惡作劇!
這個時候,什麽要矜持要含蓄之類的想法,全被她拋得老遠,她毫不猶豫撲過去,一把將周銓抱住。
抱得緊緊的,仿佛隻要一鬆手,就會有人把他搶走一般。
“可回來了,哥哥!”
千言萬語,就化成了這樣一句話,偏偏這樣一句簡單的話語,卻象驚天巨雷一般,狠狠轟擊在周銓心中。
周銓可以從這一聲中,聽說她滿心的渴盼和思念,感覺到少女那繁複徘徊的情絲,觸碰到她心底最柔軟最柔軟的所在。
反擁著師師,周銓才驀然驚覺,當初的小姑娘,已經長成大姑娘了。
淡淡香氣撲鼻,盈盈纖腰一握。
這是和餘裏衍完全不同的感受,周銓欣賞餘裏衍的活潑、外向,喜歡她的敢愛敢恨,有時還會故意激起她的好勝之心。若說餘裏衍是一頭未馴服的野馬,隨時可能載著主人漫無目的地在草原上遊蕩,那麽師師就是青山綠水,讓人伴於其側,自醉而不知。
“哥哥……”將頭埋在周銓懷中,師師在輕聲呢喃,而周銓的心,也終於融化開來。
他一把將師師抱起,在她驚呼聲中,將她抱回了讀書亭中。
在月門之外,周母一把扯住了正要入內的周儻,橫了他一眼:“走!”
“什麽?”周儻茫然。
“你這榆木腦袋,活了五十歲也是蠢,自然是走,這時節,不該留給他們小倆口麽,你這老東西去煞什麽風景!”
周儻這才大悟,笑了一笑,對著周母眨眨眼:“也是,此刻不讓銓兒來煞風景!”
卻不說小院中的旖旎,此時在江南池州,一戶人家之中,如狼似虎的差役正從這家院子裏向外不停搬東西。
除了搬東西,還有押人。
五花大綁著的梁庭玉,渾身上下遍體鱗傷,幾乎是被拖著出了院子,然後扔上了一輛囚車。
緊接著他父親也被拖了出來,這位年過半百的老武將,滿麵都是悲憤之色,看著一個個家人被押上囚車,幾乎傷心欲絕。
“嗯?怎麽少了一人,還有一個是誰?”
在清點人數的一個腰係銀帶者大聲問道。
差役們嘻嘻哈哈擠眉弄眼,卻是沒有回應,那銀帶者怒了,拿鞭子一抽:“快去找來,這是朱老爺親自點名要查的要犯,走脫一個,便拿你們全家來抵……老頭兒,你家還有誰不在,快說,快說!”
梁父目光在眾人身上掃過,然後露出一絲歡喜之色:他最疼愛的女兒,竟然不在!
他猶自記得,自從自家父子連連上書上司,指出江南摩尼教勢力大漲可能會有教匪謀逆之後,女兒就曾不隻一次說過,要家中尋條退路,做好應變準備。那時他隻當女兒所言是要防教逆,卻不曾想,自己一片忠心,換來的是上司的打壓,到現在,更被抄家,成了那位朱老爺親點的要犯!
好在女兒走脫了,否則免不了要送往教坊,去受那非人的屈辱。
那銀帶管事見他情形,一鞭子抽來,在他麵上抽出了一條血印。梁父身形挺立,隻是悶哼了一聲,卻還是不開口。
“少了個小娘子,他家的小娘子不在。”終於有個差役清點了人,然後道。
“小娘子……長得如何?”那銀帶管事奇道。
“據說長得千嬌百媚,不敢說傾國傾城,但也是難得的美人……”
“就這老賊模樣,也能生出周正的女兒來……等一下,既然是難得的美人,休要讓她走脫了,給我再搜一遍!”
銀帶管事心裏打著算盤,若真是殊色,他這等身份自然是近不得的,不如獻與朱老爺,換得自家腰帶變成金帶。若隻是一般美色,那麽自己先笑納之後,再押送教坊。
想到得意處,他嘿嘿一笑,看著梁父:“梁老頭兒,你就等著吧,若你家閨女生得還好,以後叫你嶽丈的人可就多了……”
梁父氣得幾乎要吐血,但人為刀俎我為魚肉,他如今被牢牢縛住,生氣又有何用?
隻求自己女兒,能夠順利脫身,不至於落入這群虎狼之手!
他卻不知,離得並不遠處一間屋子裏,一個青衣小帽的仆從打扮的人,正隔著門縫向這邊望。
淚水從她白皙的麵龐上流下,她卻不敢發出任何聲音。
看著父兄家人遭難,她卻不能走出去維護,因為她很清楚,自己若是出去,隻是羊入虎口,而且讓她們一家徹底失了希望。
現在麽……朱勔權傾東南是不錯,但還有人能對付他。
想到這,她拿起了一個小小的包裹,那是她早就準備好的,包括這間屋子,都是她在知道父兄所為後默默準備好的。
對方既然發現她逃脫,肯定會搜查到這裏來,她必須離開了。
她所去的目標唯有一個,徐州!
隻是她心中還有些擔憂,此前父兄屢屢告變,受到上司打壓,不得不曝露出背後有那人指點的事情來,如此他們的上司才收手。現在朱勔不顧及那人,對她父兄下手,證明一件事情。
那人也有麻煩,而且很有可能自身難保!
想到那人此前的聲望和兄長口中所說的種種事跡,她心裏又帶著希望。隻要不是翻天覆地的大禍,那人應當可以自保,隻要他能自保,壓製朱勔就沒有問題。
從池州趕往徐州,可不是一段好走的路程。好在現在河運發達,池州又是長江之南的一個重要港口,她也早就有所準備,因此很快就尋到了一艘掛著東海商會會旗的船。
那是一艘貨船,原本是不載客的,她來到船邊,略一猶豫,然後咬牙上前喊道:“船老大何在,船老大何在?”
那船上伸出個頭來,目不轉睛地盯著她,看得她有些發毛,然後才笑道:“好俊的小哥兒,不知有何吩咐,莫非是有貨要載?”
東海商會的貨船,除去給自己商會載貨之外,也會沿途順路接貨。
她向那人拱手施禮:“請下來說話,我有一物,請船老大或者掌櫃看看。”
那人聽了之後,回頭呼了聲,片刻一個年輕的少年從船上躍了下來,身手相當敏捷,向她拱了拱手:“在下就是本船掌櫃。”
見到此人,她心中一動。
聽兄長說,那人在徐州設有學堂,專門教育一些少年實務之學,此人年紀輕輕,就成了隨船掌櫃,莫非就是那學堂中出來的?
她從自己的小包中拿出一封信:“寄此信與我之人說過,若有急事,需要幫助,可以此信交給東海商會貨船的船老大或掌櫃,我也不知是真是假。”
那少年聽得一笑,但接過信後看了一眼封麵字跡,臉色微變,再看信中內容,特別是最後落款,他神情頓時肅然。
“周銓!”
沒有官司稱呼,唯有“周銓”二字,卻讓這少年將信雙手還來,然後長揖行禮:“有何吩咐,貴客隻管說,力所能及,必不推辭!”
她聞得此語,心總算鬆了一些:“我要去徐州,還請載我去徐州,莫讓人抓住我!”(未完待續。)(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