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六二、大師級選手的神補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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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許多年之後,陳東的腦袋被砍了,陳朝老倒還活著,他曾經滿懷深情地對著孫輩回憶這一日。

    “那時陳少陽為眾臣所圍斥,情形甚是危急,他雖然精擅辯論,但雙拳難敵四手,好漢架不住人多,於是你爺爺我挺身而出,舌戰群臣,辯了個七進七出,說得那些大小朝臣人仰馬翻,這才救下了陳東!”

    事實上,當時情形雖是危急,但陳東還沒有到絕境,至少嘴未被堵上。但陳朝老覺得,自己的機會來了,一辯陳述完畢,接下來該是二辯閃亮登場了。

    “哈哈哈哈哈……”話未說,笑先行。

    陳朝老放肆的大笑聲,頓時震住了滿朝官員,蔡京一見他就皺眉,這廝是個滾刀肉,連“六賊”之說都從他嘴裏噴了出來的,他一開口,準沒好事。

    “陛下,臣有三不知,還請陛下解惑,臣第一不知是君前失儀罪大,還是親王以皇城司動搖國本禍國殃民罪大;臣第二不知今日將不平則鳴的太學生趕出朝廷,明日是不是就要將無過無失的太子趕出皇宮;臣第三不知是六賊立於聖君之側,殿中侍禦史不逐之,忠諫之臣伏於聖君之前,殿中侍禦史卻帶頭驅逐,他們究竟是想致君堯舜,還是致君桀紂!”

    不等那些手執兵刃的武士上前,陳朝老就開始狂噴了!

    這一噴,就直接火力全開,上至趙佶,下到殿中侍禦史,陳朝老將之罵了個遍!

    趙佶是桀紂,重臣是六賊,親王禍國殃民,禦史和諸臣都是引誘天子向昏君發展的宵小!

    簡直就是在說“不要誤會我不是針對你們某個人而是說在場諸位全是垃圾”。

    這一噴起來,大夥麵麵相覷,險些氣樂了。

    也就是大宋不以言罪人,不殺士大夫,否則陳朝老這種噴法,早就拖出去砍成無數塊了。

    但陳朝老出來,很好地分擔了陳東的火力,而且他也自有道理:我們承認君前失儀,但比起今日關鍵,儲君之爭,這算得了大錯嗎?

    如果不先解決掉趙楷之事,那麽懲罰他們二人君前失儀之事,就是一個笑話。傳出去之後,根本不能服眾。

    至於解決了趙楷之事後,他們倆就算被趕出了朝堂之上,甚至被罷去功名,又有何懼,說得功利些,如今默默站在一邊的太子趙桓,難道就不會記著他們嗎?

    事實上,默默站在那兒象個木偶一般的趙桓,此時就是滿心感激,暗暗將陳朝老這個名字又記了下來。

    剛才眾人紛紛批判陳東君前失儀時,他可是滿心焦急,暗中在埋怨,為何這些臣僚們這麽容易跑題。

    等陳朝老開口,將話題又拉了回來,趙桓終於鬆了口氣。

    話都講到這份上,再想跑題就很難了。

    如他所想,趙佶此時有些膩了,他決定早些了結此事,將陳東、陳朝老這倆麵目可憎的家夥打發離開。

    因此他直接點名:“蔡卿,你說當如何處置此事。”

    “陳東、陳朝老二人君前失儀,當逐出京師,原籍安置。”蔡京緩緩說道。

    他卻不說趙楷的事情如何處置,但不開口,就已經是開口了。

    同樣是抓著陳東君前失儀說事,但他一個字都沒有為趙楷辯護,也就是說,蔡京是默認了二陳的指控,也認為趙楷有動搖儲位之意。

    趙佶沉默了一會兒,看著眼巴巴望著自己的兒子,心中有些不忍,但是,他隻能做出決斷了。

    “王黼,以你為營建使,修諸王之宅。”他沉聲道。

    此語一出,眾人便知他的意思,這是要將趙楷等諸王送出皇宮,外宅安置了!

    原本趙楷等年紀漸長,又非太子,留在宮中,確實不宜,遲早是要送出去的,此時送出,算作懲罰,終究是趙構一份愛子之心,舍不得重責。

    但是,離開皇宮,也就意味著趙佶開始疏遠趙楷,至少留在宮中的趙桓身上壓力要小許多。哪怕平時他努力讓自己鎮定大氣,聽得此話,太子趙桓眉宇之間,也不禁閃過喜色。

    但蔡京等重臣卻沒有反應。

    他們關注的,可不是誰呆在皇宮之中,而是皇城司。

    不解決皇城司的問題,他們就不會應和趙佶。

    “皇城司為天子耳目,不可廢棄,此前雖有偏差,卻是用人不當之故。解去嘉王兼理皇城司之職,皇城司複歸台察,相關人等下獄查問。”趙佶又道。

    要保住趙楷,就必須拿下皇城司,而且趙佶心裏對皇城司也有些不滿。這機構應該是天子耳目,負責替他打探消息,不應該卷到皇儲之爭,至少不應該以這樣簡單粗暴的方式卷入其中。

    “陛下聖明。”蔡京第一個開口道,老頭兒看上去老態龍鍾,但這時的反應,卻極是迅速。

    趙佶苦笑一下,歎了口氣。

    今日之事,應該到此為止了。

    但就在這時,卻見得大殿一隅,有人上前道:“臣太子右庶子耿南仲,彈劾周銓恣意妄為,恃功而驕,指使家丁毆打官差。”

    他說的就是李寶接應周母時將看守橋梁的鄉勇打倒之事,換在以前,這是罪名,但現在他提起,卻是提醒趙佶,既然皇城司裏有這麽多狗皮倒灶的事情,甚至牽涉到了皇儲之爭,那麽其迫害周銓,致使周銓不得不將母親接走的事情,也該揭過了。

    從原來的謀逆,到恃功而驕,這罪名差得有點大。

    就是趙佶也沒有想到,此時將周銓之事公開出來的會是耿南仲,他可是知道,自己的長子一點都不喜歡周銓,背地裏還不隻一次勸諫,說周銓以方伎小術媚惑天子,並無仁義大道可言,乃是浮佞之臣,不可重用。

    趙佶心中微微一凜:莫非太子現在改弦易張,與周銓勾搭上了?

    以太子的名份號召力,加上周銓的財力,趙楷根本不會是對手。

    他看了太子趙桓一眼,發覺長子也是滿麵錯愕之色,顯然對耿南仲這一手沒有準備。趙佶頓時大悟,雙方並沒有勾結在一起,但麵對趙楷這個共同的敵人,倒是可能走到一處。

    耿南仲此舉,就是替太子市恩,隻要周銓感激了,雙方此前的一點點過節,自然可以揭過。

    相對而言,耿南仲比起嘉王身邊那些人靠譜得多……

    趙佶略一猶豫,卻見蔡京這老頭兒慢悠悠從袖中拿出一封奏章:“老臣這裏,有東海製置使周銓的一份奏章,他托臣轉奏,隻是老臣有些猶豫,因為其中文辭,頗有邀功請爵之意。”

    那份奏章與周銓關係不大,其實是董長青炮製出來的。

    周銓用人不疑,既然安排董長青處理京中事務,便將相應的權力交給了他,其中就包括在危急之時代替周銓寫奏章。

    “哦,周銓有什麽話說?”趙佶心裏生出一絲厭意,今日這一切,若不是周銓的布局,那就出了鬼了。

    “他說遼國、金國和高麗,皆出兵於日本,如今已在日本攻城掠地,因為事情緊急,他在外來不及上奏,因此先已出兵,奪占一地,名為下關,其位置險要,遼金與高麗之船,盡從此過,也就是說,遼、金與高麗在日本之咽喉,已經為其扼住。加上日本,他一舉扼住四國要害,功勞甚大,向官家請求封爵東海縣侯。”

    趙佶聽得此語,險些氣樂了,但旋即他眉目一凝:遼金與高麗都出兵日本了!

    此前為大宋要不要出兵日本之事,朝堂之上就有過爭執,大夥的結論是,日本擅自破壞兩國間的貿易秩序,驕橫不知尊卑,當伐之。

    實際上是為了擴大對日本的商品輸出,掠奪日本的金銀和銅礦。

    這是半資本化了的大宋上下集體意誌,就是趙佶本人也無法阻擋。而且他也希望靠劫掠日本,為伐遼做好準備。

    隻是大宋如此國力,尚且未曾準備好,那邊被金國打得半殘的遼國、野蠻人才建立沒幾年的金國、根本沒有存在感的高麗三國,就已經搶先動手了。

    “此事可真,遼與高麗倒還罷了,據聞金國人方建國不久,此前尚是茹毛飲血,如何就能遠征日本了?”趙佶問道。

    “金國乃女真人所建,近百年前,女真諸部,便已曾遠征過日本,劫掠數千人為奴而還。自高麗去日本,不過一衣帶水,船晝發夕至,高麗國弱,不能阻金國,故此使其得逞。”蔡京說到這,眉宇微微一抬:“此事皇城司未曾報稟陛下麽?”

    趙佶頓時覺得臉上火辣辣的,而滿朝文武則是吸了口氣:不愧是蔡太師,這一記神補刀,莫說皇城司,就是趙楷,也要為此吃掛落了。

    真正和國家大政有關的消息沒有打聽到,卻盡盯著大臣們內院使勁,皇城司的存在意義,實在是有限!

    “依卿之意,周銓此言是否為真?”趙佶麵無表情地道。

    “老臣之見,官家當遣使者,前去調停諸國,令其不得妄動刀兵,以免民生被害——若周銓所言是真,區區一東海縣侯之爵,難酬其功,便是郡侯、郡伯,亦不為過!”

    眾人都知道,若周銓說的是真的,他占據下關之舉,讓大宋在接下來的調停談判中處於極為優勢的位置,大宋甚至可能不需要調動大軍,就能從日本得到自己想要的利益,如此大功,封王都可,何況縣侯?

    關鍵是,這邊皇城司要說人家謀逆,那邊人家在為國拚命立功!

    此時蔡京說出此事,當真是大師級高手的神補刀,可以說,皇城司至少十年都別想再抬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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