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七二、他又要折騰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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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要胡亂猜疑!”
在京城西邊的蔡太師宅中,蔡京看著團團轉的兒子,不滿地喝斥了一聲。
周銓回到京中的消息,在那日的聚會之後,就悄悄傳開,蔡攸是最早得知消息的人之一,一得到消息之後,他就立刻來見蔡京。
蔡攸腳步隻是略微一停,神色卻有些慌亂:“他突然回到京中,不來見老大人,不去見陛下,卻見一個要被趕出京師的豎儒,老大人,他是不是真有反意了?或者,他有意與舊黨合流,要與老大人為難?”
“你以為他是見那些豎儒的麽,那是試探,告訴我們,他回來了!”
蔡京對這個兒子當真是有些不滿,年紀越長,越發變得沉不住氣了,莫非是與官家呆在一起呆久了,也傳染了官家的那種輕佻?
他卻不知,蔡攸心裏的驚恐。
“但他見陳朝老,與之相談甚歡,陳朝老次日就感慨,說以前將他列入六賊,實是自己識人不明,周銓哪裏是賊,分明是不世出的大賢,便是管仲,亦不如之甚遠。天下六賊一賢,若非這一賢,國家都要被折騰空了……”蔡攸說到這裏,臉皮抽了一下,不知是該哭還是該笑。
周銓被從“六賊”中除名,自然要有人遞補,蔡攸很榮幸地上了去,與父親相提並論了。
蔡京樂了,他拿起老花眼鏡,慢悠悠架在鼻梁上,最近眼睛越發不濟,原本他是不太喜歡在鼻子上架眼鏡的,寧可用放大鏡,但現在也隻能學著那些看壞了眼睛的書生了。
“僅這眼鏡一項,說周銓是一賢,為天下士子謀利,便不為過了,更何況他要將日本為特區,以此試驗二程之說,讓稍有點自己東西的讀書人都心懷向往……”
“他和二程攪在一塊兒,這是對老大人的背叛!”蔡攸還是惱怒。
“沒這回事,你以為他將二程的徒子徒孫送到日本去,是懷了什麽好心?分明是覺得這群人在國內礙眼,讓他們去外頭折騰去!二程的這些門人,近些年來不得意,不少都很落魄,如今可以去日本賺金砂,嗬嗬……”蔡京意味深長地一笑。
對周銓此舉,他是極為讚成的,二程屬於舊黨,又從舊黨中分離出來成為所謂的洛黨。雖然趙佶上台之後,一掃舊黨,立元祐黨人碑,將二程餘黨都驅出京城,但又先後三次毀去元祐黨人碑,使得其中一部分人死灰複燃。這其中,二程的門人弟子,又是比較活躍者。
雖然如今蔡京當政,新黨勢大,但蔡京還是隱隱嗅到了危險。
到了他這個年紀,除了考慮個人的權勢富貴之外,也要考慮一下身後之名了。天下無事,自然他會以能吏之名傳於後世,但若天下稍有危險,大宋朝廷改弦更張,那麽他少不得要追奪出生以來文字,甚至連墳都未必能保。
蔡京是打心眼裏瞧不起那些舊黨之人,司馬光這個舊黨領袖,除了會指手劃腳下,就沒有辦實事的才能,至於程頤,教訓皇帝時滿嘴仁義堯舜,實際上就是要皇帝當垂拱而治的聖人——你程頤自己也沒當成聖人,卻想著皇帝是個聖人!
不通實務,似乎是這夥人的共同特點,若是國家交到他們手中,三年必亂,五年必亡!
但這些人殺又殺不得,一來他們的影響很大,二來他們也確實是飽學之士,讓他們去日本折騰,看看能不能把日本人都教成聖人君子,這是一個好想法。
蔡攸見自己的父親根本不將此事放在心上,又看到四弟蔡絛在旁抿嘴微笑,蔡攸心中不免惱怒。
“老大人既有成算,那兒子就不必多言了,但願周銓所為,當真不會令舊黨死灰複燃。”
他拋下這句話後,從父親這邊告辭,回到自己的住所。
才進院門,就看到兒子蔡行慌慌張張地往外跑,蔡攸眉頭一皺,厲聲喝斥:“舉止輕佻,慌慌張張做什麽!”
“東海商會有事,兒子要去看看。”
蔡行對當官沒有太大興趣,這幾年他的主要精力都在東海商會上,蔡家財富的不斷膨脹,可以說他功不可沒,這也讓他在蔡家的地位更為穩固,以前在他麵前以長輩自居的幾位叔父,如今見得他都帶著笑臉,便是莫測高深的祖父蔡京,看他的神情也不一般。
換以往對此蔡攸是很滿意的,但是現在卻有些不同。
他覺得,蔡家富貴的根基,還是來自於天子,如今天子已經對周銓露出猜忌之意,蔡家應當和周銓保持一定的距離。
更何況,周銓還與天子厭惡的舊黨攪到了一起!
“不許去!”他厲聲道。
“大人這是在玩笑吧,事情大著呢,周銓可終於露麵了,我不去怎麽成!”蔡行沒有聽出父親的真意,隻道是他在管自己,便辯白了一聲。
蔡攸更是火起,這豈不是說,見周銓比聽自己這當老子的話還重要?
他全然沒有想到,自己也不是不聽老子蔡京的話麽。
“說了不許去就不許去!”
“祖父那邊卻交待了,若是周銓出麵,要兒子趕緊上去,把一份名單送給他……大人,一年幾十萬貫的買賣,若不抓緊了,別人可就搶去了!”
也不知是搬出蔡京來,還是幾十萬貫錢,讓蔡攸隻能吹胡子瞪眼,卻眼睜睜看他跑掉。
蔡攸心中鬱悶,自家這兒子也是不省心的貨色。他背手許久,一時之間,不知該做什麽好。
蔡府之中,說話算數的,終究是父親蔡京,蔡攸這些年刻意交好趙佶,甚至趙佶還是端王之時,他就禮遇有加,因此,他認為,在父親為相的事情上,自己的功勞甚大。
現在,父親年紀大了,卻有些糊塗了。
對內,寵愛老四,甚至將朝廷的公事帶回家中,手把手教老四,儼然要將老四培養成接班人的模樣。對外,太過信任周銓,為了周銓,甚至不惜在某些方麵與官家相逆!
若能搬出去就好,眼不見為淨,至少看不到這些讓人心中不安的事情。
他心情鬱悶,便在家中枯坐,午飯也是讓小廚房送到自己書房中來。待到下午之時,宮裏有人來,說是官家召他相伴,他心情才好了些。
至少趙佶對他恩寵從來沒有削減過,哪怕有什麽問題,憑借自己,也應該能撐得住蔡家。
趙佶最近迷上了釣魚,召他來就是在禦池中垂釣。因為心神不寧的緣故,蔡攸一條都沒有釣上來,趙佶倒是連連得手,笑聲不絕。
“小蔡卿似乎有些悶悶不樂,不知有何心事,莫非……看中了朕宮中的哪位宮女?若是看中了,隻管說就是,朕賜你!”
釣了會兒魚,趙佶忽然說道,這個玩笑卻將蔡攸嚇一大跳,他惶恐地道:“臣不敢,臣不敢……微臣犬子有些不聽話,臣正想著如何教訓呢!”
趙佶哈哈一笑:“家家有本難念的經,朕的那些兒子們,不也都是如此,頑皮的頑過份,老實的又象是木頭人,哪裏能盡遂人意。”
頑皮的是指幾個年紀尚小的皇子,至於木頭人,蔡攸猜想,應當是指太子。
他心中微微一動,哪怕經過去年皇城司與太學生衝突之事,趙佶對趙楷的恩寵依然不絕。
“官家皇子,皆是人中人鳳,微臣犬子,卻如豕犬一般啊……唉呀,有魚了!”
他猛然拉杆,但因為太急切,魚反而跑了。
“家中之事,總是讓人頭疼,不談不談……蔡卿,朕有幾日未見著太師了,令尊身體如何?”
蔡攸心中一動,起身先謝恩,然後答道:“家父精力稍不如以往,最主要的是眼睛視力,看書看報有些吃力,如今都是抄成大字,方可閱讀。”
其實沒有他說的這麽嚴重,但話裏透出的意思,趙佶明白了。
趙佶不但明白,今日召蔡攸來,原本就是故意的。皇城司雖然轉歸了台察,可並不意味著他這個皇帝的耳目就被徹底斬斷,相反,他隻是做得更隱密了些,蔡京府中發生的大小事情,他還是能最短時間內知道。
“老太師身體,一直讓朕擔憂,畢竟年長了,國家這些年多所倚仗……蔡卿,你要為老太師分勞,莫令他老人家太過勞累。”趙佶道:“而且,萬一老太師精力不濟,到時蔡卿你也可以立刻頂上。”
這話裏透露出的意思,讓蔡攸先是一驚,然後狂喜!
分明就是有意在他父親致仕之後,用他為宰相!
若當真如此,他們父子兩代宰相,在大宋也算是一段佳話。更重要的是,他們蔡家的恩眷能夠延續,滿門富貴,有了最大的保障!
“臣必不致有負聖恩!對了,不知官家可知,周銓回京了。”
蔡攸的話讓趙佶麵上露出一絲笑來,他漫不經心,起身說道:“朕知道了,他來之日,讓人上奏過,主要還是為了諸國請和之事,下關盟約已成,日本欲遣使來貢,然後麽,估計還要和人算一算賬。”
一聽到周銓要和人算賬,蔡攸激靈了一下:“誰,他又要折騰誰了?”(未完待續。)(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