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七七、牆倒眾人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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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勔在京師的宅邸乃是天子禦賜,他自己又有錢,故此布置得美倫美煥,當初初成之時,還專門請過趙佶來此,趙佶也是讚不絕口,認為朱勔別具匠心。
當朱勔收拾了一個包裹,淒涼而留戀地回望了一眼這座宅院,依依不舍的神態,溢於顏表。
他是被勒令離京的,故此幾乎沒有什麽收拾的時間,唯一能做的,就是收拾一點細軟盤纏。唯一值得慶幸的是,所謂禍不及家人,無論是在蘇州,還是在京中,都未曾提到他家人的處置。
所以他自己離開之後,家人暫時還可以在這宅中安置,但朱勔知道這必不長久,因此已有交待。
到得門前時,他又忍不住回頭道:“記得,家裏的東西收拾好來,早些尋船回蘇州去,離開時各處大門都要落鎖……”
話還沒有交待完,便被一個差役伸手推了把:“快走快走,還真當隻是出回門麽,用不了幾日,這宅子朝廷就要收回了,你還關心這個!”
“上差,容我再叮嚀幾句。”朱勔以前哪裏將這等差役放在眼中,此時卻連連拱手,滿臉堆笑地道。
“朱勔,你扒別人家時,可不容別人家這般千叮嚀成囑咐!”那官差冷笑著卻不許。
他們這些人最會看風向,如今朱勔倒台是必然,誰還會和他客氣!
朱勔被連推帶搡地推出了門,才到門口,他就一愣,因為門口竟然聚攏了許多人。放眼望去,不少人平時他都認識,是這邊的左鄰右舍,他心中感動,拱手團揖道:“有勞諸位相送……”
叭!
話未說完,一個臭雞蛋便砸在了他的腦袋上,他頓時呆了。
“我們確實是來相送的,朱勔,你這狗賊,平日裏倚仗官家恩寵,飛揚跋扈,欺壓良善,你家的狗咬了我家孩兒,我隻不過是拿棍棒嚇唬了一番,你竟然要我給狗下跪道歉!”
“你我兩家奴仆爭道,這等小事,你也跑到官家那兒去告上一狀,害得我落職!”
“上回你用黃布纏著手,我隻不過不小心碰著了,你就說你那手是官家拍過的,我碰著便是對官家不敬……”
朱勔得意之時囂張跋扈,得罪的人不知凡幾,雖然這些都是左鄰右舍,原本該相互親近,可是朱勔卻將他們盡數得罪。
或許都不是什麽深仇大恨,隻是一些小怨,可積累下來,卻也讓眾人心底生惱。
更何況朱勔人品不堪,眾人原本就看不起,此時有了機會,哪裏會放過他,少不得要來當麵羞辱一番。
朱勔先是暴怒,然後是悲涼。
能與他為鄰的,當然也是朝中的官宦,此時他已經失了聖眷,不忍也得忍。
這個時候,官差倒不催促他了,隻是笑嘻嘻地看著周圍的人羞辱嘲罵朱勔,先隻是一些官宦人家,然後隔得遠一些曾經被朱家的仆人欺淩過的普通市民也膽子大了,高聲叫罵起來。
朱勔到這個時候,才知道自己那些家仆管事,借著自己的威風和名頭,在外頭做了多少傷天害理的勾當。他無可奈何,以袖遮麵,快步前行,還不時催促那些官差。
隻是他養尊處優慣了的,這一行來,才是數裏,就覺得雙腳沉重邁不出步子。他見情形不對,向著押送的官差哀求道:“且容我雇車,我能方便,幾位也一樣能方便。”
那官差聽得自己也能跟著乘車,倒不阻攔,隻是他們在車市裏轉了一圈,聽聞要租車給朱勔,一個個都是不同意,最後好不容易才搭上一輛往城中運煤的大車,朱勔蹲在上麵,默默向城外行去。
才出城不久,天色就晚了,那幾個官差嚷嚷著要尋地方歇腳,朱勔也存著一絲幻想,總覺得官家會後悔,會派人來將他追回去,因此,他也想要尋個地方歇腳。
他們出來,自然有官府的驛站,以前朱勔到這些驛站中,總是最好的房子住著,最好的菜肴上來,這一次就不成了,聽聞是朱勔被驅出京,那驛丞哈哈大笑:“上回他住我們這兒,還抽了我一鞭子……喏喏,茅房邊上有間屋子,就給他這罪官住吧,朱老爺,對不住,我們這兒往來的達官貴人太多,好屋子得給他們留著,你老就在那屋子委屈一晚吧?”
這話就是直打朱勔臉,朱勔卻也隻能生生受了。
茅房邊上的屋子當然是自氣熏天的,朱勔呆在其中,此時天氣已經變冷,這間屋子裏沒有升爐子,凍得他真哆嗦,忙將自己行囊裏所有的衣裳都穿上,這才好過了些。
他行囊倒是頗豐,此來帶了銀圓五百枚,足夠他路上開銷,另外,還衣服裏還暗縫著幾張會鈔飛錢,可以兌換兩萬枚銀圓——說來有些諷刺,這些都是東海商會發行的。有了這些,他到了海南,也不至於貧困。
望著這些錢,朱勔悲從心來。
到得座鍾時間夜裏十點左右,朱勔仍未睡著,聽得外邊來了腳步聲,他心中一凜,忙縮在床角。
“朱老爺,朱老爺?”
卻是驛丞的聲音,隻不過這聲音與投宿時的冷嘲熱諷不同,帶著一股甜膩的奉承味兒。朱勔得意之時,對這種奉承味兒絕不陌生。
他收住心中的驚慌,裝作剛剛睡醒的模樣:“誰啊?”
“小人是這驛站的驛丞,剛剛有位貴官連夜離開了,他的屋子空了出來,小人琢磨著,朱老爺正好可以在這住,這就來通知朱老爺了。那邊屋子裏有熱炕和暖爐,味道兒也好聞,朱老爺,還請移步。”
朱勔沉吟了會兒:“何故前倨而後恭?”
他直接問了出來,那驛丞略有些尷尬,遲疑了一會兒,才說道:“朱老爺的事情,小人回去和婆娘說了,俺家婆娘是個有幾分見識的,她說朱老爺此次不過是逢聖人一時之怒,以後聖人還會記起朱老爺,沒準過幾天,老爺又是鮮衣怒馬從小人這裏返京……”
說到這,他幹笑了幾聲,不再往下說了,朱勔聽得心情微微輕鬆了些:“家有賢妻,夫無橫禍,你那婆娘是一寶,小心照看好了……若我真能有返京之日,看在你婆娘麵上,今日之事,便不與你計較!”
他一邊說,一邊小心地從門縫往外看,看到確實隻是驛丞,拎著個玻璃馬燈在外頭,這才放下心來,先收拾好自己的東西,然後開門出來。
驛丞向他點頭哈腰,見此情形,朱勔心中酸楚:雖然他口中說真有返京之日,實際上他心底明白,自己再想返京很難。艮嶽既已建成大半,沒有再需要繳納花石綱的地方,他對趙佶的用處少了大半。
而且皇帝自古皆是無情之輩,他湊在身邊,自然聖恩不衰,一但遠離之後,皇帝身邊之人,絕不會容他再回過頭來分寵。
“帶路吧。”定了定神,他向驛丞吩咐道。
驛丞掌著燈,帶著他穿過院子,到了驛站中最高大的一幢屋子前。那屋子的門是虛掩著的,驛丞推開之後,做了個請的手勢:“朱老爺請進,看看是否還滿意?”
朱勔邁步入內,看得這間屋子外麵是個會客廳,陳設還過得去,隔著堵牆是臥房。比起方才那茅房邊的屋子,這裏暖和得多,氣味也好得多了。
“還行……”朱勔說道。
他一邊說,一邊向臥室內走去,口中還吩咐:“讓人給我打點熱水來,我要泡個腳……”
進得臥室的門,他的雙足一頓,整個人都站停了。
臥室裏別的都很正常,唯一不正常的地方,在於梁上。
在臥室的大梁之上,一根綾綢掛著,下方打了個結。
朱勔先是暴怒,然後大驚,再然後,就是恐懼。
他緩緩回過頭來,便看到押送自己的官差們都已經進了客廳。這些家夥,滿臉都是不懷好意,獰笑著望著他。
而驛丞則半彎著腰,無聲無息地向後退去,消失在屋外的黑暗中。
“你們……你們這是何意?”朱勔問道。
“誰耐煩陪你跑海南那麽遠的地方,朱老爺,識相點,自己把自己掛上去,休要老爺我們動手,免得到了閻羅那邊難看。”一個差役厲聲道。
“你們是收了賄賂,你們想要害我……是周銓,周銓呢,周銓這狗賊呢,他為何不敢來……周銓!”
他厲聲大叫,然後就看到那些差役分開,周銓與梁紅玉走了過來。
“紅玉姑娘,你真要自己動手麽?”周銓沒有理睬朱勔那要吃人的目光,向著梁紅玉問道。
梁紅玉盯住朱勔,這是她的殺父仇人,現在徹底落到了她的手中,她想要怎麽處置,便可以怎麽處置。
“摁住他吧。”周銓道。
那幾個差役如狼似虎地撲了上去,將朱勔死死摁住,朱勔高聲叫罵,然後哀求。周銓仍然是沒有理他,而是將自己的佩劍拔了出來,交到了梁紅玉的手中。
梁紅玉握緊劍,一步一步向朱勔走了過去,片刻之後,劍尖抵在朱勔的咽喉,隻要她稍一用力,朱勔就要被刺穿喉嚨。
而朱勔已經嚇得屎尿俱下,大小便失禁了。
“還是按你原先的計劃,讓他被自殺吧,如此寶劍,沾上這等卑劣之賊的血,實在是浪費了。”握劍凝神了好一會兒,梁紅玉卻又收住劍,退到了周銓身邊:“但我要親眼看到他死!”(未完待續。)(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