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四七、張叔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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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叔夜望著眼前的延福宮,深深吸了口氣。

    “張公,官家正等著呢。”梁師成催促了一句。

    張叔夜點了點頭,大步向前,邁入宮中。

    等著見他的隻有趙佶,此時趙佶雙眉緊鎖,顯然不是很開心,見到他來,也隻是勉強一笑:“張卿請坐。”

    近來朝廷裏氛圍有所改變,比如說官家對官員甚是敬重,凡有所見者,皆會賜座。張叔夜拱手謝恩,然後坐下半邊屁股,上身坐正,目不斜視,對於圍著趙佶轉的那些宮女們瞧都不瞧一眼。

    趙佶暗暗點頭:頗有大臣之體。

    “朕聽聞卿頗知兵事,又曾任海州知州,想要請教卿,海州是否為用兵之地?”

    張叔夜心裏登的一跳,麵上也不禁浮起驚容。

    “海州多河澤,又在海邊,臣在之時,城牆低矮,易攻難守,非用兵之地也。”他思忖了一下道:“不過十餘年過去,臣未再去海州,如今情形如何卻不知曉。”

    “蘇邁治海州時,倒是曾擴建城池,但也隻是將港口納入城中,以備防海賊騷擾……”

    趙佶將案幾上的一疊文書向前推了推,有宮女將之呈到張叔夜麵前。趙佶心中對已經去世了的蘇邁當真是心情複雜,一方麵此人與周銓合作頗深,幾乎令海州都姓了周,這是他很惱怒的事情;另一方麵,再檢視此人知海州時所有文書奏章,趙佶發現,其實蘇邁已經默默加固城防、控製海港,強化了海疆防禦,在某種程度上說,他其實為防備周銓可能的背叛做了不少準備。

    讓趙佶有些好笑的是,這些防備措施,不少都有周銓的署名,由此而見,至少在當時,周銓確實並無謀逆之心的。

    在趙佶發呆之際,張叔夜看完了全部資料,他將之收好,然後正色道:“若來敵自海上來,海州城可守,但能否守住,須看雙方兵力對比與……火炮對比!”

    “火炮對比!”趙佶在一瞬間坐正來,仿佛一個見到教師的學生。

    他如今對“火炮”這二字當真是極為敏感。

    “正是,臣這二年來花了不少時間專研火炮戰例,臣以為,到如今為止,火炮真正的威力尚未發揮出來……火炮最犀利之處,在於它能用於攻城,若有百十門火炮,天下再無堅城矣!”

    張叔夜開始講解火炮在攻城時的應用,特別提到,那沉重的炮彈輪流轟擊之下,不但城頭無人敢於堅守,而且城牆本身也會在這反複轟擊中崩塌。

    “天下再無堅城……張卿是第一個對朕說到此事者啊,此前都說火炮用於野戰威力巨大……”

    趙佶有些喃喃,然後失魂落魄。

    他很清楚,大宋比起遼人、金人,野戰之上最多就是持平,但大宋擅建城、守城,這讓周邊的遊牧民族奈何不了大宋的堅城,可是火炮將會徹底改變這種情形。

    “倒不是沒有辦法對付。”張叔夜徐徐說道。

    “什麽辦法?”

    “以火炮製火炮!敵方攻城,所用火炮要便於移動,其炮必不重大,射程就有限,相反,我在城上或者城中,投高處險要之地,可以安置射程更遠、炮丸更重的重炮,彼時我可轟敵,而敵不能轟我,則優勢在我,敵方亦無法在我城前從容集結。若在城外,擇戰略要地,另設炮台,精兵守之,與城中火炮成犄角之勢,則敵軍便十倍於我,亦難攻克!”

    趙佶聞道此言,精神一振:“若來敵乘船,炮在船上呢?”

    “海州城不必擔憂,我可以在連島和南麵山上修建炮台,船上的火炮,同樣不可能有炮台重炮射程遠,隻需少量的水師,配合炮台,則來敵無法登岸。”

    趙佶鬆了口氣,也就是說,哪怕周銓真的動用了濟州島的海軍,海州城也可以支撐一段時間。

    不過趙佶心裏又有些猶豫,張叔夜表現得太好了,所以他還想留張叔夜在京中,負責京城的炮台選址與防備工程。

    見趙佶不說話,張叔夜再度坐正,亦是沉默不語。

    好一會兒之後,趙佶終於下定了決心,他派出趙構前,雖然暗中告知,要拖延京徐鐵路建設,可是此事未必能得周銓同意,因此必須做兩手打算。京師防備還不是很急切,反而是海州,必須即刻做起來。

    “我欲請張卿再次出知海州,以備海寇……張卿以為如何?”

    張叔夜早就猜到了,但當親耳聽得這話,還是心神一凜。

    他正待回應之時,突然間聽得外頭咳了一聲響,趙佶示意他暫時不開口,沉聲向外道:“朕不是說過了,在張卿奏對之時,若無大事,不得打擾!”

    “官家,大喜,大喜啊,遼人慘敗,其國上京臨潢府、中京大定府皆為金人所克,遼主遁逃至燕京,遼國……要滅了!”外頭傳來李彥興奮的聲音。

    趙佶聞得此言也是大喜,幾乎跳了起來:“果真如此?”

    遼國要完蛋的話,他就不必擔憂耶律大石乘勝攻入大宋了。

    “正是,童貫遣使送來捷報,他借師複燕之策,已初見成效,如今他正督師北進,遼人軍中諸多漢將,紛紛與他暗通款曲!”

    聽得這裏,趙佶再無猶豫,看著張叔夜道:“請張卿以禮部侍郎、微猷閣待製知海州,如何?”

    “朝廷意欲如何對待東海郡公?”張叔夜很明白自己這個任命的真實用意是什麽,開口問道。

    “使東海郡公為大宋忠臣。”趙佶略一猶豫,然後緩緩開口。

    “臣明白,臣必不負聖恩!”

    張叔夜是真明白了,他在政治之上,與舊黨走得比較近,其從弟張克公曾猛烈抨擊蔡京,因此他甚招蔡京猜忌排擠,最落魄時,甚至被趕到西安去看草場。此時朝廷提拔他起來,特別是去接手剛在海州沒多長時間的何栗,目的可不是一般。

    讓周銓為忠臣,若是不忠呢?

    趙佶沒有說,是要張叔夜自己把握,不過,若是張叔夜把周銓逼得不忠,想來到時趙佶也不會吝嗇砍張叔夜的腦袋來安撫周銓。

    總之這是一個非常難的事情,就象趙佶對周銓的態度一樣,大愛其才,大忌其力。

    趙佶還有點不放心,叮囑道:“周銓性子外謙而內傲,服理不服人,行事之時,多有逾矩之處,隻消不是謀逆不忠之事,你能忍則忍,能聽則聽——別的事情不敢說,但民事之上,周銓乃當朝第一,你不妨多向他請教。”

    張叔夜心裏暗暗生出一絲羨意,能讓皇帝如此看重,對於一個年輕人來說,當真是舉世罕有了。更何況這個年輕人,幾乎是白手起家,完全憑借自己的見識與才能,才開創出這樣的一份基業。

    因此他點了點頭:“臣雖然以為周銓跋扈,但從不否認其人之才,臣知道輕重。”

    君臣應對已畢,趙佶親自將張叔夜送至書房門口,張叔夜感激涕零,臨走之時,更是長揖及地:“臣必不辱使命,官家隻管放心就是!”

    他走了之後,趙佶卻是歎了口氣。

    李彥稟報了所謂的好消息之後,還在書房之外,此時湊上來笑道:“官家以張叔夜製周銓,當可安枕矣!”

    趙佶卻是瞥了他一眼,沒有回應。

    他心裏還是惴惴,張叔夜去海州,或許可以牽製一下周銓,可是真正要想讓周銓俯首帖耳甘心從命,還需要別的一些事情。

    比如說,要訓練一支能夠打仗的軍隊。

    沉吟了會兒,他說道:“折可求、姚平仲來京了麽?”

    李彥張開嘴,好一會兒不知該說什麽,他的一點心思,全在奉承趙佶上,這樣的人事調動,他根本一無所知。

    趙佶有些厭惡地翻了他一眼:“把梁師中喚來,朕有事要召他!”

    梁師中在奉承之餘,還能幫著做點事情,這段時間趙佶對他冷落,隻是因為他與周銓走得太近罷了,不過現在既然連康王都已經派去,又準備以張叔夜調換何栗,也該到了重新起用梁師中的時候了。

    李彥低著頭,眼中嫉妒之光閃了閃,卻不敢有任何意見。

    沒有多久,梁師中匆匆來到趙佶麵前,神情有些激動:“奴婢見過官家,奴婢近日身體不適,未能在官家身邊侍候,還請官家恕罪。”

    分明是趙佶疏離他,但梁師中卻說是自己之責,這讓趙佶大為滿意,他將梁師中扶起,溫言相慰,看得旁邊的李彥更是嫉妒無比。

    “姚平仲與折可求自西北邊疆來此,應當就是這兩天可以到。”不等趙佶問,梁師成就知道他的意思,恭聲回稟:“奴婢是以當初童貫自西北返京的時間來算的,他們不知朝廷有何旨意,一路不急不徐,早就是今日,遲則是後日便能抵京。”

    “朕欲編練新軍,你覺得他二人是否堪用?”

    梁師成苦笑道:“奴婢乃是宮內宦者,不懂軍事,不敢胡亂評價軍中大將。”

    “你且說,聽不聽在朕。”

    “北伐之戰,仲師道雖敗,卻是陣歿,據聞亦給遼人重創,故此可見,西軍還是有些戰力的。但如今軍中大將,與朝中大臣一般,多屬老邁,銳氣已失,官家選拔新銳,當能為新軍帶來新氣象。”梁師成道。

    這番話,正合趙佶心意,他罷去蔡京,為的就是任用新人,重振朝綱。

    “隻是要練新軍,須得錢財,這財上……實在不乘手啊。”趙佶自言自語。

    梁師成背上汗冒了出來,他一躬身:“奴婢這些年搭上周銓的錢,倒是小賺了些錢……官家若是不棄,奴婢願將這些錢獻與官家!”(未完待續。)(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