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七九、宋欲步遼後塵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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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安中遠遠望著童貫的儀仗,臉上露出一絲難以察覺的苦笑。

    此時童貫為眾人簇擁,顧盼自雄,看到王安中似有話說,便揚聲道:“王履道,你今日可有事?”

    在上回北伐失利之後,大宋稍稍調整了童貫的屬官,王安中以王黼所舉,得以入燕,成為所謂燕山府路宣撫使,準備在戰事結束後負責整個燕京地區的軍政事宜。但如今大半燕京尚在金人手中,又有童貫在側,他根本無事可做。

    今日有所不同。

    “童樞密,我這有封信。”王安中又猶豫了會,終於還是將袖子裏被捂熱了的一封信交了過去。

    童貫初時不以為然,以為不過是後方哪位權貴來為子侄求功邀賞,但一看內容,他神色大變:“此事當真?”

    “千真萬確,我心中猶豫,不知是否當受之。”

    “那還有什麽猶豫的,自然受之,他手中有兵甲五萬,若能來投,何虞抽兵西援後燕京空虛?”

    童貫噗的一聲冷笑,這些文官就是如此,前怕狼後怕虎,明明心裏想的不行,口裏卻還要喊著不要不要。

    “那依樞密之意,我就回信與他?”

    “郭藥師,郭藥師!”童貫先未答複,而是開口喊道。

    郭藥師立刻出現在他麵前:“大帥可是有吩咐?”

    “張覺你認得麽?”童貫問道。

    郭藥師當然認識張覺,同樣身為前遼國的漢將,他投了宋,而張覺卻投了金,如今正在斡離不帳下效力,手中擁漢遼兵五萬。

    再一聯想方才童貫所言,郭藥師心怦怦直跳:莫非張覺有意降宋?

    果然,就聽得童貫道:“此人有意投我大宋,你與王宣撫一起接應!”

    郭藥師正要應下,卻聽得有人驚呼不可。

    他望了過去,說話之人乃是趙良嗣。

    當初郭藥師等降宋,趙良嗣功不可沒,因此他一開口,便是童貫也凝神問:“有何不可?”

    “此事必會激怒金人,若金人以此為借口,發兵攻我,如之奈何?”

    眾人都是哂笑,童貫也不禁嘴角上彎:“當初說動藥師等,汝可無此顧慮啊!”

    “藥師等棄遼奔宋,與金無幹,可張覺既是已投金,我們再納之,便是招亡納叛,豈可一概而論!”趙良嗣真急了,他上前兩步:“諸位,昔者女真叛遼伐之,借口就是遼主收容其叛,前事不忘後事之師,不可不查啊!”

    “放心,遼是遼,大宋是大宋,他們敢攻遼,卻不敢攻宋。我意已決,你不必多言!”童貫不悅地道。

    趙良嗣還要再說,卻被郭藥師攬住推遠了。他抬眼看著郭藥師:“方才你為何不勸樞密?”

    “哎,趙兄一向聰明,為何在此事上犯糊塗!童樞密眼看就要調兵西去,能得張覺的五萬人馬,他如何會放過?”

    童貫和王安中都需要這份功勞,至於這功勞背後的風險,則不被他們放在心上。趙良嗣大急:“這豈不是拿國家大事當兒戲?”

    “你還不明白,眾人隻是在童樞密麵前不好說出口,他們覺得,周銓要來武清,金人畏之如虎,必不敢攻宋。至於邊境上些許事端,就是無張覺奔宋之事,難道說就會少了麽?”

    “他們就將全部希望都放在周銓身上?”趙良嗣覺得不可思議。

    “你在大宋多年,還不知周銓的本事?”郭藥師哈哈一笑,拍了拍他的肩,“管他娘的,就是出了事,也不要我等操心,今朝有酒今朝醉吧!”

    趙良嗣悵然若失,好一會兒,他猛然反應過來:便是郭藥師,也巴不得如此,宋金關係不知,他們才有富貴,若是宋金非常好,沒準他們還要被調到大漠中去,與夏賊廝殺。

    雖然在此也有可能與金人開戰,可畢竟是本鄉本土,哪怕打輸了,也有機會往山林裏一鑽,躲上十天半月再出來。可到靈州那邊,完全是人生地不熟,誰願意到那兒去埋骨異鄉!

    想明白這一點,趙良嗣心裏突然生出一種悲憤。

    在他還是馬植的時候,就意識到遼國的滅亡不可避免,因為遼國上下,無論是契丹人還是漢人,都隻想著自己。

    如今他又不得不做出預言:“大宋也要步遼國的後塵了嗎,無論文武,與皇帝關係遠近,都不在乎大局,隻在乎自己的富貴安逸!”

    “哈哈哈……”郭藥師聽得這話,笑了起來。

    他奉命隨王師中一起去接應張覺,沒有時間聽趙良嗣再發牢騷。怨軍如今被改名為常勝軍,不過他們能帶到大宋的數量並不多,隻有三萬餘人罷了。王師中得他這助,心中大定,覺得就是有什麽意外,常勝軍三萬加上張覺的五萬部下,八萬大軍足以安然退回。

    既是接應,少不得從保州出發,揮師東進,向著武清方向前進。對外,他們隻宣傳說是去接收武清,好為燕國公主來做準備。

    宣和五年七月中,“接收”武清的宋軍經過白溝驛,這也是過去的榷城所在之地。因為宋遼交戰的緣故,榷城已經荒廢,若大的城中,隻有三兩名老吏,懶洋洋地打量著這支部隊。郭藥師與王師中商議,當夜大軍就宿在榷城之內。

    與此同時,一支部隊自東向西,從武清向著這邊過來。

    很快,這支部隊派出的斥侯與郭藥師派出的斥侯相遇,雙方險些動手,待弄明白對方身份之後,郭藥師派出的斥侯將其帶回榷城。

    “因為懼怕事情泄露,故此張將軍已經提前行動,距離榷城不足二十裏!”這是張覺部下斥侯帶來的消息。

    郭藥師細問了幾遍,確認無誤之後大喜過望,原本以為還有可能和金人交手,現在在半道就接應到張覺,當真是事半功倍。

    不過他還是帶有點警惕之心,讓自己的部下嚴守榷城,隨時準備應變。

    二十裏地,對於全速行進的張覺部來說算不得什麽,僅僅是一個多時辰之後,郭藥師便在城頭看到了其先頭部隊。對方未急著來城下,而是在距離城約裏許處開始整軍,隨著越來越多人趕到,張覺部也漸漸散開,逐漸接近榷城。

    因為榷城北麵就是河溝,隻有三座吊橋可以通行,如今吊橋都掛起,唯有中間一橋放下,因此郭藥師並不擔心來人有詐。

    又過片刻,終於看到了一麵張字大旗趕到,王師中不通軍務,站在城頭拿望遠鏡裝模作樣看了會兒,然後向郭藥師問道:“郭將軍覺得如何?”

    “宣撫請看,那大旗中間樹立,各營紛紛向他靠攏,必是張覺中軍到了,想來用不了多久,他就會遣人來交涉。是真降還是假降,到時就可見分曉了。”

    王師中點了點頭道:“最好是真降……”

    “聽聞王宣撫早年曾隨東坡先生讀書?”郭藥師見他一副緊張的模樣,怕傷了士氣,便岔開話題。

    王師中略有些得意,點了點頭:“確實有之。”

    他隨蘇軾讀書不假,而且也能寫得好文章詩詞,為官以來,雖然阿附梁師成、蔡攸和王黼等,但麵對蔡京,倒是頗有骨氣,屢屢上書彈劾蔡京,因此官聲還算不錯。

    兩人聊了一會兒蘇軾之事,足足過了半刻鍾,終於見到張字大旗下,有十餘騎縱馬過來。

    “城上可是王宣撫和郭節度?”十餘騎接近城邊後,有人高聲問道。

    郭藥師撫牆下望,隻覺得來人隱約眼熟,卻不認識。

    他雖然認得張覺,但雙方並沒有太深的交情,甚至見過的麵也不多,隻能確認,此人應當是張覺的隨從,卻不知他的姓名。

    因此郭藥師揚聲答道:“王宣撫和郭某在此,你是何人?”

    “某乃張留後麾下副將葛雲祿,不知郭節度是否還記得……”

    那人自報姓名,郭藥師依稀記得,向王師中點了點頭:“張覺帳下,確實有此人。”

    “那就無誤了,開城讓他們進來吧。”王師中鬆了口氣。

    郭藥師心裏大為鄙夷,此公自稱跟在蘇軾身邊讀書,但對軍務當真是一竅不通,隻這個樣子,還不足以說明來人的真實身份,他還需要進一步確認才行。

    “張將軍何在,請他前來答話。”郭藥師道。

    那葛雲祿卻是一笑:“將軍要親領大軍,不方便前來,不過,將軍有幾件禮物,先獻與王宣撫與郭節度。”

    他說完之後,一揮手,身邊兩騎各自上前。這兩騎過了吊橋,交出四個木盒,自有常勝軍軍士將木盒捧上城頭。

    “打開看看。”郭藥師道。

    盒子一打開,郭藥師眉頭頓時皺起,而旁邊的王師中則駭然變色,連連後退:“這……這……這是何人?”

    四個盒子裏,每個裝著一顆人頭!

    “左企弓、虞仲文、曹勇義、康公弼……”

    郭藥師將四顆人頭的名字一一說了出來,王師中聽得耳熟,然後一驚:這四人不就是遼國最後的大臣嗎?

    金人奪取燕說時,這四人開城獻降,頗有功勞,得金人重賞,命其隨行在斡離不軍中,以充顧問。隻不過現在這四人,卻已經身首異處,全都死去!

    王師中眉頭微皺,忍著恐懼與厭惡道:“此為何意?”

    “此四人開門揖盜,將金人放入燕京,為禍不少,恰好他們隨軍,在我家將主軍中,此次南歸,此四人意圖阻撓,我家將主誅之以獻,表明赤誠之意!”底下的葛雲祿仿佛知道王師中的疑問,遙遙呼道。

    王師中與郭藥師對望一眼,對方做得如此決然,看來降宋必無可疑之處了!(未完待續。)(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