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八二、在其位謀其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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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二十五日,京中大小商會聚集於戶部衙門之外。
以往商會主事有時也會來戶部,不過大多是申訴、陳情或者請願,戶部衙門裏根本不給什麽好臉色看。
但這一次不同,遠遠的,戶部就有吏員前來迎接,迎入衙門前院後,還有桌椅茶水,為了防止他們被太陽曬著,甚至還搭了棚子圍了布幔。
隻不過這禮遇,卻沒有換來好臉色。
商會主事自然不是他們背後的權貴,包括東海商會,甚至連現在在京師大名鼎鼎的狗爺杜狗兒都沒有出來,隻是來了個副管事。而且眾人一來便問,朝廷欠的錢,什麽時候歸還。
東海商會的那個副管事雖然沒有開口,卻是老神哉哉,一副等著看好戲的模樣。
人到齊沒多久,唐恪這位戶部尚書就出來了。
事實上,這是商會管事第二次齊聚了,兩天前聚會時,唐恪自恃身份,未曾出場,隻派了戶部的一位郎官出麵,要求這些商會在國家危難之際獻出一份力量。結果各家主事無一例外,都拿出一大筆各種債券,全是朝廷發放的,甚至還包括當初第一批北伐債券,也不知道他們是從哪兒找來的。
這些主事很爽快地答應,要將這些如今在市場上廢紙一般的債券一半捐給朝廷,不過前提是朝廷兌現另一半。這個要求讓那郎官大怒,發起官威訓斥眾管事,結果東海商會派來的管事起身就走,無論是吏員還是衙役都無人敢攔,在他之後,各商會管事盡皆散去,當天就傳出各商會都覺得那郎官“不懂事”的說法,於是那郎官已經去職。
這一次唐恪再將眾人召集來,不敢派個小官出來應付,隻能親自出場。
他嘮嘮叨叨一大堆,無非就是國家艱難,臨時危境,需要上下同心,一起幫助朝廷度過難關,要眾人踴躍出錢。然後眾商會主事開始叫苦,說是遼國榷城罷去後生意難做,又說如今四方鄰國都是不靖,日本也反了,根本沒有收入,還有人幹脆就說,這兩年朝廷和各級官吏上下其手,催征的商稅都已經繳到了五年之後,商會眼見要關門大吉,哪裏還有餘錢。
總之,唐恪叫苦,主事們同樣叫苦,他們絲毫不將唐恪這位尚書放在眼中,就是不給麵子,唐恪還拿他們無可奈何,畢竟有東海商會這個大頭頂在那裏。
就算沒有東海商會,唐恪恐怕也沒有什麽辦法。
這些商會裏,隻要稍具規模的,背後都站著某些權貴。
眼見日上三竿,卻仍然沒有結果,有幾位商會主事,甚至將此處當作生意會所,開始談起彼此間的交易。唐恪越等越是心急,他向趙佶提出“妙計”之後,才多獲了幾日寬宥,但事情緊急,若不能短時間內把問題解決掉,終還是會出事。
因此他道:“本官今日在此有一言,諸位如何才肯出錢,實話實說吧!”
這幾乎就是在和眾管事討價還價了,當真是斯文掃地,朝廷的體麵掃地。唐恪心中悲哀,卻不得不承認,自從商會大行之後,商人的地位就不斷提高,以此來看,所謂士農工商的排行,很快就要變化了。
“尚書老爺早這樣說不就得了!我們也不為難老爺,楊戩抄家抄出來的那些不值錢的破爛玩意兒,象是什麽下等的爛田莊啊,老舊的破屋子啊,幾座隨時可能被水衝到的水碓啊……這些東西,我們勉為其難將之收下,折抵些現錢,諸位覺得如何?”有一人笑著道。
“對對,大好,大好,如此朝廷將那些沒有用的東西變現,咱們也不算是全無所得。”
眾商會主事七嘴八舌,說得好有道理的模樣,唐恪卻氣得七竅冒煙。
抄楊戩的家,浮財沒有抄到多少,甚至連百萬貫都沒有,因為楊戩這廝把大多數錢財,都變成了田莊、宅院和工坊。這廝倒是好眼力,足足有大小田莊五十餘處,遍布於三十餘座州縣,都是些盛產棉花、糧食的好莊子。
但在商會主事口中,卻是下等的爛莊子。
這些家夥,分明是想發國難財!
好在如今七嘴八舌開口的人裏,並沒有東海商會的那位副管事,那人一直閉著眼,笑眯眯的仿佛在做夢。
唐恪按捺住怒火,知道在這個問題上,自己恐怕得讓步了。
不過就在他要開口時,卻見外頭有吏員晃了晃,向他呶了一下嘴。
唐恪咳了一聲,也不說什麽,自顧先離席出去。他前腳一走,後邊東海商會副管事的眼睛便睜開,然後,就聽得雜亂的腳步聲響了起來。
各商會的管事都有些驚訝:“出何事了?”
他們有人向著布幔外行去,但才到門口,就駭得連滾帶爬跑了回來:“不好了,不好了,官兵,官兵來了!”
“有何可怕,官兵是自家人,難道還會為難我們?”另有人笑道。
緊接著,便見一禁軍將領走了過來,倒是相貌堂堂,若是周銓在此,當是認得,正是曾經與周父一起爭過周母的那位謝謙。
十餘年過去,周父都是侍郎,周銓更是國公,但當初升為供奉的謝謙,卻還隻是一位橫行官。
但他是高俅親信,進來之後,先是一掃眾人,然後點名道:“東海商會的先出來。”
東海商會的那位副管事倒是不懼,自從艮嶽被焚事件之後,誰也不敢對東海商會亂下黑手,因此他上前幾步,平靜地道:“我是。”
“你先出去,然後是汴水商會、金陵商會……”
謝謙連點了數家商會的名字,都是背後靠著大權貴者,這些商會的管事被帶到單獨所在去後,隻見高俅臉色臘黃呆在那裏。
“諸位,廢話不多說,從東海商會起,每家先出二十萬貫。”高俅凜然說道。
這汴水商會的靠山,其實就是他,那管事聽得了有些急,當初高俅麵授機宜時可不是這樣說的啊。
“可是出什麽事了?”別人麵麵相覷時,東海商會的副管事卻開口問道:“莫非金人已經破了大名府?”
高俅深深望了他一眼:“東海商會的消息,果然靈通。”
那位副管事吸了口氣:“我今晨得到的消息,才是到了磁州,這……這……那童貫呢?”
“童樞密半個時辰前返京。”高俅道:“所以諸位,莫要再推托,一家拿出二十萬貫來……我要去京徐鐵路招募壯勇了!”
說到這的時候高俅的聲音發顫,也不知是該慶幸,還是該惱怒。
因為修京徐鐵路的緣故,在汴京東麵,一直到應天府,數百裏距離中聚攏了百萬丁壯,隻要有足夠的錢,去招募數萬兵員輕而易舉。
但這些剛剛招募來的軍士,上得戰場,能有幾分戰力?
這一點高俅不敢細想,他唯一想的,就是湊足足夠人手,鞏固京城城防,爭取撐到援軍到來。
“東海商會出五十萬貫。”東海商會的副主事很幹脆地道:“今日來前,我已得授權,五十萬貫銀圓已經備好,隨時可以提取。”
這個回應,讓在場眾人都是一愣。
但緊接著,那位副主事又道:“隻是朝廷如何保證,此等事情,下不為例?”
“什麽意思?”高俅道。
“今日金國背盟,朝廷無奈,令我等商會認捐。明日夏賊入寇,朝廷無奈,又令我等商會認捐,後日大後日再外後日……開此先例之後,朝廷有個頭疼腦熱,便就想著要我等認捐,商會還有活路麽?”那位副管事凜然道:“我等豈不知擔當國事,但總不能國事就是要我們出錢吧!”
“正是此理!”其餘主事都嚷了起來,就連高俅暗中控製的汴水商會那位主事,都忍不住小聲應和。
“依你們之意,當如何是好?”唐恪忍著心中的惱怒,沉聲問道。
“我又不是戶部尚書,我怎麽能替朝廷去出主意,在其位,謀其政,不在其位胡亂說話有什麽用處?”那位副主事嘖了一聲。
唐恪臉又紅了。
“總而言之,唐尚書也不必召我了,隻要朝廷能想法子讓我們安心,隨時可以去東海商會提錢。如今大名府既失,商會中事情必多,我也要先回去處置,還請尚書見諒。”那商會副主事拱了拱手,當真起身就走,毫不停留。
高俅麵上寒意閃動,看了唐恪一眼,唐恪卻是滿臉無奈。
這位副主事年紀很輕,才不過二十出頭的模樣,但唯是如此,才讓唐恪更為忌憚。
稍有眼色的人都知道,這種年輕居高位者,必然是周銓的嫡係,如果他一狠心真地拿此人殺雞駭猴,隻怕周銓就要殺他全家駭雞了。
朱勔的下場可殷鑒不遠。
東海商會的那位副主事走到大門前,突然回過頭來,一指唐恪和高俅:“若依我之意,東海商會從未對不住朝廷諸公,隻有朝廷諸公對不住東海商會的,朝廷死活,諸公戰降,與我東海商會毫無幹係,若不是周公之命,一文錢也不會與你們,誰知道這錢到得你們手中,有幾文用在招募壯勇上,又有多少落入你們私囊!”
“大膽!”高俅厲喝。
但那東海商會的副主事卻看都不看,轉身就走,高俅除了喝那一聲之外,也沒有二話能說。
謝謙看到這一幕,滿眼都是複雜之色。
才短短十餘年時間,當初那少年的一個手下,也能讓高俅這般位高權重之人無可奈何了。(未完待續。)(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