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2.第512章 五一二、報道員見聞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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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是夜晚,李綱坐在中軍大帳上,難得的,在他的桌邊擺了一壺酒。這不是那種高度酒,而是很傳統的老酒,需要溫熱之後吃,才有滋味。
酒壺邊上還有個小瓷瓶,裏麵裝的是劇毒鶴頂紅。
李綱神情多少有些憤悶,此次出戰,非其本意,而出來之後,朝廷又處處掣肘,趙桓甚至越過他,直接指揮姚平仲等發動夜襲。李綱雖然不知兵事,卻也明白,這是兵家大忌。為帥者無決斷之權,為將者卻有貪功冒進之心,這樣的結果,除了敗,沒有別的選擇。
對此,他無能為力。
他不想出戰,不得不出戰,不想夜襲,不得不夜襲,到現在不想死,卻不得不死。
如果夜襲失敗,朝廷自趙桓繼位以來積攢的一點家當,將會盡數葬送。京城中再無多少可用之兵,連要防守都會相當困難。
這種局麵出現的話,他李伯紀除了一死,再無別法可以謝罪了。
並沒有讓他等多久,很快,就有一將匆匆闖入他的大帳。
“右丞,右丞,不好了,我軍戰敗,姚平仲等破圍西遁,金人馬上就要殺過來了!”
李綱端坐不動,看了這將一眼,神情淡然:“那又如何?”
“右丞,此時非右丞不能收拾危局……”
李綱知道此將的意思,就是要他來擦這個屎屁股。
此將也是積極要求出戰夜襲者之一,此時出了問題,便想著由李綱來承擔責任了。
微微喟歎了一聲,李綱想到了周銓。
兩人直接間接所打的交道,讓李綱對周銓非常熟悉,周銓部下的那種勇於任事的氣氛,也讓他非常讚賞。現在想來,如果將大宋比作一個行將就木的老人,那麽周銓和他的東海體係,就是一個生機勃勃的少年。
“我已經準備好了鴆酒,事到如今,唯死而已,你們也去死戰,無論如何,給京師爭取一點時間。”李綱徐徐說道。
那將領看了案幾上的毒酒一眼,神情大變:“右丞,何致於此!”
“朝廷以我為尚書右丞領親征行營使,為的不就是此時麽?我若死於此,尚不失名節,若是逃回京中,隻怕轉眼就要入獄,受小人之辱,非我李綱所能承受。”李綱一笑:“我如此身份,尚有必死之心,汝等何人,莫非還思逃回麽?”
那將領麵上頓時有如豬肝,他慨然下拜:“既是如此,總教某死於右丞之前罷了!”
說完之後,他轉身回頭,出營而去。李綱在他走後,才起身召來一人:“你速速回京,將姚平仲等夜襲失利、全軍大潰的消息傳回去,隻說我在此一死報國,爭取能為朝廷爭取更多的時間……若朝中重臣問我有何對策,唯有一策,請天子巡幸徐州,以濟國公周銓為天下兵馬副元帥……嗬嗬!”
說到這,李綱自嘲地嗬了兩聲,此前,他擔心周銓會走上謀逆造反之路,是竭力反對授予周銓兵權的,但現在,他已經明白,靠著大宋自己的這群文臣武將,特別是靠著比趙佶還不靠譜的新君趙桓,大宋撐不住了。
哪怕周銓就是眼前這鴆酒,大宋也得先喝下去再說,因為不喝下去,立刻就要渴死。
親信泣不成聲,下跪再拜,被他又催促了幾句,這才離開。
將親信趕走之後,李綱又恢複了平靜。
他在等待金兵的到來。
可是從深夜等到黎明,又從黎明等到正午,他腹中已經饑腸漉漉,麵前的酒喚侍從熱了十幾遍,卻仍然沒有等來金兵。
這讓李綱心裏生出一絲希翼:莫非金兵並沒有攻打汴京?
若真如此,大宋或許還有一絲希望?
當真是皇天護佑大宋?
各種古怪的想法一齊浮了上來,他想要派人去打聽打聽,可是此時中軍之中除了他幾個隨侍外,竟然不剩一人,也不知是逃了還是前去抵抗了。
李綱還在猶豫間,卻見一人小跑過來,當看到此人麵貌時,李綱微微一愣:“鄒護之,你怎麽在這裏?”
“學生是東海商報的報道員,此間大戰,學生自然要在這裏。”來人看到李綱也是一愣:“右丞怎麽還在這?”
“怎麽了?”李綱想到這位鄒護之的另外一個身份,一把抓住他的肩膀:“你們商報消息靈通,是否知道金人到了哪兒?”
那鄒護之歎了口氣:“金人已至汴京城外矣……右丞竟然絲毫不知?”
李綱確實什麽都不知道,他唯一知道的就是,金人在擊敗姚平仲等宋將之後,竟然不管李綱所在的宋軍中軍,而是直接繞過這支部隊,也不怕李綱半途截擊,直接去威逼大宋的汴京了。
李綱聽得這個,不由魂飛魄散,他想一死來為汴京爭取點時間,結果金人連正眼都不瞧他一瞧!
他伸手將案幾上的酒拿了起來,又要將毒汁倒入酒中,卻被鄒護之伸手攔住:“中丞這是做什麽!”
“我身負國恩,卻未能擋住金人,致使國家陷於危亡之中,除了一死謝罪,再無別路可走!”
“中丞糊塗!”鄒護之一頓足:“如今朝廷危急,可是東京之中尚有百萬軍民,又有炮陣高牆,等閑間豈是金人可破。中丞身負重責,正合東去,招募壯勇勤王!隻要有徐州財賦、兩淮糧草,何愁無兵,實在不行,中丞也當去請濟國公啊!”
這個鄒護之出身也是太學,隻不過等他有心思投靠周銓時,周銓身邊已經沒有他的位置。而且他興趣也不在此,故此反而去東海商報應聘,成了一位戰地報道員,也就是記者。他的眼光見識都不錯,這一句話,讓李綱猛然醒悟過來。
此時一死,於事無補!
即使要死,也要等解了汴京之危後。
“而且汴京雖危,可是相州那邊,東海護衛軍已將吳乞買三萬金兵圍住,眼見又是一場大勝,隻要吳乞買再被擊敗,金人必然再無戰心,自此國朝疆土,可至遼東,便是漢唐之時,也不過如此了!”鄒護之又道。
對此,李綱可是不怎麽報希望,但他對相州戰況很感興趣:“果真如此?相州那邊戰況如何?”
說來也是他的悲哀,堂堂大宋尚書右丞,雖然這是朝廷為讓他領兵征討金人而臨時安排的職務,可是畢竟是宰相,但對整個戰局消息的把握,還比不得東海商報的一位記者。
鄒護之笑道:“我還騙你不成,我們商報另一位報道員魯琛便在那裏,我剛好才看到過他的文章!”
鄒護之所說的報道員魯琛,此際正大步走在湯陰縣的街道上。
不過很快,他就被旁邊的一位護衛軍一把按了下來。
“小心,這片街區雖然已經攻下,但還是有零星的女真人,這些家夥倒也狡猾,很快就適應了巷戰,到處對我們放冷箭。”
那護衛軍咧開嘴笑著說道,臉上還略帶稚氣,年紀分明不過十八九歲。魯琛拍了拍他的胳膊,示意他放開自己,然後笑道:“多謝……兄弟你貴姓大名啊?”
“我叫葉平……怎麽,我的名字也可以上東海商報麽?”那年輕的護衛軍軍士問道。
“自然可以,我會記下方才的事情的……周公當真是了不起,能得到你們的幫助效力!”
魯琛很是感慨地將話題從葉平身上引到了周銓身上,這一路行來,他看到了許多東西,既有讓他震撼的戰場痕跡,也有讓他感動的人物故事,每一個人身上,幾乎都有一條線索,最終牽連到周銓。他雖然是東海商報的報道員,間接算是東海體係的人,但與護衛軍這邊關係並不是很緊,所以,這一路上的見聞,讓他湧出一種新的認知。
他為自己是東海體係的一員、是周銓治下的一員而感到驕傲。
兩人正說間,他突然聽到有個人在大叫:“直娘賊的,老子說了要破了這個街壘,那便是要破,你說等大炮來,大炮推開時機已失又有何用!”
這開口就髒話的人,讓魯琛皺了皺眉。
“是韓團正,正惱火呢。”葉平咧嘴笑道。
韓世忠指著麵前一將破口大罵,他是真上火。吳乞買如今龜縮於半個湯陰城中,這廝倒是有樣學樣,學著護衛軍造街壘,又憑借女真人擅射獵的本事,與護衛軍打起了巷戰。韓世忠好不容易找到了他這烏龜殼的一處薄弱環節,令部將攻克麵前的街壘,好撕開吳乞買的防禦,可是部將第一次攻擊卻失敗了。
那部將被他罵得不敢吭聲,卻有些不服氣。韓世忠見著火起,劈手就是一掌過去,不過礙於軍規,他不敢抽臉,隻是推了對方胸膛一把。將人推開之後,他一手執盾,另一隻手抓起柄腰刀,大叫道:“讓爺爺我來教你如何攻敵……親衛夥,隨我上!”
他說完之後,竟然真的親自執盾,向著對方的街壘衝出。
才一離開掩體,頓時有三枝箭向他射來,他靈活地舉盾縮身,三枝箭都插在盾牌之上。韓世忠腳下卻絲毫沒有停留,大步衝鋒,他身邊親衛夥數十人,也跟著衝了上去。雖然不時有人中箭倒下,可是冒著對方的箭雨,韓世忠還是在不到一分鍾之後便衝到了對方街壘之前,然後強行逾越街壘,在對方的陣列中掀起一陣血雨腥風。
十分鍾之後,魯琛再看到韓世忠時,一個衛生兵正在為他包紮傷口,他還指著方才的那名部將:“見到沒有,攻堅便是這樣攻的,奶奶的,你這樣的熊貨,該送到嶽鵬舉那裏去,好生和他學學攻堅的本領!”
魯琛心中猛然一喜,覺得一篇好的報道已經有了。(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