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二一、真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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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城防,首重於炮台,隻要炮台在我手中,不出意外,金虜就不敢蟻附攻城。金人如今占據優勢,明知城中守軍不足萬人,而且多為老弱病殘,其餘都以百姓充任,卻不敢攻城,唯是逼迫朝廷與之議和……”
麵對周銓,宗澤小聲說著自己的想法,隻是短短時間不見,他就象是老了十歲一般,不但白發蒼蒼,而且有些蓬頭垢麵,嘴角邊上還起了泡。
就算是應天之戰最危機之時,宗澤也不曾如此過。
周銓見他模樣,不由苦笑:“依周某所見,如今城防最要緊的事情,是宗公能夠好好休息。”
宗澤一愣,然後也是苦笑:“哪敢休息,不入京城,不知京城水深啊……”
他的話語裏有著極深的無奈。
本以為來到京師可以一展身手,他不為功名不為富貴,所為者不過是憐惜京中百萬生民和中原無數百姓。
但入京之後,他麵臨的局麵,卻不是他想象的那樣,隻缺錢缺糧——對他來說,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反而是最容易解決的問題。
各方的牽製甚至扯後腿,下麵官吏的陽奉陰違,甚至皇帝趙桓本人就是他鞏固城防的最大障礙。他不得不花費大量的精力與官員們扯皮,與軍吏們訓斥,與趙桓敷衍。
“真正用於城防的精力,不足十一……不過濟國公既然返京,那就好辦了,我可以高枕無憂了。”
聽得宗澤這長舒一口氣的說法,周銓哈哈笑道:“怕是不成,這可不是應天府,應天府裏,你將兵馬交與我,你放心。在這裏,你將兵馬交與我,趙桓會放心?”
周銓直呼趙桓之名,宗澤麵色微變。
他目光閃動了一下,然後想到趙桓對周銓的百般猜忌,不由得有些默然。
周銓可以說是趙佶之臣,卻不是趙桓之臣!
“我此次入京,隻為一個目的,來取我應得的。至於城防什麽的,絕非我的事情。”周銓緩緩道。
“應得的?”宗澤一驚。
“放心,宗公隻管放心,我雖然對趙桓甚為不恥,卻不至於現在就從他手中奪取帝位。我要京師中的工匠。”
周銓打主意的,正是汴京城中數量高達數萬的熟練工匠!
這些水泥場、鋼鐵場、船場或者車坊的工匠,原本就是周銓父子當初訓練出來的,那個時候隻有幾千,不過到了如今,數量已經達到了三萬以上。這些熟練的工匠,對周銓來說也是一筆寶貴的財富,他準備將之全部帶走。
至於這些工匠願不願意——想來經過這麽多事情,京城中的工匠對汴京都不會有多少留戀之意了。
當然這隻是周銓此行的目的之一,他還有別的目的,隻不過不適合對宗澤說。
宗澤聽得他要帶走工匠們,因為知道周銓對工業的重視,因此深信不疑,歎息了兩聲道:“周公若是如此,恐怕今後京中工業再無生氣了。”
“汴京為都已久,我以為此地可為文化之都、藝術之都,卻不宜為工業之都。若我執政,必行遷都之事,將都城遷至海畔,以求海運之利。”周銓笑道。
宗澤心中不由得一驚,他盯了周銓許久,周銓卻是一臉泰然,宗澤好一會兒道:“海邊易攻難守,以海州為例,若有敵襲,恐無險可據……”
“宗公,時代不同了,戰爭也不同了。”周銓意味深長地說道。
此時火槍在燕京戰場上的作用雖然已為人所知,宗澤也曉得護衛軍中又出現了一種新武器,但是,他還沒有意識到,火炮與火槍將徹底取代冷兵器,舊時代的夜幕正在揭去,而新時代的曙光已經到來。
宗澤對他的話有些不解,正待再問之時,突然間,他聽得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
宗澤霍然跳起,三步兩步跨出門,步履敏捷得不象是一個老人。
但他出門之後,所見的是京城中某一種火光衝天,濃煙滾滾,整個夜空,都被這火焰染成通紅!
宗澤吸了口氣,隻覺得嗓中發甜,一股腥味從內腑湧上,險些化成鮮血噴出。
炮台!
汴京城中一共有四處炮台,如今發生爆炸的地方,正是針對背麵也是集中了最多大炮的艮後炮台,這座炮台設立在艮嶽北麵,依托艮嶽,居高臨下,因為金人聚於城北,所以周銓獻給朝廷的那些巨型重炮,幾乎都集中在這裏。
再加上朝廷自己所鑄銅炮,不誇張地說,這座炮台,集中了汴京城中一半以上的火炮。此地出了問題,金人麵前的汴京,幾乎沒有了防備!
“艮後炮台?”周銓也走了出來,凝重地問道。
“是,我設巡炮使,原本就是料到,金人會派奸細來破壞炮台,可是陛下卻越過我,直接幹涉炮台防備……”
宗澤這樣的人物,原本是不屑於推卸責任的,可今日之事,讓他也出離憤怒了。
如果完全按照他的安排來做,炮台怎麽可能出問題?
“做出這麽大的聲勢,不是一兩個奸細能做到的,北門恐怕會有問題,現在不要去管炮台,去北門。”周銓說道。
宗澤也明白這一點,炮台發生這種規模的爆炸,損失肯定慘重,他就算趕過去,也是於事無補,相反,倒是北門,金人離北門不到十裏,他們安排了這場爆炸,豈會沒有準備,或許此時金人大軍,已經兵臨城下了。
他立刻出門,欲趕往北門,可偏偏他沒有馬!
原本京城之中大型牲畜數量不少,僅馬就有一萬餘匹,可是趙桓為了與金人達成和約,將城中大型牲畜包括馬在內,一共七萬餘頭都當作先期賠款給了金人。此時城中缺馬,宗澤在京中又沒有什麽基業,故此隻能以一頭驢充當座駕。此時事急,一頭驢能派上何用?
好在周銓有馬。
周銓當然不是孤身入京,他帶著兩百人的親衛進入京師,人人都有馬。因此宗澤向周銓拱手道:“周公,乞借馬一用。”
周銓揮了揮手,自然有親衛將馬讓給宗澤。宗澤上馬疾馳而去,周銓望著他的背影迅速消失在黑暗之中,又回頭看了看這座簡陋的宗府,微微搖了搖頭。
宗澤入京後拒絕了趙桓所賜美宅,而是住在這座簡陋的官府出租宅第裏,將趙桓所賜的絹帛都換成錢糧,用於補貼軍士——可是他一個人這樣做有什麽用,整個大宋朝廷,絕對不是一兩個忠正清廉的官員能夠挽救的了。
所以,周銓對宗澤此去的結果,並不看好。
但金人若是認為這樣就可以奪取汴京,那他們想得可就太簡單了,也太視周銓如無物……
周銓嘴角浮起一絲嘲弄的笑,然後回頭道:“通知杜叔,可以召集人手了!”
“是!”
有一人立刻飛奔而出,他要去通知杜狗兒。
“我們去商會會館,半個時辰之內,所有人都會到齊!”周銓又說道。
眾人上馬而行,向著東海商會的大樓而來。當他們到得大樓前,周銓眼尖,借著燈光,看到有人正在那邊徘徊,仔細一望,卻是秦梓。
秦梓望見周銓一行歸來,臉上大喜,他飛奔過來,卻被護衛擋住。見周銓似乎沒有理睬自己的意思,秦梓撲嗵一聲直接跪下:“周公,周公,我有急事通稟……我知道金人的奸細是誰!”
周銓眉頭一皺,當初秦梓與他還算合作愉快,隻不過隨著時間的推移,現在就算是梁師成本人在他麵前,都難以平起平座了,何況此人隻不過是投靠梁師成的幕客。
但他突然出現,而且揚言知道誰是金人的奸細,這就有必要問上一問了。
示意將秦梓放到麵前來,周銓和聲道:“我這邊甚忙,秦兄,長話短說,我隻能給你一份鍾時間。”
“家門不幸,我弟會之投靠了金人,金國的細作是住在他宅中的,艮後炮台之事,與這細作必然有關,另外,他們可能將周公也當作襲擊目標,周公,萬萬要小心警惕!”秦梓也顧不得是在外邊,直接將自己想說的話一股腦兒拋了出來。
周銓心中頓時跳了起來。
秦檜此時還隻是一個小人物,周銓雖然討厭他,卻沒有將之放在心上,卻不曾想,這廝不聲不響投靠了金人,而且還做出如此大事!
“消息確實?”他問了一句。
“千真萬確,我勸過他,他不聽,我怕他做出什麽不好收場的事情來,便令他家人多盯一盯,結果今日得到消息……”
秦梓對於自己現在的生活非常滿意,雖然算不得有權有勢,但憑借在東海商會中的股份,他一年輕輕鬆鬆獲利十萬貫,而且這是可以傳諸子孫的事業,不遜於田產。
因此,他非常害怕被秦檜所連累,上回勸說秦檜,發覺自己兄弟隻是敷衍之後,他便想了一個法子,買通秦檜府中的下人。
他是秦檜親兄,又有的是錢,買通幾個下人仆役輕而易舉。今日下午得到確切消息,便趕來找周銓,隻是周銓一入京城便去見宗澤,故此等到現在才見到周銓。
“若此事為真,汝弟我必誅之!”周銓說道。
此時秦梓氣急敗壞,他也知道艮後炮台被毀意味著什麽,因此咬牙切齒地道:“隻恨不能手刃之!”
他是真恨秦檜!(未完待續。)(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