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六六、供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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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行風的話還在周銓耳邊回響。
周銓微閉著眼睛,大帳之中,除了輕微的呼吸聲外,沒有別的聲響。
衛振臉上全是汗水,站得筆直,根本不敢有絲毫動作。
如果可能的話,他都想跪在周銓麵前,但他還記得周銓在龍川別院學堂時跟他們說過的話,一個軍人,如果隨便就跪在地上,那麽就很難挺起胸膛去衝鋒了。
宋行風已經被綁住,雖然仍然昂著頭,一副不屈之色,可是他雙眼中的閃爍,證明他的心虛。
無論是誰,發現自己做的一切皆在別人意料之中時,隻怕都會露出這種心虛之色。
“宋行風,你說這麽多,無非是想為自己的背叛辯解罷了,你知道為何我看重鵬舉,看重韓五,卻不看重你麽?”
“因為他們是你的親戚,嶽飛小兒是你的義弟,韓五是你義妹夫!”
“大錯特錯,是因為他二人都是敢作敢當的人物!”周銓噗的一笑,睜開眼睛,歪著看了宋行風一眼:“今日之事,若是他們做出的,他們必然不會說怪我,而是會敢作敢當,直接告訴我,他們看上了我身下的這個位置!”
他拍了拍自己的座椅,而宋行風目光在那座椅上停了一下,沒有說話。
“五年前,軍情九所就告訴我,‘無麵’與‘複仇’在宋廷之內還有合作者。當時我就知道,其合作者十有**就是那群滿口忠義仁孝的貨色。張邦昌與秦檜雖死,可是他們與這些人合作線索,還是被我翻了出來,那時我就注意到文維申。”
周銓說到這,看了宋行風一眼,宋行風眼中滿是悔意。
“隻不過文維申做得很是仔細,我遣人盯了他許久,也沒有發現什麽異樣。若他隻是背地裏罵我幾聲,在報紙上發表幾篇譏諷我的文章,我還真隻能容下他。不過幸好這個時候,又有線索,表明文維申曾經與金人有聯絡,當初兀術破太原,便有這位文公的功勞……”
當初周銓也沒有證據,那時他就想動文維申了,偏偏此際,方臘與阿骨打先後開口,供出一件事情,就是周銓手下將領中可能有人與文維申有聯係!
“這件事情,讓我想著放長線釣大魚,或許是因為我太多疑,也不知道那時你是否真的與文維申勾結上了……你且說說,你是何時與文維申一夥勾結上的?”
宋行風默然不語。
周銓知道,他是關鍵人物,如果沒有宋行風的口供,可以抓文維申,卻抓不到別的人。
而且他還想知道,宋行風在軍中是不是發展了同黨。
“行風,你做出這樣的事情,知道自己的下場麽?”周銓又道。
宋行風抬起頭:“唯死而矣。”
“對,你肯定是死了,但死有兩種,一種是將你的罪行召告全軍,讓所有人都知道,你是一個叛徒,身敗名裂;還有一種,則是我被這個孔彥舟刺殺,你舍身救我,壯烈殉身……前者我不必多說,若是後者,你不僅聲名可得維護,你妻兒老小,亦可得到相應撫恤,你是知道我們華夏軍的撫恤製度的。”周銓說到這又是一笑:“其實我隻是想少些麻煩罷了,否則離了你,難道我就揪不出那些圖謀不軌者麽?”
宋行風低頭良久,周銓也不催促,隻是慢慢地敲著手指。
“我說,我說,我是韓膺胄介紹來的,宋行風亦與韓膺胄暗中有聯係!”
原本躺在地上很是硬氣的孔彥舟突然大叫起來,宋行風愕然看著他,此人方才還顯得很是硬氣,怎麽轉眼間就變了?
孔彥舟喘著氣,慘然笑道:“周公,我身陷賊手,不得不從,但我是被他們逼迫的,還請周公饒我一條狗命,我願為周公指證韓家兄弟!”
他是相州人,韓家控製相州時間極久,他能夠以大盜之身從軍,還屢屢升遷,同韓家的支持有密切關係。所以他直接指證了韓膺胄,此人也是一個關鍵人物,隻要抓到他,就可以牽連到別人。
“住口!”宋行風怒喝。
孔彥舟回頭望了他一眼:“宋行風,你行事不密,自己倚為心腹之人,卻是濟王殿下派來的,你何必還負隅頑抗,莫非你不知道他們是怎麽說你的麽?”
宋行風臉色鐵青:“住口!”
“你且說說,他們是如何說宋行風的?”周銓卻笑了起來。
“韓公……韓膺胄對我說了,宋行風成事之後,便要想辦法再解決掉他。韓膺胄轉述了文維申對宋行風的評價,‘無行小人,狂悖武夫,此人不除,必是安祿山史思明之流’!”
周銓忍不住笑出聲來。
這個評價倒是很準確,文維申別的不怎麽樣,但看宋行風還是看得挺準的。
“不可能……這不可能,文公將他義女都許與我了……他怎麽可能這樣看我?”宋行風愕然道。
“連取代你的人,文維申都想好了,文維申不是將義女蔡瀛送到你這裏來了麽,到時蔡瀛便會去尋楊再興哭泣,隻道是前來送信,卻被你見色起意,楊再興是忠勇之輩,必然暴怒,我再向他示意,他定然會與我合作……嗬嗬,隻不過沒有想到的是,楊再興竟然是濟王安排的人,文維申那個蠢貨!”
周銓聽得這圈圈繞繞的,笑容收了一些,這文維申還將自己當成了王允,將那蔡瀛看作貂嬋了。
孔彥舟痛痛快快將自己所知說了出來,宋行風如遭雷殛,整個人都呆住了。
他自然是野心勃勃,對於文維申等,也是想著利用他們實現自己的野心。但他沒有想到的是,他隻是想著繼續利用文維申等,文維申他們已經做好了除掉他的準備了。
而且除掉他的關鍵,竟然就是前些日子來到他這裏的蔡瀛!
一想到這女郎裝模作樣激起他的性子,然後又在他大力摧殘之下如柔柳扶風般,宋行風心中就發冷。
原來她的一切都是裝出來的!
“我……我……”他口中喃喃自語,半晌說不出完整的話來。
周銓又歎了口氣:“所以你如今應該知道,我為何不待見文維申之流了……好了,天色不早了,我還要去休息,宋行風,你有……嗯,一個時辰時間。來人,給他紙和筆,還有一柄短刃,等他寫好了之後交給他。”
宋行風抬眼看了周銓一下,麵色慘然:“多謝殿下……真希望還能呼你一聲君上……”
周銓擺了擺手,轉身從後邊出了大帳。
很快,大帳之中,就隻剩餘宋行風一人,他的束縛被解開了,整個人跌坐在地上,好一會兒,抬頭向門口的楊再興道:“再興,能給我點酒麽?”
楊再興嘴角向下彎了一下:“軍中無酒,你是知道的。”
宋行風點了點頭:“是,是……不過在我帳中,我私藏了幾瓶酒,你遣人去給我拿來……多謝。”
楊再興向身邊一士兵使了使眼色,那士兵離開,不過沒有去拿酒,而是趕到周銓身邊來稟報此事。
“給他。”周銓道。
那士兵才快步跑開,周銓目光移到了跟在他身邊的衛振身上:“你有什麽要向我解釋的?”
衛振麵色慘白:“職下並無可以辯解的,職下跟在宋行風身邊,未能發覺他的逆行,實在是失職……有罪,甘願受罰!”
周銓點了點頭,他這個態度,還讓周銓滿意。
衛振本人或許不是宋行風的同黨,但他跟宋行風這麽久,竟然沒有發現任何跡象,特別還在無意中成了宋行風的幫手,很顯然,他不再適合領軍了。
“明日收攏好部隊,第七軍所有將官都要進行輪訓,你也一樣。輪訓結束,你解去軍職,以軍帥身份退伍吧。”周銓緩緩道:“至於此後,總會有一個安排。”
衛振額頭青筋跳了跳,他真不願意離開軍中,但他也明白,自己犯的錯誤太大,身上還有宋行風一黨的嫌疑,周銓如此安排,已經是念了舊情。
若不念舊情,就該直接將他拘捕,查問他是否與宋行風勾結,特別是方才勸進之事,讓周銓極是為難。
雖然得了周銓的命令,但衛振不敢離開,他站在周銓休息的營帳之外,仿佛是一個衛兵一般。到了一個時辰之後,楊再興拎著柄短劍和一卷紙匆匆而來,目光在他麵上掃了一下,也沒有招呼,直接進了周銓的營帳。
衛振額頭的汗又冒了出來。
那短劍上還沾有血跡,宋行風大概就是用此劍結束了自己的性命。不過衛振擔心的不是劍,而是那卷紙。
雖然看得不是很真切,他還是看到紙上寫了不少字跡。宋行風寫了近一個時辰,也不知道他交待出多少人來。
若是宋行風這人臨死瘋狂,拚命攀咬,將許多無辜之人也咬出來,那將會是一場驚天大獄!
特別是他自己,現在就是待罪之身,宋行風再咬一口,說他也知道叛逆之事,那他如何收場?
衛振站在帳前患得患失,汗涔涔而下,夜風一吹,冷得他瑟瑟發抖。
但他仍然不敢片刻離開,又不敢入內去進言。良久之後,楊再興出來,他才向楊再興陪著笑:“再興,君上怎麽說?”
楊再興對他撇了撇嘴,心中也有些看不上,這衛振也太缺乏主見了,所以才會被宋行風所利用,此前他屢立戰功,當真是因人成事。
“君上沒說什麽,隻是看了一眼宋行風的供述,然後將之燒了。”楊再興道。
衛振渾身又是一抖,懸著的心,放下了大半。(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