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七七、大日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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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宰雖然口中說自己才疏學淺,但是朱震卻不敢如此視他。就愛上 。。
原因有兩個,一個陸宰之父陸佃,乃是王安石門下得意傳人,盡得王荊公之經義;其二則是陸宰家中藏書豐富,不敢說甲於天下,也是天下少有。
朱震很清楚,他是作為程頤門下來參與這次國是論戰,那麽陸宰家學淵源,隻怕也會代表王安石的新學來爭取地位。畢竟王安石的新學長期以來都是“官學”,科舉考試考的內容,主要就是對新學的掌握。可是到如今,王門凋零,大多數儒生隻是將其新學當成科舉的敲門磚,真正承其衣缽者卻極少,甚至連蔡京這樣的新黨巨宿,門生子嗣中都沒有幾個真正傳承了新學學術的。
陸宰之父陸佃,恐怕是唯一個得了王安石學術衣缽卻又在政治上和他相異的人,故此也名列元佑黨人之中。但是,當此風雲際會之時,陸宰隻怕也有意為父親所尊崇的學術爭一條出路。
但是還帶著小孩兒……
朱震麵上對陸宰客氣,可由於雙方學術立場不同,心中其實是有些不屑的。他眼睛瞄了一下陸遊,全然不理解,為何陸宰要將這麽點兒大的小孩子也帶在身邊。
陸遊則躲在父親腿後,好奇地看著這個老頭兒。
他是真的來見識世界的,陸宰甚是寵愛這個兒子,而且受實學影響,陸宰也傾向於“讀萬卷書不如行萬裏路”的觀點,再加上這次國是論戰,乃是千年未有之大事,他當然要將兒子帶來,好受一受熏陶。
陸宰與朱震同船,此前相識,少不得一路辯難。等船到了揚州,原本還相互客氣的倆人直接就互不理睬起來原因無它,程門弟子對上荊公新學,沒有把對方腦子打出來,就已經是雙方修養好了。
在揚州,二人轉乘列車,若不是在一些過河渡口處要停留,他們甚至可以直接乘車抵達應天!
饒是如此,原本需要花費數日乃至十日的行程,僅僅是兩天多的功夫,便結束了。
才到應天府,陸宰與朱震就不約而同驚呼了一聲。
“人這麽多?”
陸遊抬著頭,看了看四周,幼小的心裏,更是難以掩飾的驚奇。
好大的地方,好多的人!
車站門前廣場有的是攬客的車子,一個力夫聽得他們驚呼,笑著道:“二位先生不知道麽,咱們應天,可將是新朝都城,首善之地,當然人多!”
“還有,如今不是要定國是麽,這幾天趕來的人越發多了,而且都和二位先生一般,全是飽學之士!”另一個力夫也上前道。
“對對,飽學之士,二位定然能在這次科考上金榜題名,名動天下!”先前的那位力夫道:“不瞞二位,我今日來做生意時,有位老道人說,今日文曲星要乘我的車,想來就應在二位身上了……”
“我還夢見我載了位相公呢!”那另一個力夫哼了一聲道。
他二人變著樣子說好話,為的就是攬客,陸宰與朱震聽得有趣,知道這市井之人,對這次論戰一知半解,將之當成了新朝的第一次科舉。不過他們都來自外地,自然也需要這熟悉本地情形的人帶路。因此,陸宰一笑道:“我們倆不是一路的,正好一邊一個,你們也不要爭了!”
他一邊說一邊牽著陸遊向第一個力夫那過去,他心中卻在暗想,自己這一世便是如此了,若這力夫所說真的,相命的先生真說他能拉一位文曲星君,希望能應在自己兒子陸遊身上。
他們當先走,朱震自然就乘了第二個力夫的車子。
還沒等朱震開口,那力夫就拖著他小跑起來,朱震有些驚訝:“你知道我要去哪?”
“先生們自然是要去先生們聚集的地方,嘖嘖,這幾日怕不有幾百先生都到了,放心,我送了好幾位去,不會有錯,應天書院對不對!”
正是應天書院。
朱震與陸宰都是一樣的想法,周銓宣布的論戰,要從明年三月開始,此時還有大半年的時間,他們提前來,為的是在此做充足的準備,同時交結同道,砥礪學問,為即將到來的大戰做好準備。
而應天府中,應天書院的學生最多。
他二人都是來過應天書院的,但是如今應天府變化極大,他們有些弄不清楚道路,所以直到人力車出了城門,他們才訝然道:“書院不是在城中麽,你怎麽往城外跑?”
“先生有所不知,城內的是老書院,如今已經被改為博物館了,專門收容金石碑文書畫之類,真正的書院,已經遷到城外。”力夫笑道:“不遷也不行,老書院才能容多少人,如今城外的新書院,嘖嘖,簡直和一個縣城一般大!”
“這又是濟王的新玩意兒?”朱震有些不屑地道。
而陸宰卻對老應天學院改成的博物館甚感興趣,待得知那同時還是一座大圖書館,而且對全體百姓開放隻要能識字者,便可以免費在其中借閱,陸宰更是讚不絕口。
他自己是個大藏書家,自然知道藏書、借書的辛苦。在他看來,周銓僅做此一件事情,就已經是功在當代利在千秋了。
“爹爹,不是說濟王不喜歡古書麽,他為何還要收藏古書?”陸遊揚頭問道。
這個問題,讓陸宰也呆住了。
自古當政者,凡不喜一人,恨不得毀掉此人存在的任何痕跡,無論是文字還是碑石,能滅者盡滅。可是周銓,分明在倡導實學,不喜歡此前儒家各派的學說,可為何還要建個大圖書館,收藏眾多儒生的文字?
要知道其中隻怕有不少都與他的新學相衝突相矛盾!
“這個問題,小人我倒可以為公子解惑。”那拉車的聽得哈哈一笑道。
“哦,還請指教。”陸宰道。
“大日耀天,豈懼地上的影子。”那力夫道。
此語讓陸宰心中一動,越是細思,越覺其中有道理,但這樣富有道理的話,豈是一力夫能說出來的!
太陽照耀天空,怎麽會害怕地麵上些許陰影?
“不意閣下竟然是一賢者隱士,能為此言!”陸宰說道。
那力夫卻是大笑:“此非我所言,這一句話,便懸在大圖書館門前石碑之上,乃濟王殿下之語!”
聞得此言,陸宰默默無語,在他們身後,另一輛車上,朱震同樣聽得此語,卻是哼了一聲:“好大的口氣,自比於大日,當真是……”
“聽客官的口氣,似乎覺得濟王殿下比不得大日?”他話還沒有說完,車卻停了下來,那力夫回過頭去,瞪圓了眼睛看著朱震。
朱震知道這裏是周銓的地盤,但依他所想,周銓再澤被眾人,也不可能恩及這拉車的力夫。因此他不以為意:“他何德何能,敢比大日?”
“如何比不得,天下仰賴殿下才有生計的百姓何隻千萬!便是你們這些措大書生,若非有殿下,早就到異族人麵前搖尾乞憐去了行了,你老先生給俺下來吧,俺不拉你了!”
那力夫直接將朱震趕下車,朱震隨身還帶著行囊,也被扔了下來,然後力夫指著他道:“俺也不收你錢,隻是好叫你知曉些事理!”
說完之後,力夫怕耽擱自己賺錢,趕緊又走了。朱震留在原地,莫名其妙,好一會兒,才喃喃罵了一聲:“販夫走卒之輩,不可理喻!”
他罵得心裏稍舒暢了些,再看前麵陸宰的車子,早就跑得遠了,他就是想落下顏麵搭個便也不成。他一肚子氣,便在路旁等著,恰好又有一個力夫踩著車子過來,他招手喚停,那力夫笑嘻嘻地停下道:“客人這是去哪兒?”
聽得他去應天書院,力夫爽快地招呼了他一聲,極是熱情。朱震憋著氣,與力夫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話,將自己方才的遭遇說了出來,哪知道一聽到這事,那力夫又停了下來:“咦,原來是俺瞎了眼,拉得一個不知好歹的書蛀蟲,晦氣晦氣,還不快給我滾下去,莫要在這裏浪費俺的時間!”
於是朱震被第二個力夫趕下了車。
這一次朱震算是明白過來了,原來這應天府中,連路邊蹬車為生的力夫,都覺得周銓是好的。
朱震黯然神傷,可是心中卻更發了狠,一定要在此次論戰中為自己所學揚名。他也不再想著搭車,自己背著行李,沿路問詢,足足走了三個小時,隻走得腳都發腫,終於來到了自己的目的地。
新建的應天書院規模果然大,雖然有圍牆,可是各個方向都開有門。朱震到得門房處一問,得知他是來參與論戰的學者,倒是專門有人招呼:“先生請去那邊,那邊的學生宿舍區,專門辟了兩幢樓,供來的學者暫宿,借宿費用極低!”
朱震依著指點前去,正與陸宰相遇。陸宰牽著陸遊準備乘天色尚明出去轉轉,見他來了驚道:“朱兄為何遲也?”
朱震忍不住又牢騷了一頓,陸宰聽完哈哈一笑:“這可就是朱兄你的不是了,我問過那些力夫,他們大多都是金人南侵時失去家園的百姓,流離失守,靠著濟王支持,這才有份生計,你當麵小視他們的恩人,隻是將你扔在路邊,已經算是客氣了!”
陸宰父親陸佃所屬的新學,與朱震所屬的洛學,原本就是不對勁,路上倆人辯難又爭過幾回,因此陸宰也就沒有給朱震留顏麵。朱震聽得他的話,默然無語。(未完待續。。)(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