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七九、陸遊與周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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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偁猜的沒錯,這個自稱王琳的,正是王安石的嗣重孫。
其父王棣,本是王安禮之孫,過繼到王雱名下,曾在大宋任顯謨閣侍製,在趙構監國後不仕退隱,已經無意於仕途。但是王琳不同,他還年輕,對自己的未來還有所期許,因此得聞論戰之事,他便從南方趕來。
身為王安石嗣重孫,新學與舊學之衝突中,特別是在與二程之學的衝突中,他當然難免卷入,象方才,他聽得蜀學與洛學辯難之時,都在竭力貶低新學,忍不住出言反駁,然後就被雙方同打了一頓。
不過雙方打了他之後,又糾纏起來,彼此也起了衝突。
若不是巡捕趕來的快,恐怕這一架會打得更大。
王琳約了明日在大槐樹下再見,狄偁聽出了其中意味,那巡捕也隻是笑笑,然後喝令這些書生收斂,便將他們放走了。
狄偁趕了幾步,追上王琳,與他見禮,互說了身份,王琳驚道:“竟然是狄公在前,實在失禮了!”
狄偁奉命審理文維申等謀逆案,對王琳來說不是什麽秘密,甚至在士林之中,有人以此為美談:當初文彥博、韓琦等為難狄青,致使狄青抑鬱而終,如今狄偁偵訊文維申謀逆,正合《春秋》所言,九世猶可以複仇。
而文彥博等人也是王安石的政敵,故此王琳見到狄偁,頗有同仇敵愾之感。
“賢兄方才說明日要再與對方相約,不知是何意思?”見禮已畢之後,狄偁又問道。
“今日他們人多,明日再打過就是。”王琳一臉不服氣的樣子:“我們新學在這邊也有不少人,他們想仗著人多欺負我,沒門!”
狄偁心中一動:“巡捕不拿人麽?”
“象這樣打架,巡捕不拿人,每天少說要打三五起!”王琳道。
狄偁突然有些明白周銓的意思了。
大宋一朝,皇帝都喜歡玩異論相攪,把不同政治觀點、學術派別的人同放在朝堂中,讓他們鬥得昏天黑地,皇帝居中裁決,把持大權。周銓將這種異論相攪更進一步發展,直接將這些人聚在一處,讓他們以辯論開關,以爭吵為高峰,以鬥毆結束。
他們打得越凶,就越合周銓的心意。
若是能打出幾個書蟲的狗腦子,那就更好了……
狄偁心中如是想,王琳覺得自己與他是同仇敵愾,卻忘了當初是整個文人集團都看不上甚至迫害狄青,所以狄偁對所有的舊文人,無論學的是舊學還是新學,都沒有什麽好感。
若是王琳知道狄偁在想什麽,絕對不敢與此人結交了。
狄偁正琢磨著自己要不要暗中下手,乘哪次群架的機會,弄倒一兩個書蟲,激發各學派間的矛盾。不過當他看到路邊時不時經過的巡捕時,還是改變了自己的念頭。
“君上治下,眼見我有大好前途,為了私心,去做這等事情,實在不值!”
狄偁心中既然沒有別的想法,自然就與王琳告辭離去。王琳氣鼓鼓回到住處,象他這樣年輕的學子,根據不同興趣愛好,多是聚於一處,因此這鼻青臉腫回去,頓時就有人相問,聽他說起經過來,一個個義憤填膺,當下都叫嚷著,明日要在大槐樹下找回場子。
他們這邊叫嚷,卻將小陸遊嚇著了。
陸遊很喜歡大學城這邊的氛圍,每天都有許多學問淵博的人在這裏,每天都可以看到新奇的東西,另外,他還找到了自己的小夥伴們。
他唯獨不喜歡的,就是這裏老出現打架之事。
仰起頭看了看站在自己身邊的小夥伴,陸遊道:“李宇哥哥,我們去玩吧,我給好吃的點心給你。”
陸遊的小夥伴,正是周宇。
他比陸遊的年紀大些,周銓喜歡回應天府,特別喜歡呆在大學新城這邊,因此他自然也跟了過來。
不象別的富貴人家,要將自己的嫡子藏起來養,周銓一向是鼓勵周宇多往外跑多見識一下的。為此他還和師師爭過幾回,甚至直接說到不希望自己的繼承人是趙佶這樣的昏君,這才說服了師師。
當然,周宇出來肯定是帶著護衛的,為了避免驚動別人,他還化名李宇,隻說是一位富商家的子弟,父親與東海商會關係密切,又被周銓提薦成了中樞院參政,因此別人也不疑它。
聽得陸遊這樣說,周宇搖了搖頭,津津有意地道:“我喜歡看他們打架,我們明日也去大槐樹下看他們打架吧!”
“打架有什麽好看的?”小陸遊不以為然。
“我有個兄長,打架可厲害了,我看看他們當中有沒有能和我兄長相比的。”周宇笑道。
他說的兄長,是楊再興。楊再興在宋行風被擒之後,便返回到嶽飛部下,如今正隨嶽飛一起西征,如今已經打到甘州那邊,快將西夏的殘餘勢力完全趕到西域去了。
小陸遊對打架是沒有興趣,但周宇既然這樣說了,他便與周宇約定,次日一起去大槐樹下看熱鬧。
不過他家教甚好,而且出來時身邊跟著家仆,回去和父親稟報此事,陸宰聞言搖頭道:“那種紛亂場所,去之何益,你莫去了!”
“可是孩兒與李宇哥哥已經約好,人而無信,不知其可。”陸遊張口說道。
陸宰聽得此語大喜,要知道此時陸遊才四歲,有不少娃娃,這個年紀連說話都不利索,他卻已經能夠引用聖人之言了。不過旋即陸宰又是一聲歎息:“吾兒聰明,若是放在早些年,必是桂榜上的人物,可惜,可惜,濟王殿下不愛儒學,吾兒便是真文曲星照,於仕途之上也無所補益。”
話雖如此,他對與陸遊相約的周宇更感興趣了:“這個李宇,你說他知道許多?”
“是,爹爹,他就在這邊上學呢!”陸遊一指遠處。
小陸遊的心中充滿渴望,因為他曾經去過周宇化名上學的學堂,這是一所完全新建的學校,正是周銓大力推廣義務教育的成果之一。目前學校裏足足有八百餘名學生,一應文體教學設施俱全。小陸遊到學堂時,隻能站在鐵欄杆之外,看著裏麵的學生們學習玩耍,卻無法進入其中,因此,他對能進入校園之內,象稍大些的孩童們一般充滿渴望。
陸宰低頭看著自己兒子滿是期待的麵容:“他懂些什麽?”
“他會算數,能算到……算到幾萬!”
陸遊心中,萬就是一個大的單位了,事實上,身為周銓兒子的周宇,雖然剛剛才入學,實際上卻已經能夠做加減乘除四則運算了。
“不愧是商家之子,先教算學啊。”陸宰哈哈一笑。
“他還知道大地為球,月上有山,月繞地行,地繞日轉……四季更替,便是離日遠近不同而成。”陸遊又道。
這些問題,他都不懂,隻不過周宇在他麵前炫耀時,他覺得甚是玄奇,仗著自己記憶力好,都將之記了下來,如今又複述給陸宰聽。
陸宰神情就有些異樣了:“月上怎麽有山……”
“他說他用望遠鏡看了,月上確實有山,還是環型之狀!”陸遊為自己的小夥伴爭辯。
陸宰愣了愣,好一會兒沒有吱聲。
“爹爹,爹爹!”小陸遊抓住父衣的衣裳搖晃,他還等著父親同意呢。
陸宰心裏頗為複雜,他知道自己這個兒子天份極高,甚是聰慧,若是能夠好好培養,將來必定能為陸家揚名。但往哪個方向培養,卻是陸宰要傷腦筋的問題,從家學淵源來說,似乎王安石的經學該傳給陸遊,但陸宰很清楚,王安石的經學在新朝不會有地位,新朝就算是要采用儒家為正統,名聲已經隨著蔡京一起毀掉了的新學,也很難爭過二程的洛學。
幸好程門高弟楊時卷進了謀刺周銓的案子之中,否則的話,新學甚至連戰都不用戰,直接可以舉手投降了。
特別是到了應天之後,陸宰對新學前途就越發地悲觀,看看新學撐場麵的都是些什麽人吧,都是如王琳一般,書還沒有讀透者,他們當中還有相當一部分,隻是不希望自己努力學習了十幾年的東西突然在科舉考試中用不上,這才站在新學這邊,而不是真正信奉新學。
“那位李小公子家住何處,你知不知道?”陸宰問向仆人。
陸遊才四歲,在外邊跑自然有大人跟隨,陸宰選用的是家中的一位老仆,做事很是沉穩。老仆聽得詢問,點了點頭道:“我打聽過,那孩子的父親名為李信,乃是汴京人士,早年從濟王一起至徐州,因此發家,甚得濟王信任,如今乃是一百零八名樞密院參政之一。”
大宋的參政乃參知政事,副宰相級別的人物,而華夏的兩院中參政則數量極多。其中樞密院一百零八位參知政事,有來自軍隊的,也有來自工商界的,陸宰對此略有耳聞,因此也不懷疑:“備一份名敕,我要去拜訪這位李參政……唔,等明天再說吧,明天大槐樹下的事情,總得有個了斷!”
哪怕再不看好新學,可是身為如今新學少數幾個上得了台麵的人物,明天大槐樹下的約戰,陸宰也是要露麵的。當然,他自己不會去打架,而是在年輕一代打完架後出麵調停。
但陸宰並不知道,在離他並不遠處,大學之城的一隅,有幾個人握拳捏手,麵目猙獰:“明日大槐樹之下,一定要鬧出些事情來,最好要死人……不是如今學堂的小娃娃們放學麽,哪怕弄壞幾個小娃娃都行,要把事情鬧得越大越好,定不能讓周賊得逞!”(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