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九五、童言無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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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大的船啊!”

    胡宏望著眼前的巨艦,吸了口冷氣,喃喃地說道。

    “快走快走,趕緊上船!”在他身後,有人催促著。

    在背後人推搡下,胡宏迫不得已,隻能隨著隊伍上前,踏上甲板後,背後的催促才少了,他回過頭來,再看海州這座城市,心中百感交集。

    國是論戰過去已經半年了,這場論戰以實學的大獲全勝而告終,隨著報紙將消息傳遍天下,“實學”在最短時間內取代了舊儒學各派,成為顯學。那些舊儒生們,根據報紙上給的設計圖紙,或獨自承擔,或合資一起,將這個試驗重複了無數遍。

    大多數人當然失敗了,可是越來越多的人成功了,這讓更多的人加入爭論和實驗,同時也令那些讀書人開始反思,自己讀了一輩子的聖賢書,是不是真讀懂了。

    胡安國、胡宏父子同樣如此。

    國是論戰的失敗,讓他們意識到,想要站在實學的對立麵戰勝實學非常困難,他們唯一的希望,是楊時與侯仲良嘔心瀝血想到的辦法:以儒家注實學。

    要以儒家注實學,就必須熟悉實學,胡宏此次乘船出海的目的,就是去五國城,據說彼處實學最盛,他要到那裏去尋訪名師求學。

    因為囊中不豐,所以他乘的不是頭等艙,但也不是最下層陰冷潮濕的末等艙。放好行李,他回到甲板之上,看到還有末等艙的人被船員指引上來,不由得歎了口氣。

    父母在不遠遊,可是如今卻不是這樣子,不知多少人遠離鄉梓,既不是為求學也不是為當官,隻是為了尋家工廠做工。他們在旅途上就在奔波好幾天的時間,所以直到過年時節,華夏朝廷規定帶薪放假的那十日裏,他們才能想法子擠上火車、輪船,回家與親人團聚。

    “商人重利輕離別!”他想起白居易的這句詩,心裏浮起淡淡的嘲意。

    就在這時,他身邊有人道:“這不是胡世兄麽?”

    胡宏歪過頭去,看到和自己打招呼的人,神情微肅,拱手行禮:“原來是陸先生。”

    和他招呼的是陸宰,陸宰身邊,小陸遊也象模象樣地對胡宏行了一禮。

    “胡世兄要去五國城有何貴幹?”陸宰好奇地問道。

    這艘名為“濟州號”的客船,往來於海州和五國城之間,每十日一個往返,因此不必問,陸宰也能猜到胡宏的目的地。

    胡宏點了點頭:“正是,要去五國城尋訪名師,希望能夠在那裏學有所成。陸先生此去,卻是為何?”

    陸宰指了指小陸遊,有些無奈地道:“犬子結識了新朋友,邀他去五國城玩玩,同時他年紀也到入學之時,我去看看,那邊是否有合適的學堂。”

    胡宏這才注意小陸遊,還有和陸遊手牽著手的另一個孩童。那孩童也就七歲左右的年紀,目光閃動,透著股機靈勁兒。

    正是周宇。

    哪怕曾經遇險,周銓對周宇仍然不是緊鎖家中,周銓看來,無論周宇以後是不是繼承他的位置,都需要多走走、多看看,了解真正的百姓生活。

    他半蹲下身,扶了扶陸遊的肩膀,又摸了摸周宇的頭,周宇身邊暗藏的護衛目光早就盯著他,隻要他稍有異動,便會猛撲過來。

    “你們都是要去上學……可知道為什麽要上學麽?”胡宏笑著問道。

    陸遊搶著答道:“自然知道,阿爹說過許多回,是要為往聖續絕學、為萬世開太平!”

    這是橫渠先生的名言,陸宰信奉的是新學,與張橫渠的關學其實有矛盾,不過這並不影響陸宰用張載的名句來教育兒子。

    胡宏讚詡地點了點頭,又看向周宇:“這位小郎君呢,你是不是也要去入學了,你為何求學?”

    “為中華之崛起而讀書。”周宇揚起下巴回答。

    胡宏愣住了,他原本以為周宇會學著陸遊回答,或者按這個年紀小孩兒爛漫的性子胡亂回答,卻不曾想,對方卻會這般回答。

    看起來與陸遊所答很相似,但又有所不同。

    陸遊所答,雖是大氣,卻讓人感覺有些過了,這小孩所答,似乎更實際一些也更謙遜。

    “此話怎解?”胡宏好奇地問道。

    “家父常說,中華之事,乃全中華人之事,非一人可為之,我好生讀書,隻要努力了,以後就能學得本領。本領大,便為中華之崛起做大貢獻,本領小,便為中華之崛起做小貢獻。無論本領大小,皆能有所貢獻。”周宇笑嘻嘻地回答。

    他隻是複述周銓給他灌輸的想法罷了,才這點年紀,能夠將這句話複述清楚,已經是相當聰明。胡宏聞得此語,肅然起敬:“令尊乃大賢也,不知令尊乃是何人?”

    “家父不許我說。”周宇答道。

    胡宏啞然失笑,看向陸宰。陸宰也是苦笑了一下,最初時,他並不知道周宇是周銓之子,可現在經過國是論戰,他哪裏還會不認得周銓。

    隻是周宇身份特殊,無論如何都不能泄露。

    因此他隻能違心地說謊:“其父確實是當世大賢,姓李,在樞密院任參政,從事實業。”

    胡宏心情頓時有些複雜。

    所謂從事實業,是這幾年興起的說法,特別是在國是論戰中實學大勝之後,這個說法更盛了,說白了,無非就是開礦山、辦工廠、建鐵路、買海船。換作以往,這都是商賈賤業,可現在,從事賤業者卻堂而皇之到樞密院任參政,他這樣讀聖賢書的卻隻能遠走海外尋求新知。

    “前些時日看報,陛下頒布第一份召令《明定國是詔》,說要大力扶植實業,所謂實業,就是礦山、工廠、鐵路、船運四大項,我就有些奇了,莫非商棧、錢鋪、勾欄、瓦子,就不算是實業了麽?”胡宏沒有了再問周宇的興趣,他站起身來,笑著向陸宰道。

    言語之中,仍然在挑周銓詔令的毛病。隻不過陸宰可是知道周宇身份的,他更知道在周宇身後,還有著好幾名護衛,因此他苦笑著想要岔開話題:“不說此事,胡世兄出過海沒有?”

    “未曾,不過神往久矣,隻是到海州後,港口所望,海麵也隻是如同湖麵相當,隱隱有些失望,覺得不過如此。但願到了濟州五國城,我不會有同樣的失望。陛下也是的,既然已定大位,就該將五國城那邊的富戶學堂,都遷回中原,僻居海外,是何道理!”

    他還是書生的那套習慣,遇事愛批評,特別喜歡居高臨下指點江山,仿佛自己所言,便是真理。

    “你不會失望的。”周宇終究是小孩,聽出他話語裏的怪味後,仰頭說道。

    “嗬嗬,你小孩子家懂什麽?”胡宏有些不快。

    “我雖然是小孩子,但我乘船出過海,我去過五國城。你隻看到了大海的一角,就在那裏說海麵如同湖麵相當,你不了解五國城,卻對那邊的情形指手劃腳。我爹爹曾經給我說過坐井觀天的故事,你就是坐井觀天的那隻青蛙。你這樣的人,不值得結交,陸遊,我們離他遠點兒!”

    周宇才不過七八歲的年紀,這一頓話,卻說得胡宏麵上生燥,也說得陸宰雙眼異彩連連!

    胡宏是被小孩搶白卻無理辯解,故此窘迫不堪,而陸宰則是發現,周銓的這個兒子甚是聰明,雖然還有點小頑皮,可是其早慧之資,已顯露無疑。

    見胡宏有些抹不開麵子,陸宰怕他惱羞成怒,生出什麽事端來,因此上前兩步,隔開了胡宏的目光,笑著道:“世說新語裏記載陳元芳之事,今日我算是見到了。”

    雖然話中還是有調侃胡宏之意,胡宏終究是學問大家之子,自己修養也頗具,深吸口氣,然後苦笑道:“不意是兒聰慧若此,日後必非凡物,令郎交得此友,今後亦為佳話。”

    陸宰哈哈一笑,正要答話,突然間看到有隊巡捕五花大綁綁著兩個人出來,他一愣:“這是怎麽回事?”

    這些人要下船,周宇、陸遊要避開胡宏,正好擋著他們的道路。周宇拉著陸遊讓開,他身邊的幾個護衛已經上前將他們護住,但是周宇還是從大人身後伸出頭來,好奇地望著那幾個被抓的人。

    “冤枉,我們冤枉,我們並未勾結賊人,我們是被冤枉的!”

    那幾人還在大喊大叫,巡捕怒了,用布將他們的嘴堵上連推帶搡,將他們趕下了船。

    “這是做什麽,翻叔叔,你去問一問行麽?”周宇好奇地問道。

    他所說的翻叔叔,正是他的護衛之一,也是嶽飛之弟嶽翻。原本嶽翻是在相州老家侍候老母,相州戰役之後進入華夏軍中,周銓因為他忠厚細致,便將周宇的安全交給了他。

    聽得周宇發問,嶽翻搖了搖頭,笑著道:“小郎君,令尊可是吩咐過我們,不叫你多管閑事。”

    周宇嘿嘿笑了起來:“我不管閑事,我隻是問問緣故!”

    嶽翻聽得有理,便打發人去問,不過他知道輕重,沒有去攔巡捕,而是尋來海員。

    不一會兒,去問的人回來了:“這些人原是申家的工匠,被人引誘,勾結賊人,欲投靠外國!”

    周宇似懂非懂,他雖是早慧,畢竟不是真正的成年人,不知道大人世界裏那麽多利害關係。他心中不免有了疑惑:這些人為什麽會勾結賊**投外國?...“”,。(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