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舐犢情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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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氣即將入冬,那無恙穀外秋風凜冽,吹得夏無恙的黑色長須飄然擺動,看起來好不滑稽。

    可夏無恙的臉上卻是一點想笑的表情都沒有,甚至還有點想哭。

    因為在他的對麵有兩個身著、長相、身高都很普通的人。

    這兩人普通得被扔在大街上,都不會有人去看第二眼。若仔細看時,那個個子稍微矮點的,似乎是之前找夏無恙看病的那個富家公子。

    但就是這兩個普普通通的人,似乎快要把那夏無恙嚇哭了。

    夏無恙看著那二人,道“二位,我已經說了,那個醜東西和我的女兒出穀了,去尋那個南宮恨我去了,我隻知道她們連夜偷偷摸摸的跑了,去了哪裏我是真的不清楚啊。”

    那高個的男子說道“夏神醫,我隻想要一句實話,可以嗎?”

    夏無恙急得直跳,道“我都說了好幾遍了,我說的真的完完全全是實話啊!”

    那富家子弟笑道“夏神醫,說句不中聽的話,我們哥倆隻是過來問句話,你得信兒後卻早早在這裏候著我們,在我看來,也像是心裏有鬼啊!”

    那高個男子問道“夏神醫,我問你,你可再見過唐甜嗎?”

    雖然天氣寒冷,夏無恙額頭上卻沁出了點點汗珠,夏無恙抹了把汗,囁嚅道“我和……和唐甜真的沒再見過了。”

    高個男子道“當年唐甜不顧門主的反對,寧可叛出唐門也要和那人在一起。我們這次來,隻是想知道一點有關唐甜的線索,因為剛好令正是唐甜的親姐姐,所以我們才來問問夏神醫。”

    聽到“唐門”兩個字時,夏無恙的腿都有點開始顫抖了。

    唐門,在經曆了多少年江湖上的腥風血雨,卻仍是這世上最神秘、最恐怖的門派。就算五年前唐門門主唐影痛失愛女,與三十六堂和神劍山莊正式開戰,卻也仍能在這江湖上屹立不倒。

    因為你不知道,你的身邊有誰是唐門的人,而唐門的人若要殺你,卻隻需要知道你的名字就可以了。

    夏無恙聲音越發低沉“可是,後來唐甜不是被門主抓回去了……”

    高個男子笑了一笑“唐甜當年本來難逃一死,不過你也算半個唐家的人,我們雖然做的是殺人的買賣,但你可知道唐家卻有四不殺?”

    夏無恙點點頭“忠義之人不殺;孝悌之人不殺;孤兒寡母不殺;無關之人不殺。”

    高個男子道“不錯,那唐甜被我們追到之時,已然身懷六甲,因此我們上代門主答應唐甜,隻要她回到唐門,以往之事,可以既往不咎。”

    看到夏無恙眼神閃爍,高個男子繼續說道“可是,唐甜最後還是叛了唐門。就連門主也不知唐甜究竟為何要這麽做,你可知道嗎?”

    夏無恙搖了搖頭,眼裏卻是掩不住的悲哀。

    高個男子說道“五年前,唐甜趁著我們與三十六堂和神劍山莊那場混戰,逃離了唐門,從此之後,就在江湖上消失了蹤跡,待那場混戰結束之後,我們再想尋找唐甜,卻是再也尋找不到了。”

    那富家子弟接著說道“我們也曾懷疑過無恙穀,但是想當年唐蜜為了唐門,身中血河蠱,連門主也沒能救得了她,而唐甜叛門之事卻發正在令正去世之後,因此我們便也從沒來查過你這無恙穀。”

    夏無恙的眼中空茫茫的一片,隻聽他低聲念道“蜜兒,蜜兒……”

    那高個男子道“況且,唐甜的孩子,是一個如花似玉的小女孩,你這穀內,都是負責雜役的小藥童,並無一個女孩,我們便也不虞有他。料想那唐甜帶著一個十歲的孩子,行走多是不便,想必是被江湖上唐門的仇人給害了,便也停止了追查。”

    夏無恙問道“那為何又……又來我這無恙穀?”

    高個男子道“直到前些日子,我們門主聽說,唐甜的’須盡歡’害死了四海鏢局的王鏢頭,我們本想來這無恙穀問問夏神醫,但不巧的是,那幾日夏神醫卻不在這無恙穀內。”

    夏無恙渾身一顫“那幾日,我在外麵……”

    那富家公子笑道“夏神醫不必驚慌,我們已經查到,唐甜應該已經加入了山統,是山統害了王鏢頭,此事應與夏神醫無關。但是我在追查唐甜’須盡歡’之事的時候,卻發現了另一件事。”

    夏無恙的聲音幾不可聞“什麽事?”

    那高個男子道“夏神醫在五年前,收留了一個奇醜無比的小童,是不是?”

    夏無恙的臉色頓時慘白,點了點頭。

    那男子見夏無恙點頭,繼續說道“唐甜就是在五年之前,帶著她的孩子消失在了這江湖之中,夏神醫,你不覺得,這就有點太過湊巧了嗎?”

    夏無恙已經麵無血色,兩人正要再說話,從穀內走出來一個老者,沉聲道“唐門的人來了嗎?”

    那兩人看到這老者毫無聲息的出現,自是一驚,那富家公子剛要說話,卻被那高個男子一把拉住,那男子抱拳行禮道“晚輩唐文海與舍弟唐文江,拜見前輩。”

    夏無恙回頭看時,卻是那山伯走了出來。

    山伯擺擺手,道“這是你們自己的事,我也沒什麽好管的,隻是老夫年歲大了,也不願見著江湖上的血腥之事。”

    唐文海笑道“前輩言重了,我們隻是來問問夏神醫幾句話,問完自會離開。”

    山伯點點頭,夏無恙沉默了半晌,似乎像決定了什麽一樣,開口道“二位,既然已經這樣了,那就隨我來吧。”

    二人覺得詫異,卻見夏無恙頭也不回的向穀內走去,二人隻好緊跟其後。

    夏無恙將二人帶到穀內自己的臥房,夏無恙不發一語,輕輕轉動了臥房角落的一個花瓶,卻聽得機關哢哢作響,一扇暗門在床邊顯露了出來。

    夏無恙看向唐文海兄弟二人,道“二位,勞煩隨我下去吧。”

    二人不明所以,隻得跟著夏無恙繼續前行,那暗門下是一個極長的石板階梯。走過半晌,兩人隻覺得四周越來越冷,寒意刺骨。

    那石階的盡頭,卻是一個偌大的石室,四周燃著火把,石室的中央似乎是一塊巨大的翡翠色的冰塊。

    夏無恙指了指那冰塊,對著二人說道“二位請看。”

    唐文海兄弟走至冰塊旁邊,卻見那冰塊四周寒氣逼人,再仔細看時,那冰塊隱隱發出水晶一般的光芒,冰塊內是一個人躺在那裏,一動不動。

    唐文海見識廣博,驚呼道“這……這是寒玉冰晶!”

    唐文江再仔細看向那冰晶中的人時,卻也發出了一聲驚呼。那人應是個女子,穿著雍容華貴,但是一張臉卻滿是血色潰爛的膿包,已然看不出原來的容貌,隻不過看著卻是極為惡心與可怕。

    唐文江退了幾步,失色道“這……這是中了’蠱仙’的血河蠱!她是……是……”

    夏無恙麵無表情的點頭道“她便是拙荊,唐蜜。”

    唐文海定定看向了夏無恙,道“你……難道……”

    夏無恙卻沒有再看他們,隻是溫柔的看著冰晶中的唐蜜,低聲道“你們知道,我與蜜兒相遇後,很快便在一起了,上代門主雖同意了這門親事,卻要求蜜兒一件事,那便是若是唐門需要,蜜兒必須回到唐門。

    蜜兒為了我們,自是一口答應,我們成親的那幾年,好不快活,再到後來,嬋兒便出生了。現在想來,那便是我這輩子最快樂的時光了。

    可惜好景不長,上代門主收到唐門的絕殺令,要對付’蠱仙’康青輝,上代門主便讓蜜兒也參與到了這一役中。”

    唐文海道“這一役我也曾聽說過,戰況極為慘烈,除了唐蜜之外,唐門還出動了五名高手,竟是無一生還,唐蜜以情人刺擊殺了康青輝,自己卻也身中血河蠱,回到唐門複命之後,便……唉!”

    夏無恙苦笑一下“我帶回了蜜兒,血河蠱已經深入肺腑,我自知難救,便傾盡一生積蓄,從西域運回這寒玉冰晶,將她凍在裏麵,防止蠱毒入心。”

    唐文海驚道“那唐蜜她?”

    夏無恙點頭道“蜜兒還活著,隻不過這血河蠱我解不了,你們看,蜜兒的臉已經被血河蠱腐蝕成了這個樣子,我自詡為神醫,卻是毫無辦法。而這寒玉冰晶需要每年用’琉璃天漿’滋潤,否則便會失去功效。

    寒玉冰晶固然珍貴,可這琉璃天漿也是極為難得之物。為了蜜兒,自那之後,我給人瞧病,便隻給那大富大貴之人,為的就是錢,因為隻有錢才能買到琉璃天漿還有……”說到這裏,夏無恙的眼神又變得極為悲哀。

    唐文江問道“還有什麽?”

    夏無恙低聲道“還有荀草。”

    唐文海疑道“荀草?”

    夏無恙露出一抹苦笑“荀草是傳說之物,可以讓人的臉恢複如初,蜜兒的臉已經這個樣子,我也不忍心看她就這樣逝去。所以,我每年都會或托人,或親自出去幾次,尋找那荀草。

    就在五年前,我去尋找荀草之時,我遇到了唐甜。那時的她,帶著孩子逃離了唐門。彼時唐門正與三十六堂和神劍山莊大戰,也無暇顧及她,她帶著孩子一路向北,躲在了那大漠之中,恰巧與我相遇了。

    我知道唐門門規極嚴,也擔憂嬋兒的安危,便不想去管她和孩子的死活,可是,可是那是蜜兒的親妹妹,我每看到她,就想起了蜜兒,終於心一軟,把她帶回了無恙穀,讓她暫避風頭。

    將她帶回穀內的第三天,她便不辭而別了,隻將那孩子留給了我,我怕被唐門發現,就將她化成了那醜怪的模樣,用藥將她的嗓子變啞,有外人在的時候,我對她是又罵又打,可沒想到現在還是被發現了。

    隻不過,她現在確實不在穀裏,和嬋兒不知去了什麽地方,如果門主要罰,就來罰我吧,隻是……願門主慈悲,念在蜜兒對唐門的功勞上,我願以命換命,換來嬋兒和那孩子的平安。”

    唐文海兄弟聽完夏無恙的話,一時也有些呆住了,怔怔地看著冰晶裏的唐蜜,不知該說些什麽。

    夏無恙見二人沒有說話,苦笑道“你們還不知道唐甜為什麽要叛出唐門嗎?”

    唐文海看向了夏無恙,似乎在等他繼續說話,夏無恙便說道“因為,她不想自己的女兒與她和她的姐姐一樣,變成這樣的一個刺客,一個過著刀口上舔血日子的江湖人。”

    唐文海沉思了半晌,慢慢說道“夏神醫,如果我們不做那些見不得光的事情,唐門上下又用什麽來生活呢?就是因為江湖上需要有這肮髒的買賣,我們唐門才能多少年來才屹立不倒!”

    夏無恙苦笑道“江湖,江湖,都說江湖,如果沒有這個血雨腥風的江湖,我看世上的人才會過得更好!”

    唐文海兄弟一時語塞,默不作聲了。

    夏無恙歎道“該說的我都已經說了,要怎麽辦,就看你們二位的意思了。”

    唐文海略一沉思,低聲道“夏神醫,我們兄弟本就是來問話,不是來見血的,話已問完,我倆這就去稟告門主,請他老人家定奪。”

    夏無恙似乎蒼老了十歲,轉過了頭去,低聲道“那我帶二位離開這裏吧。”

    唐文海兄弟離開無恙穀後,山伯看著兩人離去的背影,問道“以後怎麽辦?”

    夏無恙搖了搖頭,苦笑道“如果我能活著,我還是要尋到那荀草。”

    山伯歎了口氣,不再言語了。

    無恙穀外,唐文海兄弟走在那陰冷的月色下,唐文江按捺不住,問道“大哥,為什麽不帶他回去見門主,莫非他說的那些屁話,你當真聽進去了?”

    唐文海搖搖頭,道“你看到那老頭了嗎?”

    唐文江皺眉道“大哥,你怕那老頭?”

    唐文海道“你見識少,不知道那老頭是誰。如果他真是我想的那個人,十年前以他的脾氣,我倆現在已經人頭落地了!”

    唐文江似乎有些不服氣,卻見唐文海的表情甚是嚴肅,也不敢再問,隻得隨著他往那唐門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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