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曼珠沙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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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一聲大吼把這幾人嚇了一跳,張老三趕緊快步上前,一把扶起了範先生,範先生翻身坐起,神色茫然的環顧四周。

    範先生看著蕭檀心和張老三,似乎是在自言自語道“我這……莫不是在做夢……”言畢又看到了南宮恨我,臉上不由得疑慮了起來。

    蕭檀心見範先生麵露疑色,連忙說道“這位是我們的恩公,將我倆救了出來。”

    南宮恨我也無心反駁,隻得應付道“在下也是略盡綿力而已。”

    範先生看到南宮恨我一臉病容,自是不敢相信,但又是不得不信,隻得勉強撐坐起來,開始細細打量眼前這個病公子。

    張老三大喜過望,抓住範先生的手“範先生,你沒事可真是太好了!那一日,我沒去……我好後悔哇!”

    提起那日的事情,蕭檀心麵如死灰,不再言語,範先生卻兀自發起抖來,好似想到了什麽可怕的事情一般。

    過了許久,範先生仿如才從那恐懼之中醒轉,幾乎是悲嚎般叫道“你們不會知道……那裏……那裏就是阿鼻地獄,蕭定遠已經瘋了!瘋了!”

    範先生的聲音在這深夜裏顯得尤為詭異,就好像是妖魔的嘶鳴,鑽入到了每個人的耳內,張老三更是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寒噤。

    ……

    屋外那疾風驟雨般的兵刃相擊之聲不知何時竟停了下來,此時的安鄉府,確是萬籟俱寂。

    但屋內的景象,範先生這輩子也忘不了。

    起初,他也如他人一般,與那群詭異的人廝殺了起來,那群人雖然行動甚是遲緩,但好似不知疼痛一般,無論刀斧如何砍在身上,卻是聽不到一絲的叫嚷。

    可這些白衣人力大無窮,手裏的刀劍雖然緩慢,但是勢大力沉,劈砍到這些百姓的身上,發出骨肉割裂的悶響。

    但可不知為何,範先生這樣的文人,都殺紅了眼一般,揮舞著手裏的刃器,瘋狂的向那些白衣人撲去。

    地上的鮮血流淌成河,滿屋子的血腥氣仍在刺激這些人的神經。這時鮮血的味道,竟是那樣甘甜,不斷挑逗著眾人廝殺的。

    範先生也不例外。

    範先生隻想讓鮮血染紅這穹蒼天際。

    直到範先生聽得那美妙的琴聲,他才悠悠的回過神來。

    那縷琴聲好似涓涓細泉,潤人心田,那琴聲雖然在屋外傳來,範先生卻隻覺得如在耳畔,聲音清冽,讓人為之精神一震。

    範先生還沒來得及反應發生了什麽,便被眼前的景象嚇得跌坐在地上。

    那個四肢被切斷,身上都是爛瘡的人不知如何爬到了地上,雙目露出饑渴的凶光,正在貪婪的舔舐&nbp;著地上的鮮血。

    他那沒有手足的殘軀就好似一條嗜血的蠕蟲,在地上不停的爬來爬去,喉嚨間還發出“嘖嘖”的聲響。

    範先生隻覺得有什麽卡在了自己的喉間,讓他想大叫也叫不出來,他隻有手腳並用的向後爬去。

    然後,他又看到了地獄。

    人世間真正的地獄。

    範先生看到同他一起回過神來的王大牛,不知為何跪在了地上,突然便用長劍洞穿了自己的咽喉。

    同樣的還有小馬,用短刀一把剖開了自己的肚子。

    還有老吳……

    小趙……

    這些尚有氣息的眾人,眨眼間便變成了一具具冰冷的屍體。

    範先生來不及害怕,正要去阻攔眾人,可當他看到那些白衣人的臉的時候,他卻突然明白了原因。

    那些白衣人受傷倒地,有的已經露出原本的臉龐,而那些麵具下的臉,卻都是他熟悉的人。

    那是王大牛剛過門的妻子,小馬的兄長,老吳的孩子……而他們的雙眼、雙唇都被細線細細的縫了起來。

    範先生此時才明白,為什麽那些人的臉都被白布裹了起來,這樣的話,他們便看不到對方的臉了。

    這樣,才可以互相廝殺。

    琴聲仍在響著,但在這夜裏配著這無比詭異的場景,聽起來卻極是瘮人,範先生盡力張大了嘴,卻一絲聲音也發不出來。

    然後孫小幺便從那門外走了進來,帶著那似乎有點靦腆害羞的表情。

    但更多的是恐懼,孫小幺帶著一種恭敬的恐懼站在了一邊。

    範先生望向門口,琴聲戛然而止。說來奇怪,琴聲停止的那一瞬間,範先生好像全身的力氣都被抽幹一般,一動也不能再動了。

    就在琴聲停止之後,一個帶著白色麵具,麵具上有著不斷變幻的墨跡的人,慢慢走進了屋裏。

    孫小幺看到這個人走進屋子,立即跪在了地上,恭謹的看著地麵,頭也不敢抬起,隻是謙卑的低聲說道

    “爵爺。”

    範先生渾身一震,似乎不敢相信這個人便是那為民除匪的蕭定遠。他也不敢相信,並不是像傳說中那樣,是孫小幺控製了蕭定遠。

    因為眼前的這一幕看起來,孫小幺對蕭定遠是充滿了敬畏與恐懼。

    蕭定遠在屋裏四處環顧,又用力的吸了吸鼻子,那屋內的血腥味似乎讓他頗為受用,他最後站在了範先生的身前,問道“喜歡麽?”

    然後蕭定遠便開始狂笑起來,那是滿足、歡喜、幸福的笑,聲震屋瓦。

    範先生隻覺得腦海一片空白,嘟囔道“喜歡?喜歡什麽?你說什麽?”

    “你不覺得這很美麽?”蕭定遠突然湊近了範先生,幾乎與他的臉貼在了一起,“所有人,在為了活著掙紮,沒有親情——禁忌的互相廝殺,就像那黃泉路上的彼岸花。”

    範先生看到蕭定遠臉上那詭異變幻的墨跡,沒來由的一陣眩暈,突然開始劇烈的嘔吐起來,直到失去了意識。

    在他失去意識之前,耳邊依舊是蕭定遠的狂笑。

    範先生第一次感覺,能暈過去是一件多麽幸福的事。

    ……

    張老三聽到這裏,臉上是說不出的羞愧、懊悔與驚詫,不由得低下頭去;蕭檀則是心雙手掩麵,顫抖不已。

    隻有南宮恨我定定看向範先生,慢慢問道“然後呢?先生又是如何助蕭公子跑出來的?”

    範先生被南宮恨我問得一愣,似乎沒有想到他不去問那沒有四肢的怪人,不去問帶著麵具的蕭定遠,反而會問自己這個問題。

    張老三有些嗔怪,對南宮恨我道“公子,先生他剛從那樣的地獄裏逃出來,你又何必這樣逼問他。”

    範先生苦笑道“無妨,無妨。”

    蕭檀心卻說道“之後的事,還是讓我來說明好了。”

    張老三惡狠狠的瞪了南宮恨我一眼,南宮恨我卻裝作沒有看見一般,臉上也不惱怒,隻是向蕭檀心拱手道“有勞。”

    蕭檀心道“那一日我與孫小幺纏鬥在了一起,他為人險惡,但武功卻也算是江湖上的一流好手,雲鬟柔中帶剛,確實難防。

    可我的武功雖然不濟,卻也不至於一時半刻便輸於他,隻是我們二人相鬥了幾招之後,他卻突然向後退去。我不明所以,正要追去,耳邊卻突然傳來了一陣琴聲。”

    南宮恨我皺眉道“琴聲?”

    範先生看著蕭檀心,激動道“你也聽到了琴聲?”

    蕭檀心點點頭“不錯,一陣琴聲。那琴聲就好似在我的耳畔響起,又好似離我千裏之遙。那琴聲響起的時候,我幾乎沉浸在那琴聲之中,若是有人要殺我,我早就死了一千次了。

    可那琴聲突地停了下來,我便立即猛然驚醒過來,可就在我驚詫的時候,身後居然有人拍了拍我的肩膀。”

    南宮恨我驚道“有人在你身後,你居然還沒有察覺?”

    蕭檀心苦笑道“完全沒有察覺。”

    南宮恨我自是一愣,聽得範先生與蕭檀心這般講述,心不由得慢慢沉了下去。

    也許這次,他要麵臨的是一個過於強大的敵人。

    蕭檀心似乎沒有察覺到南宮恨我的異樣,繼續說道“我被人拍了肩膀,驚詫萬分,可當我回過頭去的時候,卻發現身後空無一人。緊接著,我便覺得我的身後有人在呼氣。”

    南宮恨我更是大驚“你是說,在這一瞬間的功夫,那人便繞到了你的身後?”

    蕭檀心又是一聲苦笑“我知道這聽著像是胡說八道,但事實便是如此。我雖然吃驚,手裏卻不曾停歇,回首一劍,但不想卻刺了個空。待我仔細看時,卻見那人頭帶’陰陽麵’,就站在孫小幺的身側,似乎是嘲諷般的看著我。”

    聽到這裏,範先生發出了一聲驚呼“蕭定遠!是蕭定遠!”

    蕭檀心發出了一聲似乎是哀歎又似乎是憎惡的笑聲“對,就是蕭定遠,我的親生父親,新安城的大英雄,剿匪的安鄉伯——蕭定遠!”

    眾人聽得蕭檀心聲如鬼哭,不由得都噤了聲。

    蕭檀心也不理睬眾人,繼續說道“他臉上的陰陽麵變化急劇,我雖知道陰陽麵有懾人心魂的能力,眼光卻也難以離開。就在我神思恍惚的時候,孫小幺的雲鬟已然擊到了我的胸口。”

    張老三的臉上閃過一絲的憐惜,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涼氣“這傷口……原來卻是這樣來的。”

    蕭檀心冷哼了一聲“之後我便失去了意識,什麽也不知道了,待我再醒來時,已經身處安鄉府的監牢之內了,孫小幺和蕭定遠用鐵鏈將我牢牢鎖住,絲毫動彈不得。”

    範先生聽到這裏,又是長歎了一口氣,低聲道“沒想到……沒想到真是蕭將軍。”

    蕭檀心道“你還以為……他被孫小幺所控製了麽?”

    不待範先生說話,蕭檀心便冷冷的說道“蕭家的人,還沒有那麽軟弱。蕭定遠現在早已瘋魔,但他還留著一絲善念,沒有當時殺了我。”

    南宮恨我點點頭“虎毒尚不食子。”

    蕭檀心又冷哼一聲,道“他不過是為了日後折磨我而已。我醒轉過來,身不能動,他們卻是沒有想到我恢複得有這麽快,把這位範先生帶到了我的監牢之內,把我們關押在了一起。”

    範先生的眼中還有一絲驚恐“我與蕭公子便想到了一個計劃,待那看守我們之人送飯之時,我便將他死命抱住,他雖用刀柄將我打暈過去,我卻也將那鑰匙扔到了蕭公子的身邊。”

    蕭檀心道“我趁此機會,便將鐐銬打開,帶著範先生逃離安鄉府,若不是有這位公子相救,我與範先生這兩條命,也許便留在安鄉府內了。”

    南宮恨我淡淡一笑“在下也有個朋友,被關押在了這安鄉府之內,不知蕭公子在這府內是否得見。”

    蕭檀心搖搖頭“那卻是未曾得見,監牢深暗,也不知有多少人關在那裏。”

    南宮恨我歎了口氣“在下也不抱多大希望,但在下有幾事不明,願蕭公子可以為在下指點迷津。”

    蕭檀心道“公子請講。”

    南宮恨我點頭示謝,問道“蕭公子身邊那位’凶魃’林宿,如今人在哪裏,可有危險?”

    蕭檀心搖頭道“林宿暫時應該無恙,他人雖糊塗,但身子還算硬朗。在我那裏備有幹糧,吃穿倒也不用發愁。”

    南宮恨我道“那便是甚好。公子也莫嫌在下囉嗦,在下還要再問一下蕭公子,那個被切斷四肢的人,蕭公子可知道是誰?”

    蕭檀心又搖搖頭道“這倒是不知,不過聽範先生對那人的形容,倒是讓我想起了一件事情。”

    南宮恨我看向蕭檀心,突然壓低了聲音“蕭公子所想之事,也許與在下所想一般一樣。”

    蕭檀心揚眉道“我想說的,是一種很邪門的武功。”

    南宮恨我道“這個人,一定是被蕭定遠深深的憎恨著,所以讓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蕭檀心渾身一震,與南宮恨我對視了一眼,異口同聲的說道“曼珠沙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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