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後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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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檀心雖站在那裏紋絲未動,孫小幺卻搶向前去,一把扶住了蕭檀心的雙肩,哀號道“爵爺!”
蕭檀心的眼神充滿了憤怒、屈辱與不甘,他用力咬了咬牙,沉聲道“好,好,好!果然是你!”
那人跌坐在了地上,大口喘著粗氣,身上穿著的正是張老三賣魚的那身衣服,他冷笑道“怎麽?沒想到麽?”
南宮恨我的肩頭硬挨了蕭檀心一拳,隻覺得半邊身子都幾乎失去了知覺,好不容易才調勻了內息,道“你輸了。”
“輸了?”蕭檀心咧開嘴角,露出了一絲獰笑,“我永遠也不會輸!”
那人脫下了張老三的衣服,露出了裏麵的一身黑色勁裝,惟獨臉上的仍是戴著張老三的麵具。
南宮恨我看著那人,問道“幽魂,你怎樣?”
幽魂嘿嘿一笑“怎樣?要不是偷襲得手,我倆還真未必是他的對手,呃……”言畢,幽魂勉力站起了身來,隻是身子略微弓起,想必也是受了傷。
此時的蕭檀心像是一頭受傷的狂獸,喉嚨裏發出令人膽寒的嘶吼“他何時打扮成那個賣魚的?你又是何時開始懷疑我的?”
何時?
南宮恨我看著這個可憐、可恨而又扭曲的人,五味陳雜的情緒在他的心裏翻騰。
其實,南宮恨我本不希望是他的。
“你為了接近我,確實下了很大的功夫。”南宮恨我的聲音很小,似乎是在說給自己聽一般。
“你我初次相見的時候,我與幽魂聯手,你的胸口便受了輕傷。所以……你很謹慎,你不敢直接麵對我與幽魂。
所以,你設計讓範先生救你出來,又怕被我們看出破綻,甚至讓孫小幺用’雲鬟’傷了你,為的便是怕被人看出你曾被幽魂傷了胸口。”
南宮恨我的聲音充滿了嘲諷“可這樣一來,你傷上加傷,更是影響了你的武功。”
蕭檀心掩麵大笑起來,笑得連肩膀都在不斷的抖動。
“本來……你幾乎沒有什麽破綻,甚至……你還用範先生當做餌,想將我騙到這裏——這裏,確實無法暗中潛伏。所以,我便隻好讓幽魂替換了張兄。”
蕭檀心用力將喉頭的一口鮮血咽了下去,嘴角的肌肉抽動了幾下,他咬牙說道“因為你知道我討厭張老三的魚腥味……我一定會離他遠遠的……你再說他中了傀儡香,他不言不語,我就更加看不出破綻了,是麽?”
南宮恨我沉默半晌,點頭道“是。”
蕭檀心又一次仔細打量這個眼前的人,楚天雲,江湖上傳言的“天絕公子”,麵黃肌瘦,一臉病容,看起來那樣的普通、平凡,讓人厭惡。
可他的雙眼,看起來卻是那樣的狡猾,此時——還有些悲哀?
蕭檀心覺得氣血翻湧,終究還是一口鮮血噴了出來,在他的身前化作一團血霧。
他受的傷實在太重。
孫小幺又是一聲驚呼“爵爺!”
蕭檀心踉蹌著,卻仍一把推開了孫小幺,指著南宮恨我道“說……說下去。”
南宮恨我道“其實……我也隻是有點懷疑而已,但我無憑無據……我也真的不願懷疑蕭公子你。可……”
蕭檀心終於忍不住咆哮道“可是什麽?我究竟……究竟哪裏有破綻?”
南宮恨我緩緩搖了搖頭,他的表情又爬上了哀愁“不是你有破綻……而是在你府裏的阿牛哥。”
蕭檀心道“你是說……滿天星?這……這和他又有什麽關係?”
南宮恨我緩緩說道“你將阿牛哥關在你的府裏,便是你最大的錯誤。”
南宮恨我一字一句的說道“阿牛哥的縮骨功天下無雙,如果在監牢裏有人能逃出來,那人也一定是阿牛哥。”
幽魂冷笑道“你這便是聰明反被聰明誤。”
蕭檀心怔了一下,旋即狂笑起來,他笑得如此的用力,笑得都咳出了一口又一口的鮮血“原來……我竟輸在了自己的身上。”
南宮恨我歎了口氣“蕭公子,人活在這世上,哪有什麽輸贏……”
“輸?”蕭檀心惡狠狠的打斷了南宮恨我的話,那染血的長衫又獵獵鼓動起來,“我還沒輸!”
南宮恨我頓生警惕,向幽魂道“小心!他仍有餘力!”
幽魂那麵具下的臉雖不知是什麽表情,但卻聽得他發出了“嘶嘶”的笑聲,就有如發現獵物的毒蛇,在吐著信子獰笑。
“餘力?”幽魂的聲音聽起來像是玩弄瀕死獵物的猛獸,“蕭爵爺,你可是有多久……沒受過傷了?”
蕭檀心被幽魂問得一愣,卻突然好似想到了什麽一般,身子竟有些委頓。
幽魂的話語像冬日的寒冰一樣冰冷“你既然修習過’曼珠沙華’,那便應該知道’曼珠沙華’沒有了鮮血的滋養,是活不了的。你……”幽魂指了指蕭檀心胸前衣服上那有如梅花點點的血跡,“……流了這麽多的血,也該受到’曼珠沙華’的反噬了吧?”
蕭檀心的臉色變得極是蒼白,他的表情變得陰鬱,孫小幺跪在了蕭檀心的前方,帶著哭腔道“爵爺,別……別再動手了……你再……再這麽下去,命就保不住了……”
蕭檀心沉默了半晌,還是發出了模糊不清的笑聲,他一把拉起了跪在地上孫小幺,他的表情卻也恢複了平靜。
孫小幺失聲道“爵爺!”
蕭檀心看起來越平靜,偏偏就越可怕,而現在的蕭檀心,看起來平靜得簡直不可思議。
蕭檀心吐出了一口鮮血,隻是淡淡的說道“接招吧。”
這輕描淡寫的三個字,在南宮恨我與幽魂的耳中聽得,卻有如千鈞之重一般,兩人甚是警惕,南宮恨我的手不由得握緊了血蓮刃的刀柄,手背上肉眼可見的青筋畢露。
兩人都見過蕭檀心那神妙的武功,而百足之蟲,死而不僵。
蕭檀心卻不似上次那般邁起那詭異的步法,隻是一步步向兩人慢慢走來,可他走的每一步,都在這地上留下了一個腳印。
一寸深的腳引,就好像用尺量出的一般。
南宮恨我與蕭檀心死死盯著蕭檀心,可他們二人,卻是誰也不敢輕易的出手。
因為蕭檀心走得實在是太完美了,完美得連一絲破綻也沒有。
南宮恨我與幽魂甚至產生了他們二人才是獵物的感覺。
被一頭瀕死的猛獸盯上的滋味,絕對不好受。
蕭檀心走到了兩人五步遠處,終於停了下來。
他的臉上仍是毫無表情,然後他似乎是自說自話般呢喃道“我沒輸,沒輸!”
南宮恨我的“小心”還沒說出口,蕭檀心就突然“不見”了。
他之前走的那些步,仿佛都是在為這消失的一步做準備,在南宮恨我和幽魂的眼裏,他就好似虛化般——不見了。
但南宮恨我與幽魂心裏都很清楚,這是蕭檀心的最後一擊了。
困獸猶鬥。
南宮恨我的身前突然便多了一個腳印,南宮恨我準備已久的血蓮刃立即向前斫去,血蓮刃在空中滑過一道優美的弧線,遠遠看去,好似血紅色的彎月一般。
鮮血從蕭檀心的肩頭噴濺而出。
幽魂也動了,他將身子伏低,急掠到了蕭檀心的身前,然後一掌印上了蕭檀心的側脅。
這一瞬間,三人好似定身了一般,呆滯不動。
南宮恨我的臉上露出了驚愕的神情,因為任誰也不曾想到,兩人竟會一擊而中。
可就在這一瞬間,蕭檀心的臉上卻露出了詭異的笑容,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氣——
南宮恨我好似發現了什麽,大喝道“退——”
可誰也不曾退得這樣快。
因為蕭檀心再次出手了。
他尚不管仍嵌在他肩頭的血蓮刃,也不管印在他側脅的肉掌,他的雙拳也擊到了南宮恨我與幽魂的胸口。
南宮恨我與幽魂直直向後飛了出去,想要卸開這一拳的力道,但卻根本無濟於事。
南宮恨我向後退了一丈遠,他的嘴角也開始留下鮮血,他拄著血蓮刃想要站起來,但還是跌坐在了地上。
幽魂也一樣,他恨恨的說了一個“好”字,便噴出了一大口的鮮血,然後慢慢委頓在了地上。
兩人連動動手指的力氣都沒有了。
蕭檀心仍站在那裏。
但絕不是勝利者的姿態站在那裏。
他傷的更重血蓮刃幾乎劈開了他的半個肩頭,深可見骨,他的一條手臂無力的耷拉下來,鮮血如泉水般湧出;幽魂的那一掌結結實實的打在了他的側脅,他的骨頭被那一掌擊碎,刺破了他的皮膚,從脅下誇張的支了出來。
他的笑聲被湧出的鮮血蓋了過去,但他仍站在那裏。
這個傷勢……
孫小幺連忙跑了過去,嘶吼道“爵爺!爵爺!”
蕭檀心嗚咽著,說出的像是不明意義的詞句,但若仔細聽去,那隻是不斷重複的四個字而已。
“殺了他們。”
南宮恨我虛弱的一笑,似乎沒有想到蕭檀心最後的執念竟會如此的強烈,他低聲道“好……好……一個……得……得失……”
話音未落,蕭檀心終於倒了下去,被孫小幺抱在了懷裏。
孫小幺見狀,猛地劃破自己的手臂,鮮血汩汩而出,孫小幺將自己的手臂貼近蕭檀心,讓那鮮血流到蕭檀心的嘴裏。
蕭檀心似乎恢複了一點力氣,他用力擺脫孫小幺的手臂,怒道“別……別管我,殺……殺了……殺了他們!”
言畢,蕭檀心又看向了南宮恨我,他極力想把嘴角揚起來,露出了一個勉強的笑容“我……沒輸,你……你輸了。”
現在,這三人誰也動彈不得,隻有孫小幺和範先生還有力氣。
可範先生卻是個不諳武功的文人,而且——此時的範先生隻是顫抖著蹲在地上,嘴裏在不停的囈語。
他瘋了。
所以,現在孫小幺要殺誰,便可以殺誰。
南宮恨我也勉力從地上坐起來,靠在了馬車的車轅上,喘著粗氣說道“這……這……武功……是……是林宿……前輩……教……教你……的吧。”
蕭檀心卻不回答,他的手搭在了孫小幺的身上,似乎是在推開孫小幺一般,嘴裏仍在嘟囔著“殺……殺了……他們……”
孫小幺順從的將蕭檀心放在了地上,撕下一片衣袖包上了胳膊上的傷口,然後從他的腰間拔出了雲鬟。
孫小幺轉過身來,看向南宮恨我和幽魂。
蕭檀心的雙眼似乎在逐漸失去神采,但他的笑容卻變得愈發的燦爛。
即便我死了,我也要殺了你們。
孫小幺向南宮恨我他們走來。
南宮恨我勉力笑了笑“林……前輩……教……教你的……武功……傷了……我們……”
孫小幺揚起了雲鬟,那雲鬟上的黑絲飄散開來,遮住了皎白的月色。
南宮恨我的臉色如常“隻是……可惜……救了……救了……我們的……還是……還是……林前輩……的武功。”
孫小幺皺起眉頭,看著眼前的南宮恨我似乎還留有後手的樣子,雖是受了重傷,卻一點也沒有焦急的感覺。
他又看向幽魂,幽魂有氣無力的坐在那裏,也不似還有餘力的樣子。
可南宮恨我的雙眼裏,卻不像是赴死之人要有的樣子。
他的雙眼裏,還有希望。
就在孫小幺有些疑惑的時候,突然,從新安城的方向,出現了一個極小的黑點,那個黑點向這裏狂奔而來,眨眼間便愈來愈大,仔細看時,竟好似一個人的形狀。
孫小幺終於發現了不對勁的地方,南宮恨我——仍在拖延時間!
孫小幺發出了一聲怒吼。
雲鬟猛地向前揮去,每一根黑色的尖刺就好像怪物的觸須,向南宮恨我張牙舞爪的揮舞著,就像要把他吞噬一般。
可突然,那些尖刺有如被雷齏一般,瞬間失去了生命——不,是刺在了另一人的身上,而這個人,卻好像是鐵板做的。
雲鬟軟趴趴的倒了下去。
孫小幺來不及驚詫,那人的拳頭已然擊到了他的麵門。
孫小幺如同斷了線的風箏,揚撒著斷掉的鼻梁裏的鮮血,像一塊破抹布般被打飛了出去。
這時,孫小幺還在想
這一拳,他好像在哪裏見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