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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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州城外。
夏冰嬋已經不知道這裏是哪裏,唐玉兒也一樣。
兩人聽得冷陽的吩咐,一路向南,也不知走了多久,眼見離那深州城愈來愈遠,四周卻也是愈見荒涼。
最為可怕的是,天色已然見晚了。
夜間的郊外,樹木的枯枝伸出突兀的怪手,似乎要抓住二人;嶙峋的山石裏隱藏著不知名的野獸,發出了讓人膽寒的狂笑。
夏冰嬋與唐玉兒連頭也不敢回,隻是坐在馬上漫無目的的奔走。
向南方,可是……現在的她們,早已不知道究竟哪裏才是南方了。
唐玉兒終於忍不住了,怯生生的問道“小……小姐……我們……要麽我們休息一下?”
夏冰嬋似乎仍是心有餘悸,轉頭向後望去,卻見身後的夜色濃黑,就連深州城的外牆也看不見了。
夏冰嬋臉色煞白,緊緊咬著嘴唇,似乎怕被別人聽見一般低聲道“應該……應該不會追上來了吧?”
唐玉兒又撅起了小嘴,嗔怪般嘟囔道“都跑了半日了,再不休息休息,就要被這馬顛得散架子了……屁股都要顛成好幾瓣了……”
夏冰嬋聽她說得粗魯,麵上一紅,卻也不禁笑了起來,她笑道“你和阿牛哥他們都學壞了,說話總是……總是那個樣子。”
唐玉兒一把抱住夏冰嬋,撒嬌道“好姐姐,我們就下馬一小會。歇一小會兒之後,再上路也不遲啊。”
夏冰嬋看了看四周,夜空裏雖有繁星數點,但身邊卻仍是死寂一片,不由得心下發怵,低聲道“我……我有點怕。”
唐玉兒本也怕得不行,但還是使勁咽了口口水,拍了拍自己的胸口,道“沒事沒事,我們兩個在這江湖裏走動,什麽大風大浪……哎呀!”
唐玉兒正在那裏慷慨激昂,冷不防卻被一隻被馬蹄聲驚得飛起的烏鴉嚇了一跳,就連後邊要說的話也說不下去了。
夏冰嬋雖也是一驚,但又覺唐玉兒有趣,不由得打趣道“還大風大浪,我看就連小風小浪你也怕得不行哩。”
言畢,夏冰嬋便勒緊了韁繩,慢慢停了下來。
那駿馬奔行了多半日,許是也有些乏了,噴了幾個響鼻,也不再向前走去。
夏冰嬋與唐玉兒翻身下馬,唐玉兒顛簸半日,早就難受無比,現在終於下得馬來,扶著腰在那裏跳來跳去。
夏冰嬋知道唐玉兒小孩子心性,便也沒有去管,隻是想到南宮恨我,心裏也不由得戚戚然。
唐玉兒跳了半晌,又好似想起來什麽一般,訕訕的跑到了夏冰嬋的身邊,看著夏冰嬋笑了起來。
夏冰嬋秀眉微蹙,道“你這孩子,怎麽又傻笑起來?”
唐玉兒似乎有些不好意思,鼓起了香腮,低聲道“小姐,我餓了。”
夏冰嬋這才想起,兩人這一日尚還未吃東西,唐玉兒不說倒還好些,一聽她說起“餓”來,自己也覺得甚是饑腸轆轆。
唐玉兒貼近了夏冰嬋,突然拍手跳起來“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夏冰嬋被唐玉兒嚇了一跳,輕撫心口道“你又知道什麽啦,嚇死我了!”
唐玉兒故作神秘的靠近夏冰嬋,小聲說道“我知道……原來長得美的人……餓肚子的時候肚子也會’咕咕’叫哩!”
夏冰嬋臉上頓時羞得通紅,一把向唐玉兒抓去,故作惡狠狠的說道“你再胡說!”言畢,就要去嗬唐玉兒的癢。
唐玉兒也假作害怕,咯咯笑著,連忙擺手道“好姐姐,好姐姐,我認錯啦,認錯啦!”
兩人在這路旁鬧了一鬧,這幾日的陰霾竟是一掃而空。
唐玉兒鬧得累了,找了路邊一塊石頭,坐在了上麵,夏冰嬋甚是喜愛潔淨,不願坐在那石頭之上,隻是陪著唐玉兒站在一旁。
唐玉兒仰首看天,卻又突地歎了口氣。
夏冰嬋看著唐玉兒,不解問道“玉兒,你怎麽啦?有心事?”
唐玉兒呆呆看著星空,道“小姐,你說……那個小混蛋會不會有事啊?”
夏冰嬋看著唐玉兒粉嘟嘟的小臉,心裏頓生憐惜,用手捏了捏唐玉兒的小臉後,回答道“我……我也不知道。但願冷陽他福大命大,沒有什麽事才好。”
唐玉兒低下了頭,自言自語道“有時候覺得他真是討人厭,但有的時候……覺得他……他還挺……挺……”
唐玉兒思索了半天,卻是想不起來一個合適的詞,最後還是嘟囔道“就是還挺好的。”
夏冰嬋抿嘴笑了起來“那……那你莫不是……”
唐玉兒的眼睛瞪得大大的,使勁搖頭道“不是,那可不是,我可不喜歡他。”
夏冰嬋卻笑得出了聲“我又沒說你喜歡他。”
這回輪到唐玉兒的臉可是通紅一片,她把臉埋到了胳膊裏,悶聲道“不說了,不說了。”
夏冰嬋覺得有趣,但一想此行前途未卜,也不免憂心忡忡,現在又不知要往哪裏去——秋一敵的逝去,讓殘夢山莊也不能再去了;想要回到無恙穀,又怕唐門的人去找唐玉兒。現如今真是舉步維艱。
唐玉兒見夏冰嬋半晌沒有說話,抬起頭來,卻見夏冰嬋雙目泛紅,竟從眼角滴下晶瑩剔透的淚珠來。
唐玉兒以為夏冰嬋又想起南宮恨我了,連忙站了起來,怒氣衝衝的說道“小姐,你是不是又想起南宮恨我了?”
夏冰嬋輕輕拭去眼角的淚水,搖了搖頭。
唐玉兒卻是氣憤不過,道“小姐,你為了他不辭萬裏,跋山涉水的去找他,結果他連你都不去救。你還為了他……”
唐玉兒正自顧自的說起話來,夏冰嬋無可奈何的道“玉兒……我……不是因為他難過。”
唐玉兒疑道“不是因為他?那是因為誰?還有誰那麽混蛋?”自從南宮恨我不管夏冰嬋,而去救阿牛之後,唐玉兒便對南宮恨我一直憤懣不平。
夏冰嬋嗔道“你別……別亂說,南宮大哥也是沒有辦法才那麽做的,在說,你看我現在不是好好的麽?隻是不知阿牛哥有事沒事。”
唐玉兒“唉”了一聲,道“小姐,你總是想著別人,卻也不想想自己。”
夏冰嬋道“我也在想啊,我在想,我們兩人……也不知要往哪裏去。”
唐玉兒跺跺腳,道“還能去哪裏,本來是為了找他去的,現在人家又不見我們,還不如回無恙穀去好了……呀,不行!”
唐玉兒好似想起了什麽一般,大聲叫嚷道“不對不對,不能回去,要是唐門的那幫人來了,我可不跟他們回唐門。”
夏冰嬋歎道“是啊,現在……真真不知道要去哪裏了。”夏冰嬋一想起夏無恙年歲大了,也不知眼下如何,南宮恨我更是現狀堪憂,冷陽生死未卜,自己與唐玉兒兩個弱女子更是舉步難行,思來想去,眼淚又撲簌簌的落了下來。
一看夏冰嬋哭了起來,唐玉兒趕緊寬慰道“小姐,不怕,我們二人自小在那無恙穀長大,醫術高明,要不然我們便開個醫館,給人瞧瞧病。老爺被喚作夏神醫,你就叫小夏神醫……”
夏冰嬋聽唐玉兒在那裏胡說八道,知道她在安慰自己,也是“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低聲道“你這孩子……說話和冷陽越來越像啦!”
唐玉兒嘿嘿一笑“小姐開心就好,但是……先不管以後要去哪,現在我們兩個……要去哪裏住店啊?”
夏冰嬋環視四周,隻覺得這裏甚是荒涼,不用說住店,就連間可以遮風避雨的破屋子也沒有。
夏冰嬋與唐玉兒頓時犯起愁來,夜色漸深,倘若再找不到住店的地方,那便隻得在這荒郊野外住宿一宿了。
夏冰嬋怕天色太黑,馬恐失蹄,隻得牽著馬與唐玉兒深一腳淺一腳的向前走去。
走了半個多時辰,四周的景色卻更是荒涼,兩人愈走便越覺得膽戰心驚。
此時的唐玉兒也不再裝作膽子大了,緊緊的拉著夏冰嬋的衣襟,說話也是不自覺的壓低了聲音“小姐……我有些怕了……這……這裏……不會……有鬼吧……”
夏冰嬋本想寬慰唐玉兒幾句,豈料說出來的聲音竟是顫抖不已“沒……沒事……不……不怕……這世上……那裏……有鬼……”
兩人正兀自害怕,突然看到前方不遠處似乎有些火光,唐玉兒指著那片亮光,大喜過望“小姐,你看!”
夏冰嬋低聲道“小聲點!要是戮天盟的人……那就完啦。”
不過在這荒涼的地方,還能遇見人,夏冰嬋與唐玉兒的心裏還是寬慰的。
隻是她們不知道的是,有時候人遠比鬼更可怕。
夏冰嬋帶著唐玉兒躡手躡腳的向那片火光處走去,行不多遠,便看到那營火之測,似乎坐著一個身材嬌小的青衣人。
夏冰嬋見是一個人,不像是戮天盟中之人,膽子也稍微大了起來,又向前走了幾步,離那營火又近了些。
這時,夏冰嬋與唐玉兒方才看清楚,那青衣人卻是個身穿青綠色長裙的少女,容貌嬌美,隻是呆呆的看著那團營火,似乎若有所思。
那是一個很美很美的少女。
少女看起來不過十五六的年紀,衣著素雅,不著粉黛,可那雙眸子裏卻偏偏有著太多的凡塵俗世,模糊而又迷離。
她的美,很不一樣。
夏冰嬋的美,是好似高居蟾宮上的月輪,伸手似乎可觸又絕不可及的幽穀佳人。
唐玉兒的美,是那天真爛漫,自然而然不著雕飾的美。
李浣夕的美,是那驕陽似火,向你咄咄逼過來,不容你有一絲拒絕的美。
這個少女都不是,這個少女的美是那種矛盾般的美,看似清冷的她,卻又偏偏有著世俗的婀娜。
尤其是在這火光的映照下,竟顯得有些詭異。
夏冰嬋乍起膽子,湊將過去,低聲道“姑娘,你這可是……一個人麽?”
那少女似乎沒有聽到夏冰嬋的聲音,仍是自顧自的看著那團營火。
唐玉兒看向夏冰嬋,道“她不會是個聾子吧?”
夏冰嬋皺皺眉,斥道“不要亂說。”
唐玉兒吐了吐舌頭,不再說話。
夏冰嬋又走了兩步,聲音也稍微大了一點,道“這位姑娘……夜深寒涼了,我們二人想過來一起烤烤火,不知……”
夏冰嬋話音未落,那少女似乎被驚醒般抬起頭來,看著夏冰嬋甜甜的笑了。
她點了點頭,示意二人可以過來。
夏冰嬋正要過去,唐玉兒拉了拉夏冰嬋的袖子,低聲道“她一個女子,夜裏在這生火,怕是……有些奇怪。”
夏冰嬋聽得此話,有些猶豫起來,那少女卻是笑了一笑,道“我是深州城裏迎春苑的人,出來辦事晚了,找不到住的地方,迫不得已才在這裏生火。你們看我不過是一個嬌弱女子罷了……又可像是歹人?”
唐玉兒與夏冰嬋聽後,這才寬下心來,將馬匹栓到了臨近的樹上,到那營火兩側烤起火來。
夏冰嬋甚是感激,向那少女道“多謝這位姑娘……我們兩人也是找不到住店的地方,好在這荒郊野外,卻是遇到貴人了。”
少女搖了搖頭,道“哪裏哪裏。”
夏冰嬋拉過唐玉兒,道“姑娘,請問怎麽稱呼?”
少女又看向了夏冰嬋的俏臉,上下打量了好久,終於歎道“真是好美。”
夏冰嬋“咦”了一聲,卻又羞紅了臉,低下頭去,道“姑娘也很美的,和你一比,我都已經是個老太婆了。”
那少女咯咯嬌笑起來,但瞬間眼神又變得迷離起來,她又看向了那團營火,似乎是說給夏冰嬋與唐玉兒,又似乎是在說給自己一般。
“我叫小忘,忘記的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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