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無心君子亦溫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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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冷陽驚呼道“蔡嬸的死因就連你也不知道?”

    崔聞搖頭道“不知道。”

    冷陽本以為那驗屍的不過是普通的仵作,自是看不出蔡嬸死亡的正因,但若是崔聞……這世上又哪裏有崔聞看不出的傷口?

    崔聞繼續說道“她的死很正常,可這種正常卻偏偏是最不正常的。”

    冷陽對崔聞的話心領神會,隻是靜靜的聽著崔聞的話。

    崔聞道“一個被村子裏的人說中了邪的人,突然暴斃,但偏偏身上一點傷痕也沒有,你說正常麽?”

    冷陽搖搖頭,道“不錯,絕不正常。”

    崔聞道“所以,我當時便細細查驗了兩個時辰,可……還是看不出蔡嬸的死因。我雖不算江湖正派,但身為仵作,這件事還是成了我的一樁心病。近日我聽得蔡嬸死前幾日隻與那老人有過來往,便想過來一探究竟。”

    冷陽苦笑幾聲“那老頭兒瘋瘋傻傻的,卻是什麽也問不出來。”

    崔聞也笑了幾聲,道“其實我倒也有著私心……一旦查出來蔡嬸因何而死,那便可以……可以結交秋莊主,酆都城也算是有了個朋友。”

    冷陽點頭稱是,心中卻想倘若你知道秋一敵已死,又豈會這樣上心。但轉念一想,這個崔聞雖是小人,卻也算是磊落。

    崔聞哪裏知道冷陽的心中所想,又自顧自的繼續說道“既然身上傷口全無,我便猜想那可能是中了毒。可……我又用盡了所有的方法,居然還是查不出來蔡嬸中了什麽毒。或者說……蔡嬸的死因甚至不像是中毒。”

    冷陽問道“那蔡嬸的死因究竟是什麽呢?”

    崔聞縮了縮手,似乎被寒風刺痛了一般,壓低了聲音道“可笑江湖上說我知曉天下各門各派造成的傷口,可我卻連蔡嬸的死因都不敢妄言,不過……”

    冷陽道“不過怎樣?”

    崔聞的眼中露出了高深莫測的光芒,他把聲音壓得更低了起來,慢慢說道“不過,這世上倒確是有讓我查不出來的毒。”

    冷陽道“什麽?”

    崔聞道“不止是我,就算是神醫夏無恙,恐怕對這幾種毒也是束手無策吧。”

    冷陽張大了雙眼,問道“那可是唐門的毒?”

    崔聞並未理會冷陽的話,隻是緩緩說道“其一乃是唐門的’溫文’。’溫文’無色無味,一旦中了此毒,那便是大羅金仙也難救。但煉製’溫文’甚是凶險,就連煉製之人也容易被此毒反噬,因此此毒早已失傳,現如今唐門的’溫文’乃是鎮派之寶,所剩無幾。”

    冷陽道“略有耳聞。”

    崔聞繼續說道“當年三十六堂與唐門勢不兩立,李寒川為了製衡唐門,窮盡無數人力財力設立’大哭堂’研製毒藥,終於煉製出了’君子’之毒,與那’溫文’一樣無色無味,讓人難以防備。不過大哭堂早已被唐門與神劍山莊圍剿,’君子’之毒也就此湮滅了。”

    冷陽哼了一聲,道“這一個’溫文’,一個’君子’,聽起來雖謙恭有禮,卻不想是要人命的毒藥。”

    崔聞笑道“小兄弟,你有所不知,這兩種毒本就是這樣,看起來無色無味毫無害處,但卻要人性命。有時候,君子遠比小人更可怕哩。”

    冷陽聞言,腦海裏又浮現了一張病懨懨的臉龐,不由得暗裏歎了口氣。

    崔聞又道“不止如此,還有’歸燕樓’的燕歸來燕樓主,也曾醉心於丹藥之術,以求長生之法。燕樓主曾遠赴西域尋到奇花’冰焰珈藍’,在東北尋得數十年難得一見的’人麵樹’的汁液,又輔以無數奇珍異寶,不想卻煉製出的卻是無色無味的劇毒。燕樓主從此不再沾染煉丹之術,但那煉製出的劇毒卻留了下來,喚作’無心散’。隻是這毒的配方甚是難得,無一不是罕見的異寶,因此恐怕除了’歸燕樓’之外,江湖上再也沒有’無心散’留存了。”

    聽得崔聞如數家珍般的說了許久,冷陽恍然大悟般點頭道“判官的意思是……如若是中了這三種毒,就算是判官你……也查不出死因是麽?”

    崔聞頷首,道“不錯。”

    冷陽拊掌道“若是這樣,那也算好了,至少……凶手應是便在這三派之中了,不過唐門、三十六堂和歸燕樓,為何要動殘夢山莊的人呢?現在看來,似乎隻有唐門的人才有理由這樣去做……”

    冷陽話音未落,崔聞卻搖頭道“不,就是這一點,才讓我心存疑慮。”

    冷陽皺了皺眉,問道“此話怎樣?”

    崔聞定定看向冷陽,半晌方才說道“蔡嬸可會武功?”

    冷陽被崔聞問得一愣,旋即答道“我聽蔡嬸說過,她年輕時其實是個……是個青樓女子,幸虧秋莊主幫他贖身,因此……她又哪會什麽武功。”

    崔聞的眼神瞬間變得銳利無比,他一字一句的說道“那若是要殺蔡嬸,又何必要用上’君子’’溫文’和’無心散’這樣的奇毒?”

    冷陽頓時語塞,這三種奇毒在江湖上本就不多見,甚至可以說可抵萬金,又何必浪費在一個不諳武功的村婦身上呢?

    更何況,用這三種毒殺了蔡嬸,隻會讓人懷疑唐門、三十六堂和歸燕樓,反不如用刀劍殺了更不容易被人查出來。

    這樣做的人——究竟想要幹什麽?

    崔聞看到冷陽呆怔不語,又斟滿了酒一飲而盡,話鋒一轉道“小兄弟,這件事本就與你無關,你也不必牽涉太深。近日算你我有緣,我癡長你幾歲,說幾句不中聽的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冷陽的神情似乎恍惚了起來,忙不迭點點頭。

    崔聞繼續說道“我與酆都城都不願與你為敵,隻是……如今楚天雲被江湖追殺,你與他走的太近,恐怕……恐怕對自己有害無益。”

    冷陽知道崔聞有意拉攏自己,但經今日一見,對崔聞卻也是大有改觀,不由得笑道“感謝判官好意。不過,小子我一個人慣了,況且我本是天狼宮人,加入酆都城不免讓人笑話。”

    崔聞嗤笑一聲,道“可天狼宮……”

    冷陽冷冷的打斷了崔聞的話頭,淡淡的說道“我在,天狼宮便在。”

    崔聞略覺尷尬,自知討了個沒趣,打了個哈哈,笑道“是我失言了,天色已晚,這邊也問不出什麽東西,那我便回去了。”

    冷陽站起身來,向崔聞抱拳行禮,道“小子在這多有不便,還望判官……”

    崔聞嗬嗬一笑,道“自是不會向他人透露隻言片語。”

    冷陽道“感激不盡。”

    崔聞抱拳還禮,略帶著三分醉意離開了酒肆,一身有些汙漬的白袍顯得有些淒涼又有些好笑。

    可冷陽卻有些笑不起來。

    他想不明白蔡嬸究竟為什麽被殺,被誰所殺,又是如何被殺的。

    冷陽的腦海中有無數個可能,可現在都已經化為烏有。他用力搔了搔自己的亂發,煩悶異常。

    蔡嬸之死實在是太多的蹊蹺。

    唐門……唐門的嫌疑自是最大,可唐門若要殺蔡嬸,又何必要用上“溫文”呢?隻要隨便一把刀、一柄劍就可以了。

    何況……唐門又怎麽能不動聲色的殺得了秋一敵?

    蔡嬸……秋一敵……究竟是蔡嬸因秋一敵而死,還是秋一敵死了蔡嬸也必須要死呢?

    冷陽知道,蔡嬸是絕不會殺害秋一敵的,否則她也不會孤身一人足足照顧了秋一敵七年之久。

    秋一敵對她恩重如山,自她年輕時被秋一敵從青樓裏贖出來,便決定了她絕不會背叛秋一敵。

    蔡嬸……年輕……秋一敵……

    冷陽猛地一驚,似乎想到了什麽一般,在那酒肆的桌上扔下了幾文銅錢,飛也似的向鄭老孩兒的家中奔去。

    ……

    破屋的門已經壞了,寒風從門口刮了進來。

    鄭老孩兒靜靜的躺在自己那油膩的床上,囈語般不知在說些什麽,卻見冷陽猛地從那門外衝了進來,帶著一絲希望的看著鄭老孩兒。

    鄭老孩兒嘿嘿傻笑著,抹了一把流下的鼻涕,指著冷陽道“你來了,我餓了。你來了,我餓了。”

    冷陽沒有理會鄭老孩兒的話,起身走到了床邊,一字一句的說道“阿麗,那個阿麗她與你說了什麽?”

    鄭老孩兒混濁的雙眼恢複了一絲的清靈,他的記憶似乎在慢慢的複蘇。

    那個小女孩……照顧自己的小女孩……

    是了,她叫阿麗。

    她說,這個世界上隻有她家老爺和我可以叫她阿麗。

    她那幾日來了,不過她的心情很不好,很不好。

    她很害怕,也很擔心。

    她說,她以後不能來了,好久好久都不能來了,我能不能活下去,就要看我的造化了。

    我不要她離開,她卻生氣了。

    她告訴我,她不能去找老爺,她怕她的家人被殺了。

    她告訴我,她讓我記住她說的話,如果我記住了,她還會來看我。

    我答應她,一定會記住。

    可是,她卻再沒有來看過我。

    鄭老孩兒顛三倒四的說了半晌,冷陽也終於聽得了個大概。但鄭老孩兒說到痛處時,竟是嗚嗚咽咽的哭了起來。

    冷陽心下一軟,柔聲道“沒關係,沒關係,阿麗把老爺子你托付給小子了,以後……小子倒是可以伺候你。”

    鄭老孩兒哭得更是傷心“我要阿麗,我就要阿麗……”

    冷陽轉了轉眼珠,又道“那你告訴我阿麗說了什麽,我幫你一起找阿麗好不好?”

    誰知不說倒還算好,聽得冷陽這樣說來,鄭老孩兒幹脆開始嚎啕大哭起來,讓冷陽一時慌了手腳。

    隻聽得鄭老孩兒邊哭邊喊道“找不到了,找不到了,再也找不到阿麗了……”

    冷陽知道蔡嬸已死,心裏一痛,但還是說道“怎麽會找不到,這世上又怎麽會有找不到的人?”

    鄭老孩兒抽泣著,滿是皺紋的臉上有如山間的溝壑,他看著冷陽,眉眼間竟是那樣的悲傷。

    “找不到了,阿麗說,阿麗說……”

    冷陽心急道“說了什麽?”

    鄭老孩兒陡地止住了哭聲,就好似暴風雨前的寧靜一般,旋即又發出了“哇”的哭喊,伴隨著模糊不清的囈語。

    不過,他還是清晰的說了出來。

    “阿麗說,她……她會殺了她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