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 2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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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抬頭瞅了戴譽一眼,  何婕剛想說點什麽,那股惡心勁就又上來了。

    見她重新抱著樹幹嘔,戴譽一窘,  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是被我惡心吐的呐。

    因著被大量影視劇洗過腦,  碰上這樣的事,  戴譽下意識便懷疑這位何大夫可能是在孕吐……

    畢竟電視裏都是這麽演的!

    不過,他一個大男人實在不好過分關心女同誌的私事,一時竟有些抓瞎。

    踟躕間,  正巧有個剛買了雞蛋的大娘從供銷社裏走出來,戴譽像是看到了救星,連忙將人請過來幫著看看。

    大娘也是個熱心腸,將菜籃子往旁邊一放,就要去探查何大夫的情況。

    正想問一些女人才懂的問題,  卻見戴譽還像個木頭樁子似的,傻不愣登地杵在一旁看熱鬧呢。

    也不知道避避嫌!

    大娘暗暗腹誹,真是白長了一副聰明相,一點沒有眼力見。

    “小夥子,  你去供銷社裏跟售貨員討杯水來,先給這位同誌漱漱口再說。”大娘打算將人暫時支開。

    戴譽還不知自己已經被人嫌棄了,  聽了大娘的交代,  爽快地應聲,趕緊顛顛地跑進去討水了。

    等他端著售貨員給的一罐頭瓶子水走近時,  這兩人還沒嘀咕完呢,  隱約能聽到“上個月來了”、“四十多歲”、“不可能”等字眼。

    網絡時代人均老司機,三組關鍵詞,  足以讓戴譽秒懂,  人家沒懷孕。

    他還暗自給何大夫下了個診斷,  食物中毒。

    大娘似乎也通過那些隻言片語得出了結論,肯定道“應該是吃壞肚子了,夏天的剩菜容易壞,吃剩菜的時候可得當心!”

    何婕此時稍稍恢複了一些精神,覺得戴譽有點眼熟,卻又因為精神不濟,一時想不起來在哪裏見過。

    用罐頭瓶子裏的水漱了口,何大夫覺得自己也許是中暑了,就算是吃壞肚子也不是什麽大毛病。每逢夏天,衛生所和醫院裏,因著吃壞肚子而被送來的患者多得是。回去在茅房裏多蹲一蹲就沒事了。

    與二人道過謝,便想起身離開。

    她強忍著惡心從地上站起來,蹲得發麻的腳下有些發飄,眼前也發黑,身體便跟著打起了晃。

    被她這副弱不禁風,隨時可能跌到的樣子嚇得,戴譽支棱著兩條手臂,像是保護學步幼兒似的,隨時準備著扶她一把。

    何婕擺擺手,很有經驗地弱聲道“可能是直立性低血壓加上低血糖。”

    微闔著眼睛就靠上了樹幹。

    戴譽見狀,在褲兜裏摸索了一陣,翻出一顆有些融化的酸角糖,有黏糊糊的糖汁滲出來,玻璃糖紙被黏在了糖塊上,還粘著幾根褲兜裏的線頭,看上去著實有些寒磣。

    這還是他昨天早上用雞蛋跟三丫換的呢。

    剝開糖紙遞過去,“那您先吃塊糖吧,狀況穩定下來再走也不遲。”

    何婕有些潔癖,看了那糖便想拒絕,不過這會兒不是矯情的時候,短暫猶豫了片刻還是接了。

    大娘見她實在虛弱,轉向戴譽商量道“小夥子,要不你背上這位女同誌去一趟醫院吧,看她這情況還怪嚴重的。”

    戴譽沒拒絕,看向當事人征求意見。這位自己就是醫生,需不需要去醫院,人家還能沒數嗎?

    果然,何大夫搖了頭。

    廠醫院這會兒早下班了,急診的值班大夫還是她給排的班呢,因為吃壞肚子跑一趟醫院不值當。

    何婕抬起胳膊指了一下停在不遠處的自行車,忍著惡心將話說清楚“我騎自行車來的。”

    不用背。

    大娘望向戴譽,直接替他做了主,“小夥子會騎自行車吧,有自行車就省事了,你騎車把這位同誌送回家去。”

    得嘞,幹脆好人做到底吧。

    戴譽將自行車騎過來,問“您家住在幾號院?我送您回去。”

    回給他一個感激的笑,何婕說了自家地址。

    “哦,小洋房那邊,上來吧,我認識路。”看來這位還是大領導的家屬呐。

    戴譽見她即便被大娘攙扶著,還是有些打晃,忍不住建議道“要不您坐大梁上來吧,您在後麵,我又看不見,萬一不當心掉下去了怎麽辦?”

    何婕腳下一個踉蹌險些摔倒,想也不想便拒絕了。

    坐上陌生小夥子的車後座,就夠出格的了,居然還要讓她坐在自行車大梁上?這不是老不修嘛!

    若是被家屬院裏的鄰居看到了,她的麵子還要不要了?

    本來她這些天就因為夏露被傳緋聞的事,異常煩躁,總覺得那些人與她說話的時候,好像意有所指似的。

    要是母女倆一起成為別人口中的談資,那他們家這名聲還能好嗎?

    她在大娘的幫助下坐上後座,伸手抓住車座邊緣固定身體,不過這麽一個小支點哪能撐得住,坐了沒幾秒她就因著頭暈開始左右搖擺了。

    戴譽想說,您這年紀都能當我媽了,還不好意思個啥呀!

    不過這樣說容易得罪人,惹人家女同誌不快。

    他隻好吃點虧,將自己往小了說,笑道“我這年紀都能當您兒子了,您害羞個啥咧!呐,我這帽子給您戴會兒,太陽大,別曬中暑了。”夏天四五點鍾的太陽也毒著呢。

    轉過頭將手伸向後麵,把草帽給她扣在頭上,又不顧何大夫無力的掙紮,一把扯過她的右手臂,環在了自己的腰上。

    “您坐好了,咱這就出發了!”戴譽與大娘道了別,腳下發力,自行車就滑了出去。

    何婕被慣性帶著,額角抵上他的後背。

    感受到了背上的重量,戴譽也不以為意,還建議道“您靠著我眯一會兒吧,距離不遠,幾分鍾就到了。”

    心下卻尋思開了,他中午載著小夏同誌的時候,都沒被人家女孩子環過腰靠過背呢,這會兒倒是要被個中年婦女占便宜啦。

    何婕本就暈得要命,何況還帶著個大草帽,沒人認得出她來,幹脆也不矯情了。

    不但摟上了年輕俊小夥的腰,還靠在人家身上小憩了一會兒。

    暗自感慨,上次有這樣的待遇,還是懷著小兒子那會兒坐老夏的車呢,這一晃都七八年了!

    戴譽心細,即便是繞些遠路,也沒挑顛簸的石子路走,一路上異常平穩,不一會兒就將人送到了地方。

    何婕休息片刻,將將恢複了一些元氣,強打起精神問了小夥子的名字,還想招待他回家坐坐,喝杯茶再走。

    戴譽擺手婉拒了。

    他哪能那麽沒分寸呐,人家還難受著,他進去喝茶不是添亂嘛。

    隻叮囑了一句好好休息,便跑遠了。

    周末一整天戴譽都在家中備課。

    為了掌握這個時代的識字方法,他不但請教了大姐戴英,還翻看了侄女大丫的小學一年級語文課本。

    “學認字還得先學漢語拚音?”戴譽詫異於這麽早就出現了漢語拚音。

    “對啊,好像有三四年了,現在的小學生都要先學這個,這是必修課。咱們上學的時候都是用速成識字法或者死記硬背,沒有漢語拚音方便。”因著教學需要,戴英最近還特意去學了漢語拚音。

    戴譽將事情想得挺美,覺得既然有了漢語拚音,那認起字來肯定事半功倍。

    於是,周一下班以後,他信心滿滿地去了掃盲班。

    經過婦聯統計,全廠有二十二個需要掃盲的婦女同誌。

    這二十二人中大多是臨時工,比如洗瓶工、洗菜工、麵案師傅以及一些車間裏幹雜活的婦女。

    廠裏給掃盲班在辦公區一樓騰出了一間辦公室,又從食堂和其他辦公室湊了幾套桌椅,這就算是掃盲班上課的專用教室了。

    今天是第一天開課,領導們都挺重視,楊副廠長和許主席都在。

    不過他踩著時間進門時,楊副廠長正神色不渝地站在教室前麵訓話呢,團委的宋軒像隻鵪鶉似的縮在一邊。

    “政府和廠裏給大家創造了這麽好的學習機會,她們為什麽不來?”楊副廠長背著手,問一個看起來有些風霜的婦女。

    那女同誌麵對領導有著掩飾不住的緊張,期期艾艾道“那我怎麽知道嘛,她們下了班就直接回家了,說是還要回家做飯洗衣服呢,哪有閑工夫來認字,這麽多年當睜眼瞎也沒耽誤她們賺錢過日子……”

    見領導的麵色越來越黑,那女同誌的聲音都變成了蚊子嗡嗡。

    戴譽在最後一排的角落裏落座,聽了她們的話,仔細查了一下報到人數。

    心想,怪不得領導發飆呢,應到二十二人,實到九人。

    挖空心思組了個“掃盲班男團”也不頂用,女工們不買賬啊!

    戴譽被自己的想法逗得一樂。

    “戴譽,你在那笑什麽呢?”楊副廠長正在氣頭上,剛一抬頭就見有個卷毛小子在後麵偷樂呢。

    這感覺就跟上課搞小動作,被老師抓住了似的,戴譽打著哈哈“廠長,您也太矜持了,咋不提前在女同誌之間給我們這五個老師做做宣傳呢,白瞎人家宋幹事今天捯飭得這麽精神!要是輪到我講課的日子,來的人比今天還少,那我就不來啦,我還從沒遭受過這種冷遇呐!”

    這不是冷灰爆豆,方法不對嘛。

    楊副廠長被他說得再繃不住嚴肅表情,也沒了剛剛的氣焰,隻能道“行了,今天先上課,明天戴譽你親自去車間通知大家來上課。我倒要看看,讓你這宣傳幹事本人去做宣傳,能不能將學員們都攬過來。”

    戴譽“……”

    沉默是金呐。

    領導們講完話,宋軒便開始上課了。

    這小子還挺有想法的,怪不得會自告奮勇排在第一天授課呢。

    人家上來就先拿著當天的報紙給大家讀了一段省日報的時事新聞,分析了當下最新政策。

    戴譽和兩位領導聽得頻頻點頭,都覺得他的想法頗有見地。

    宋軒讀完報紙便進入正題,開始教大家通過學習漢語拚音來識字。

    看宋軒年紀應該比他還大幾歲,原身上學的時候是沒學過的漢語拚音的,也不知人家宋軒是什麽時候自學的。

    戴譽感慨,這廠裏真是臥虎藏龍啊,有心人多得是。

    不過,不知是這種按部就班的授課方式過於枯燥,還是大家沒聽懂。戴譽從後排望過去,那幾個女同誌似乎都沒精打采的,有兩個甚至還打起了瞌睡。

    一堂課下來,有文化的人都聽得挺帶勁,真正需要學習的文盲們都覺得沒勁透了。

    什麽阿啵呲嘚,波潑摸佛,像聽天書似的,聽不懂呀!

    戴譽覺得可能是少了一些趣味性。

    翌日中午,戴譽先去廠食堂,跟打飯的大娘做了虛假宣傳,說是晚上自己會去掃盲班上課,讓大家過去給他捧捧場。

    想納鞋底的,縫衣服的,看孩子的,都可以帶去掃盲班,不耽誤大家幹活,邊幹邊學了。

    然後他就跑去廠辦找了今天要講課的張愛國,給他看了昨天做的教學內容。又詳細講了學員們的反應,讓他適當地增加一些互動環節,在課程設置上有些趣味性。

    張愛國明顯也是按照宋軒的思路備課的,一聽說學員們不買賬,當下就傻了眼。

    皺著眉在那想了半天,試探著問“你說我先給大家唱首歌怎麽樣?”

    戴譽忍著笑“唱啥歌啊?”

    “我記得以前有一出秧歌劇就是關於掃盲內容的,叫《夫妻掃盲》。大家不是不樂意來學習嘛,這首歌很能鼓舞士氣的!”張愛國一副沉思模樣。

    戴譽一樂“行啊,那你今天講課前先試試唄,帶動一下氣氛。”

    “不過聽歌名,你也能聽出來,這是一首對唱的歌,你晚上不是要去旁聽做記錄嘛,你跟我一塊唱唄!”

    戴譽“……”

    食堂大嬸的宣傳工作,還算到位!第二次上課時,班裏多了不少人,不過大家帶著的東西也不少,簸箕針線鞋底和孩子,都帶上了。

    張愛國先上台簡單地做了自我介紹,又跟大家普及了一下掃盲的重要性,像在廠辦開會時似的,說了一長串的官話。

    直到嘬手指的孩子都被他念煩了,才突然道“上課前,為了慶祝我們掃盲班開課,我與戴幹事先為大家唱首歌怎麽樣?”

    下麵的婦女早就後悔過來上課了,明明說是小戴幹事給他們講課,這咋又換人了呢。

    有個大嫂都想抱著孩子走了,這會兒忽而聽聞這位張老師要與小戴幹事合唱一首歌,又重新做了回去。

    聽他們唱完歌再走也不遲。

    這年頭沒啥娛樂活動,生活枯燥得很,有人樂意公開表演,大家都很捧場!

    戴譽被點了名,一臉嚴肅地站了起來,走上講台,並不往台下看。

    他怕被別的事情分散了注意力,會將歌詞忘了,隻等著張愛國先起個調。

    台下的二十多人,都滿眼期待地望著台上。

    不一會兒,便聽張老師唱道

    “黑洞洞的天上~”

    戴譽麵無表情地接“出呀麽出星星~”

    “黑板上寫字~”

    戴譽生無可戀臉“放呀麽放光明~”

    “什麽字放光明~”

    戴譽鏗鏘有力“學!習!”

    “學習二字我認得清~”

    戴譽鸚鵡學舌“認得清!”

    “要把那道理說分明!莊戶為什麽要識字?”

    戴譽“不識字不知道大事情~”

    “舊社會俺不識字,糊裏糊塗地受人欺~”

    “如今咱們翻了身,受苦人做了當家的人!”

    戴譽義憤填膺“睜眼的瞎子怎麽能行”

    “哎呦哎嗨咦呦,學習那文化最呀當緊呀麽嗯哎呦~~”

    婦女同誌們在台下看得津津有味,被張老師聲情並茂的表演惹得心下感慨良多,不認字確實是吃虧呀!

    可是扭頭再一看旁邊被趕鴨子上架的小戴幹事,又忍不住哈哈大笑,剛剛想離開的那個女同誌,把懷裏的娃都笑到地上去了……

    楊副廠長和許主席站在外麵背著手往裏望,覺得今天的講課效果不錯,最起碼能將學員們留住,覺得這兩個老師也算是費心思了,尤其是小戴同誌,雖然表情不太自然,但是唱歌還是很好的嘛!

    戴譽的課被安排在明天,他覺得也許明天可以找個借口不用來了,若是用這總方式將學員們的胃口養刁了,想讓她們來上課,必須答應課前先唱一支歌,那他們後麵這些老師可咋辦哩?

    給她們講課咋還得求著她們來學習呢……

    另一邊,機械廠家屬院,夏家的小洋房裏。

    夏啟航被媳婦一個電話喊了回來,剛進門就聽到了一個重磅消息。

    他背著手在客廳裏來回踱步,隱隱有些興奮,又不太確定地問“不會是弄錯了吧?”

    何婕靠在沙發上啃蘋果,見向來沉穩的男人,此時像那農村裏拉磨的驢似的,在客廳裏一圈圈地轉起來沒完,忍不住嫌棄道“你快別轉了,晃得我頭暈。”

    兩個孩子都沒放學呢,她也沒避嫌,伸手一指茶幾道“化驗單都拿回來了,你自己看!”

    將手汗在褲子上蹭了蹭,夏啟航搓搓手,拿起了那張化驗單。

    “你都四十多了,這歲數生孩子會不會有危險啊?”雖然心裏高興,夏廠長還是忍不住憂心的。

    “嗐,婦產科那邊有好多四十多生產的呢。不過我這次確實比前兩次的反應大一些,上個禮拜六,差點暈在大馬路上。”

    夏啟航一陣緊張“你回來怎麽沒提呢?”

    “我以為是中暑或者吃壞了肚子,誰能想到都一大把年紀了,還能再懷一個。”

    她倒是能理解夏啟航的興奮。

    雖然倆孩子是在他身邊長大的,但是懷女兒的時候,因為學業他們分隔兩地,懷兒子的時候,又趕上他事業上升期。孕育這兩個孩子的過程他都沒盡到責任,前段時間兩人說私房話時,他還滿心遺憾來著。

    “幸虧當時有個熱心的小夥子騎車將我送回來的,不然這會兒就麻煩了。”婦產科的徐主任也說了,她算是高齡產婦,胎相不太穩,需要臥床靜養。

    夏啟航還沉浸在再次當爹的喜悅中,聽說媳婦遇難時有好心人襄助,不禁滿懷感恩。

    “這小夥子是廠裏的同誌嗎?若是還能找到人,咱們得好好感謝人家。”

    何婕邊回想邊慢吞吞道“應該是廠裏的,我在廠對麵的修配社見過他一次,好像是那裏的修車師傅。”

    那小夥子長得異常精神,她有些印象。

    “你問了人家的名字沒有?我明天要專程過去感謝他,這種好人好事也是可以宣傳報道的嘛。”

    “人家幫了我,我能不問嘛!”何婕做出“我哪有那麽不靠譜”的嫌棄表情。

    “問過啦!那小夥子說他叫雷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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