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樹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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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 纖纖去接兒子。
她把車停在黃先生家的花園停車場,下來一看,前後左右都是來接孩子的豪車。
門口陸續有大人牽著小孩走出。
她正想進去, 忽聽身邊有人道“白小姐。”
轉身,黑色加長林肯後座的車窗緩緩下移, 露出一張眉清目秀的俊容。
那人以手掩唇, 輕咳兩聲“……好久不見。”
纖纖問“你來接路平平?”
路洄沒有下車,隻微側過臉, 隔著車窗與她講話“是。正好順路, 接他一起回家。”他笑了笑,饒有興致地望著她, “聽說你準備進娛樂圈, 馬上就要進組演戲。”
纖纖點頭。
路洄雲淡風輕道“據我所知, 秦措從小就討厭曝光, 你知道他對秦霧保護的有多嚴密麽?”
纖纖又點頭。
路洄的目光帶著深意, “白小姐, 恕我直言,他願意給你出演女主角的機會, 答應讓你在人前露麵, 可不是因為寵愛。你好自為之——”
“路先生。”纖纖打斷。
路洄看著她, 神情溫和有禮,依稀卻透出一絲輕慢, “白小姐不認同我的話?”
“你是個二十好幾,快奔三的大男人。”纖纖說,“怎麽總幹背後嚼人舌根, 挑撥離間的下作事情?就知道當長舌夫, 你沒點別的追求嗎?”
路洄臉色微變, 壓下心頭的窘迫和惱怒,淡然道“既然白小姐不領情,那我言盡於此。”
纖纖笑道“領情,我當然領你的情。還要多謝你的五億,我拿去投資,今年能賺一大筆。”她的眼神勾著他,笑容愉悅,語氣也甜“秦措對我都沒那麽大方,路少,你真好。”
提起那五億,路洄心知她有意嘲諷,神色更難看,默然不語。
纖纖看見路平平從大門出來,路家的司機上前接他,便道“我進去了,路少,後會有期。”
路洄叫住她,“白小姐。”
纖纖回頭,“還有事?”
路洄語調清淡,說“也沒什麽,就是想請你以後放寬心。秦措既然和你兩情相悅,我們路家也不是棒打鴛鴦不講理的人。家父說了,會找個日子,親自到秦家祖宅,與秦老先生商談正式取消婚約的事宜。”
纖纖頷首,“好。”
“我很好奇,你是不是真有能耐力排眾議,嫁進秦家。”路洄唇角微微上揚,手指按了一下,車窗漸漸關閉,於是他再也不掩飾心底的蔑視,冰冷道,“對此,我拭目以待。”
纖纖頭也不回,隻說“你好八卦。”
經過路平平身邊,那穿著量身定製西裝的男孩止步,“壞女人,秦霧還沒出來呢。”
一名高挑的禮儀老師正巧走過,皺眉指正“路少爺,不可以不講禮貌。”
“我都上完課了!”路平平暴躁,“煩死了。”
禮儀老師搖頭,心想,這日後長大了又是一個紈絝子弟。
纖纖沒理他。
路平平坐進汽車,叫了聲“大哥。”
路洄說“今天玩的開心嗎?”
“玩什麽啊,不就是上課嗎?一會兒說我坐姿不對,一會兒說我喝茶舉杯的動作不行,我根本就不想來!”路平平氣鼓鼓的,過了片刻,又笑,“不過我今天可厲害了,大家都圍著我問東問西,以前他們隻吹捧秦霧。”
“哦?為什麽?”
“因為爸爸認識r gf。”路平平轉過頭,很興奮,“大哥,爸爸到底認不認識那個人?”
路洄輕拍他肩膀,笑,“以後會認識的。”
路平平忙道“那他們能一起拍張照片嗎?我帶來聚會,讓大家見識見識。”
“平平。”路洄沒有正麵回答他,隻道,“你放心,以後在這種場合,所有人的焦點都會是你,不是秦霧——大哥保證。”
許玲在房門外就聞到煙味,一打開,繚繞不散的煙霧嗆的她直咳嗽。
“你抽了多少煙?想得肺癌早死嗎!”她罵。
男人靠坐窗邊,手裏夾著一支煙,不知多久沒合眼,滿眼的紅血絲。
他吸一口,吐出。
許玲一邊咳嗽一邊問他“白纖纖發的這是什麽東西?這不是賬單嗎?她說叫我有不懂的問你——許妄!”她受不了兒子的頹廢,“你說話!”
男人笑一聲,極盡諷刺,“你交給妹妹的任務,她完成了。”
許玲愕然,“完成了?”
“你不是讓她拆散秦措和路盼寧嗎?”許妄摁滅煙頭,又從抽屜裏拿出一包煙,打開,取一支,“她說會留在秦措身邊。”
許玲不屑,“她想留就能留?”
許妄慢聲道“我覺得她能。”他又點燃香煙。
“你別抽了!”許玲怒道,“真想早死?!”
“死了又怎麽……”許妄咳嗽一聲,諷笑,滿不在乎,“以前還有妹妹替我流兩滴眼淚,現在隻有你,死了都會罵我不如秦少爺,是不是?”
許玲一滯,冷硬道“她不是你妹妹,她不配。她隻是我從路上撿回來的野丫頭。”
許妄不與她爭辯,沉默吸煙。
許玲皺眉沉思,“白纖纖說她會留下……不,不可能。秦家那女人,還有那個鐵石心腸的老頭子,他們怎麽會答應白纖纖進門?不可能,當初我都不行,憑什麽她可以?”
許妄淡淡道“秦措要她。”
“那是他不知道白纖纖是我們的人。”許玲陰毒地笑起來,“假如他知道,會很難過吧?他怎麽麵對自己的兒子?還有那個女人,如果她知道白纖纖是我一手調較的武器——”
“秦措知道。”
許玲呆住,很久很久,隻死死地瞪著他,以一種震撼而可怖的目光。
最終,她瘋叫起來“不!他知道的話,早把白纖纖轟走了,白纖纖一次次騙他,還拿他媽的錢出國,他又不是找不到更好的女人——他為什麽能做到這一步?他為什麽……”
許妄一支煙吸完,摁滅,往房外走,與她擦肩而過,停住。
“他為什麽能做到爸爸沒能為你做到的程度。”他緩慢地說這一句話,對她譏諷一笑,不知憎恨更多,亦或可憐,“你想問的是這個,對嗎。”
他下樓,啟動車,踩足油門。
深夜行駛,路上無人,他漫無目的,隻憑直覺駕駛。等回過神,已經到了陪伴他整個童年的老街。
經過拆遷、改造,這裏早已麵目全非。
可他仍能清晰地記得,所有的一切,宛如刻入血肉。
“哥哥,你回來了,我等你好久。”
“哥哥,你別抽煙啦,對你不好,你看書上的圖,煙抽多了,你的肺就變成這鬼樣。”
“哥哥,等我們長大,日子會變好的。我保證。”
“哥哥。”
許妄咬牙,手指微微發抖,去摸口袋裏的香煙盒,撲了個空。
沒帶。
於是連緩解疼痛,麻木自己的東西都沒有,隻能陷進無邊無際的回憶黑洞。
哥哥,哥哥。
他突然想,如果當初他不管家裏的瘋女人,帶著白纖纖離開這個地方,他們現在會怎麽樣?
如果白纖纖沒有去秦措身邊。
如果他們不用被長輩的枷鎖和扭曲的束縛。
是不是,也能過的快樂?
有些人,總是在身邊的時候,可有可無。失去了,撕心裂肺。
那個女孩是他童年裏唯一的美好記憶,一旦失去,便如整個童年的坍塌,他失去了一部分自己。
許妄摸索著開窗,隻覺得透不過氣。
他想起那天在飛機上,他先起身離開,往光明走去,留下身後的她,自以為贏的漂亮,贏的瀟灑。
原來,原來。
被留在黑暗中的人……是他。
回家路上,纖纖覺得秦霧的情緒不太對,問他,他也不說,默不作聲。
等到了海之嶼,吃過晚飯,她又去兒子的房間。
秦霧坐在他的小書桌前,埋頭奮筆疾書。
他在寫卡片。
纖纖起初以為又是準備寄給某個聲優或者動畫片製作組的東西,結果走近一看——to: 父親。
是寫給秦措的。
秦霧握著筆,一筆一劃很細致地寫。
[父親,就算你不是世界首富,我也永遠支持你。]
想了想,又搖頭。
他把這張卡拿起來,放在一邊,選了一張新的空白的,繼續填寫。
[父親,就算你不是世界首富,我也永遠愛你。你不要有壓力。]
纖纖說“小霧。”
秦霧回過頭,非常嚴肅,“母親,你也來寫。”
他邀請。
纖纖笑笑,“你寫就好了。你爸爸收到會開心的。”
“你也要。”秦霧堅持,拉她的手,“這種時候,父親需要我們的支持。”
纖纖為難,想說你爸本來沒壓力,收到以後可能會有壓力,但麵對孩子的一片心意,怎好意思潑冷水。
她提起筆,在秦霧的字跡下,添上自己的。
[如果你不是世界首富,我會更愛你。]
秦霧高興了,“母親,你去給父親吧。”
纖纖問“你怎麽不自己去?”
秦霧有些忸怩。他轉向一邊,假裝忙碌地整理桌麵,“我有好多事情要做,待會兒我要睡覺。”
纖纖“不好意思啊?”
秦霧抬起手,放在唇邊,打哈欠,“好困。那麽晚,我要睡覺。”又催她,“你去,你去。”
纖纖抱他一下,說“晚安。”
秦措不在書房。
纖纖敲他房門,發現門是半掩的,根本沒關。走進去,見他抱著電腦窩在寬敞舒適的單人沙發,領帶已解下,襯衫領口往下,散開三粒紐扣。
秦措沒抬眼,“你就不用敲門了。”
纖纖走到他身邊,遞出卡片,“喏,兒子給你的。”
秦措抬一抬手,先沒接,指尖順著她手背而上,劃出一道又輕又癢的線,接著握住她手腕,一拉,雙臂環住嬌軟身軀,又按著她的手,攤開那張封麵是火王大金剛的橙色卡片。
他看見秦霧的話,笑一笑,指尖摩挲兒童稚氣筆跡下的另一行字。
“好像不止是兒子。”
纖纖咳嗽一聲,合起卡片放到茶幾上,“是啦,也有我。”
秦措說“白小姐。”
她回頭,對上他目光,幾乎被暗火燙傷。
男人眉眼再正經不過,低低問“有沒有實質性的鼓勵?”
“……”
秦措翻開她的手,垂眸,指尖在柔嫩掌心一筆一劃寫字。
[做嗎?]
纖纖說“今天——”
“有時候壓力真的很大,忍久了傷身。”他輕聲說,又把她的小手反過來,在手背上繼續寫。
[會漲。]
“今天不方便。”纖纖抽回手,瞪他,“還有,你不要把小霧那麽純真的話扭曲成……你思想正常點。”
秦措起身。
纖纖問“你去哪裏?”
“洗澡。”
“……”
等秦措回來,又擠到女人身邊,發現她抱著他的電腦,正在看每日財經要點推送,津津有味。
他氣不打一處來,輕掐她腰上軟肉,她往旁邊躲。想起她剛才說生理期不方便,他伸手覆上她肚子,“疼嗎?”
纖纖說“不疼,沒感覺。”
秦措“……”
這時,纖纖的手機震動一下,屏幕亮起。她拿過來看了看,是劇組和她對接的金姐發來的消息,全是見麵會相關。
她按掉,轉過臉,發現男人的眼角餘光也才收回。
“想看?”她舉起手機,劃到微信界麵,“隨便看,我的微信比故事會都精彩。”
秦措沒跟她客氣,接住。
纖纖關掉一個網頁界麵,又開別的新聞鏈接,一心二用,笑道“當初我說 多的是,不是騙你的吧?他們發再多,我也不回,慢慢的,他們可能把我當成樹洞,經常自說自話的講述人生經曆。”
秦措沉默。
她不以為意,繼續說“我平時沒空看,隻有一次,偶爾發現一個高中同學的長篇大論。他說他大學就出國了,畢業進入世界五百強,本來好好的,他腦子一熱想要自己創業,結果被人騙的好慘,差點想不開自殺。”
然後,她一時興起查看老同學開的公司,發現挺有前景的,就叫人投資。
現在賺很大。
當然這就不用告訴秦措了。
她推他,“你們高中同學要辦聚會,你知道嗎?你今年還是不想去……怎麽了?”
秦措臉色陰沉沉的。
——這都是什麽東西。
[白同學,很多年沒見,也不知道你這個賬號還用不用。我隻想告訴你……我老婆生了個女兒,我起名纖纖,為了紀念你,我永遠的初戀。]
秦措打了兩個字,‘人渣’。又刪除,關閉對話。
再點開一個聯係人,也是最近發來的消息。
[秦措換頭像了,你們還在一起嗎?]
[我沒有別的意思,我知道你們有個孩子,應該三歲?四歲左右?]
[其實我上個月檢查出不育症,問題在我。未婚妻和我分手了。]
[不瞞你說,這麽多年,我一直沒有忘記你。]
[我始終記得每天早上你對我說的那句交作業。]
[我們能見一麵嗎?我真的不介意你給別的男人生過孩子。如果你願意,我會對你的孩子視如己出,給他最好的關懷。]
接著是一堆收支流水賬單截圖,以及年薪、工作單位等信息。
手機差點被捏碎。
秦措起身,倒一杯冰水,仰頭飲盡。
……世界上竟有如此厚顏無恥的人。
不僅想搶他女人,連兒子都要搶。
纖纖說“秦措——”
“同學會是麽?”他看著她,平靜道,“去,你和我一起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