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那天上有一雙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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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崖上的石塊,土石隙間的草,低垂莖葉的花,山頂上零星散布的樹,因為漫天劍雨再現之後,很自然地開始抖動,仿佛在恐懼那些劍氣。

    葉啟站於環繞流淌的細沙之中,站姿筆直如劍,他伸手揉著雙眼,然後一雙瞳孔逐漸快速地明亮起來,看著細沙之外的衛光明,表情冷然雙手同時刺出。

    明明殺意冷然,但他刺出的雙手卻像是撥開雲霧的山風,顯得輕柔自然,隨即,細沙亮起的澄澈光芒霍然變得刺眼,流動的速度變快,天地瞬間透亮,空氣中巍然傳來一聲劍吟,萬劍一頓,悍然刺出。

    空間被分割成了無數塊,如映在水麵的天空被千尺之上的白練擊成碎裂的銀點,每一個銀點之上都有著蔚藍如洗的蒼穹。

    光明照耀世間,總是需要空間來行走,如果空間破碎,該如何再普照人間?

    衛光明在劍氣之下,身形顯得佝僂異常,他的衣衫被劍氣刺來鋒芒割裂,他的手臂上生出了光明都無法愈合的裂口,他的發絲雜亂就像暴風之下一堆吹不走的雜草。

    他凝重地看著那些刺來的劍氣,看著那流動極快的沙河,這不是陣,而是劍陣,所以,是劍,無距加天魔兩大境界的一劍。

    時間的流動忽然變慢,萬道劍氣還在流動,但軌跡能夠用肉眼察覺,衛光明看向蒼白的天。

    太陽在他的注視下變大,便是一道沛然的力量灑落,無視烈陽與人間的距離,無視被切割刺穿碎裂的空間,落在了他蒼老的身軀之中。

    此時的境遇對於這位光明大神官來說並不陌生,十幾年前他就曾經邁出過那一步,領悟到了昊天的啟示,他完全放開了自己的心神,接受著昊天賜下的這道不是人間的力量。

    忽而,他老淚縱橫,落下的淚水在那股力量的映襯下,變作了晶瑩的玉珠,與烈陽一樣的刺眼。

    本是刹那,但對於衛光明而言,他已經看過無數年的輪回,他深邃的雙眸看向那數萬道劍氣,劍氣刺來的速度已經恢複了先前。

    他從未收起的食指出現一道宛如實質的白色光輝,散發著聖潔乳白的光絮,威壓降在山上,好似天崩。

    光絮密集灑落,幾縷光絮如雨傘般落在他的身前,護住了他的身體,更多的光絮凝結成光束,如陽光一般照射在了那些劍氣之上。

    萬道劍氣而來,虛空便就破碎,而當光絮灑在劍氣之上,卻是硬生生地止住了不斷破裂的空間,它們與那些劍氣糾纏著,迸發出的氣機遮蓋蒼穹,而後,世界俱靜,再無光亮。

    山上再無一絲聲響,隻有劍氣與光絮之間不斷互相磨滅,但伴隨著的迸發而出的氣機,卻攪動了山外風雲。

    漆黑厚重的雲從八方湧來,難以聚集在山頂之上,隻能在山外凝結,故那些雲顯露世間的樣子比長安城最上好的墨還要黑,雷霆在盤踞了不知多少方圓的魔雲中穿梭灑落,因為山上無聲,也同樣沒有雷鳴轟響。

    忽然,一聲驕傲至極的鳳鳴在長安城那座朱雀繪像中傳出,朱雀脫離石身的桎梏,揮動著燃燒起來的翅膀飛在了長安城中心,整座長安城都溢出了光華,每一塊磚瓦,每一粒土壤,每一棵樹,每一朵花都在溢散著光華。

    “這次的朱雀是真的活了。”陳皮皮看著身後那座城池,因為心中的震動聲音像是吼出來的一般。

    偏生身為驚神陣的主人顏瑟卻不為之所動,也沒有看向山頂那兩位五境之外的高手爭鋒,他看著透亮的山頂上方,看著山頂外圍繞著的厚重黑雲,眼睛微眯成線。

    “一直以來都有猜測,原來真的是對付你的。”

    陳皮皮來自知守觀,又是頗受後山所有人喜愛的十三先生,他自然清楚那座陣當下的主人是誰,他滿是不解地看著顏瑟,天上有什麽,竟然你連自主複蘇的驚神陣都不去理會。

    “那裏有一雙眼睛。”

    陳皮皮看在天上,隻是看到了滾滾的黑雲,與黑雲中間依舊蔚藍有雲的天,哪裏有什麽眼睛?

    山上的戰鬥還在繼續,劍氣與光絮交織著,形成了一道鮮明的線條,線條一邊是碎裂的空間,另一邊是山崖本來的樣貌。

    “你還信光明嗎?”葉啟看著天上,忽然問道。

    衛光明也看著天上,語氣堅定說道:“每一位光明神座必定永遠心向光明。”

    昊天代表光明,但光明一定不是昊天。

    葉啟點頭,很是欣賞地看著衛光明,說道:“如果西陵的人都像你,世間哪裏會有書院。”他的語氣不是疑問,是在說著一件本來的事實。

    “要找一個心中隻有光明的人,哪裏會那麽容易?”

    葉啟將劍十二拔出劍鞘,雙手緊緊握在劍柄上,劍尖指著衛光明,說道:“請光明大神官看劍。”

    衛光明擺手,簡單說道:“請。”

    劍出,流落著的細沙瞬間褪去了所有色彩,流淌回了崖上放著的陣盤之中,萬道如雨般的劍氣收斂回了碎裂的空間之中。

    請衛光明看劍,那這一劍也必然是純粹至極的劍。

    純粹至極,便是簡單至極,葉啟青衣簌簌,將劍刺出,然後,他周身事物俱無,天地至暗再無光彩,隻剩下了一柄在黑暗中並不耀眼的刺出的劍。

    衛光明的身體變得輕盈了很多,身上那身不沾塵埃的白色寬衣變大了很多,他伸出雙臂,那雙臂膀上早已不見血肉,隻剩下了晶瑩剔透的白骨,他對著天上行出一禮,隨後化作一道光芒,將至暗的山頂又重新恢複光亮,迎向了那簡單至極的劍。

    光芒與劍碰在一起,沒有充滿毀滅的氣息與元氣交織,兩人腳下的崖坪隨著整座山都變得虛無,然後天穹來得極近,讓無邊的天幕成了那一劍與那道光幕的背景。

    能讓天地生出變化,一定是人間最恐怖的力量,然而天穹高高在上,再為強大的修行者還是螻蟻,螻蟻怎能觸及天穹?又怎敢讓天穹接近人間,讓天成為人的背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