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八十六章,當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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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氏很快投入到招待客人的行列,在她看來家裏的一切客人都是老太爺的顏麵,事實上也對,如果有人癡迷於元秀高嫁入豪門,其實不對。兒女情長終有消逝,日子流水柴米油鹽,維係元秀夫妻情濃如初的是流水般的日子,而不是轟轟烈烈到拋棄一切的愛情。
再說公主讓衛王出京定親,為的是元添進,因為公主能夠確定元添進當年遷往新集居住。
老學究之女郭氏,和她的父母想的不一樣,她對於父親的反感自小到大,郭老夫子認死理兒,凡事沒有變通,曾經有人要帶他上任做師爺,老夫子說對方品行不端,“怎配我低腰服侍”,甚至有人過年請他寫春聯,總有一百個大錢相送,郭老夫子也要挑挑對方品行可好。
不出門做師爺的損失,郭氏看不見,一百個大錢的春聯也不肯寫,人家走到鄰居家裏,另請了個讀書的寫了,一百大錢送上去,鄰居家的女孩兒吃了雲片糕。
郭氏回家問她的娘討,她的娘被大姑子小姑子折磨的心頭發灰,當丈夫的不肯幫腔視若未見,這種夫妻相處方式在百姓家裏不少見,她的娘對丈夫也有怨言,她的娘沒好氣“你有清高的爹,吃清高就飽,吃什麽雲片糕。”
怨言說完,郭氏的娘和郭老夫子還是一對夫妻,大姑子小姑子全出了門,夫妻自然慢慢的好起來。
再加上郭老夫子又多出來元老太爺這個知己,逢年過節的時常照顧銀錢,郭氏的娘想想這清高能換錢,能換成她一日三餐裏的充盈,出門時的一件新衣裳,夫妻自然慢慢的好起來。然後女兒定給元家,郭氏的娘想想丈夫這清高就像買了一塊劣田。
種麥不活,種稻不活,隨便灑下一把果籽,它豐收了。
郭老夫子一生參加科舉沒有出過本省,元老太爺是殿試宮變上的風雲人物之一,在京裏小有名氣。
兩下裏本沒有過多交集。
老太爺膽戰心驚回家去,從此不敢露頭角,可心裏實在苦悶,覺得抱負沒有施展,膽先碎了一地,氣憋在心裏就一心一意的讀書育人,他幫家貧的尤認出盤纏赴科舉,其實幫的是內心中以前的自己。
心裏想什麽,就吸引什麽,本鄉本土的一些夫子們漸漸入眼,郭老夫子數回罵走“送錢但品行不端的人”,從閑話裏傳到元老太爺耳朵裏,他前往拜謁,雙方一見如故。
老太爺起了家業,源自於他的風骨被貴人欣賞,此後直到元秀成親,才確定誰是當年救他又贈他巨款的恩人,但不影響沒確定恩人的這些年裏,元添進內心有數,殿試上諫並非沒有成果,金殿上的貴人們有同道中人。
他有風骨而發家,自然而然的從風骨這個角度尋知己。
和鄉下夫子們談談說說,這種交往不出本鄉本土,在元老太爺沒有在本省出名以前,三寶縣城也聽不見,這極大的滿足元老太爺苦悶的心,三個兒子的親事皆是這樣定下。
要問老太爺幾時在本省出名,新集學裏出了官員,問問原因,有位元夫子給他們上課,這位元夫子是新集學子們的榜樣,他窮書生進京,帶回數千的銀子,據說給官不做。這種出名讓元老太爺戰戰兢兢了一陣子,後來發現無事,他隻要不跳著出頭,本省裏自然有名士年年壓過他。
老太爺安心的教書就好。
定親後,郭氏非常非常的喜歡公公過來,她見到未來的公公嘴巴特別甜,等公公走了,又恢複尋常對父親的挑剔。
都是讀書人,公公是什麽樣兒?你又是什麽樣兒。每天隻會念君子固窮守我大德,喝西北風也可以過日子。
這句“都是讀書人,公公是什麽樣兒”是郭氏娘的原話,郭氏一聽入耳,她娘說完丟開。
而郭老夫子連自己妻子怎麽想都不推敲,何況是孩子?
郭氏到元家以後,非常非常想得到公公的歡心,然後發現和自己想的不一樣,公公最看重的是長子元遠,想當然的重視長媳嚴氏。
從長幼來看,這沒有錯,郭氏覺得看不到自己的出頭之日,就像在家裏那樣,爹說話管用,娘說話管用,哥哥說話管用,到她這裏,最小的孩子說話沒用。
她一心一意的討好公公,未免冷落婆婆,當婆婆的看在眼裏,婆媳關係一般。
等到郭氏想通奉承婆婆時,元遠做官夫妻離家,元老太太去世秀姐管家,元遠丁憂三年也不可能改母親遺訓,這就家裏有一位老太爺,還有三個成年的兒子兒媳,秀姐管了家。
郭氏豁然開朗,這是讀書人的家,科舉是頂點。不是有句話,忠孝不能兩全。她的公公又對長子元遠說,盡忠如盡孝,你在外麵好好照顧一方百姓,就是我的孝子。
郭籬做官後,有一口氣在郭氏胸口翻騰,她想,我們也盡忠去了,在衙門上能進錢,在家裏早請安晚進安的,也是給秀姐做陪襯,到年終的時候,老太爺嗬嗬“秀姐今年又操勞了”,聽來聽去還是大房是孝子。再說二嫂甄氏為人精明,郭氏沒有勝過甄氏的信心。
郭氏就出了這一口氣,鼓動三爺元運出了門。
然後發現哪哪都不對,元秀高嫁她沒有趕上,元運反倒摘了官,賭氣住在郭籬家裏,等被娘勸回來,又發現自己耽誤招待貴客,憲王妃已經開始購買本地特產,準備回京送人,她在做回京的準備。
郭氏急忙忙的奉承憲王妃,甄氏看在眼裏暗暗生氣,但又不好說什麽。黎氏看在眼裏覺得丟老師的人,可郭氏回來後沒少嘲諷她們母女賴吃賴住,黎氏機靈不跟她生氣,再說母女就要進京,丈夫在京裏的話,確實如甄氏所說,三年五年的也不用想著回來,尤認在哪裏做官,哪裏就是母女們的家。
憲王妃和跟的人不可能看不出來,大家默不作聲,對於別人家務事不做評價。
好幾回的,元慧懟了郭氏,因為她總想表現自己的殷勤招待,慧姐說早上備粥,郭氏說應該備飯,慧姐說中午煮火腿,郭氏說火腿膩應該換成魚。
元慧沒有雜心思,毫不客氣的反駁郭氏,告訴她“我管家喲,三嬸你聽我的就行。”郭氏漲臉麵容斜眼甄氏黎氏,這兩個婦人交頭接耳說生意,應該沒看見。
郭氏回房裏氣苦,卻無人訴說。
星清月明,零星的燈火照亮這是小小的鎮子,這個朝代的夜是真正的夜,鄉村陷入寂靜的暗裏一動不動,偶爾的燈火不像明亮,更像鬼火。
這裏住戶少的原因。
元運這樣想著,新集的夜晚有酒樓茶樓青樓的燈光,遠比這裏熱鬧的多。
他坐在坑坑窪窪的門檻上,耳邊聽著兩個老人的說話聲,什麽殿試什麽入宮,什麽翰林權臣,什麽生死相別那是元運從不曾知道的歲月。
這是一個不小的院子,一個人住著未免寬大,前門關著,那裏有個雜貨店,院子裏堆放著貨物,有個廚房,微弱的灶火照著得全做菜的身影。
菜種在院子裏,水井也在院子裏,拔出來洗出來炒出來就行,這鎮隻有幾十戶的人家,不可能有大菜場,自己種什麽就吃什麽,沒有魚,肉不知道放了幾年,走了油有股味道,是主人能拿出來最好的葷菜。
“啪啪啪”雜貨店門被拍響,有人高聲罵“又睡死的老東西,阿三爺我要酒,快開門,不然我打破你的店。”
堂屋裏飲酒暢談的兩個老人齊齊扭頭,元運在這裏,其中一個是元老太爺,他警惕的睜大眼睛,問另一個布衣的老人“老古,你在這裏果然住的不平靜。”
那人還在罵,老古蹣跚起身“等我打發他走,也就平靜下來。”
元運、得全一起走到院子裏,向老古道“你老且住,等我們拿下,明天送官。”
老古擺手“鄉裏鄉親的,送什麽官。我破費一些酒,就打發他走。”他讓元運和得全不要跟著,獨自打開雜貨店門,有一個醉漢闖進來,一頭紮到院子裏,對著油燈下的元老太爺看看,又瞄見筆直站著的元運和得全,有些凜然,他熟悉放酒的地方,抱起兩壇酒就走。
老古腳步慢,這個時候才跟他到院子裏,道“啊呀,你不要搶,店裏有打開的酒,你跟我來,我送你幾斤。”
“去你的吧。”醉漢一肩膀撞倒老古,拔腿就跑。
老古手扶地麵試圖起來,還在阻止元運和得全“不要追他,算了算了,鄉裏鄉親的,今兒你打了他,他後兒報複回來,不得平靜啊。”
元運沒法,送他回座,得全關門。
元老太爺看著老古的狼狽,忽然一笑“想當年的古大勇如今變古大蟲。”
“想當年,”老古倏的來了勇猛,咧開沒牙的嘴笑“老元你還記得嗎?殿試那天我說帶刀子,又怕搜身,可不帶刀子又怕事情不成,兄弟們全死在宮裏沒人收屍,好歹也得送出來兩個,我故意摔傷腿,買了個硬拐進宮。那宮門檢查的嚴,把老子傷腿包紮硬是打開來看看,才許我帶拐進去。”
元老太爺大笑“你送出來幾個?”
“小邵,小雷,小邱這幾個也有良心,看著你被拖走,我要拚命,這幾個拚了命把我拖出宮,我說還得給你收屍,不能離京,他們說五十裏鋪等著,否則一個也逃不出來可怎麽辦。果然,我們出京沒多久,京門就關上。老元呐,後來搜索到五十裏鋪,我們被迫離京,第二年小邱進京往亂人崗尋你的骨頭,差點被野狗咬。我們沒有辦法,給你立了一個衣冠塚。”
元老太爺道“難怪我年年有財運,敢情你們年年給我送錢。”
“那是,沒少燒錢給你。”老古說到這裏,無奈歎氣“翰林權臣倒下,我就沒了精氣神,原本躲他們我住在這窮鄉僻壤,我也懶得搬。這裏沒什麽好,不過平靜而已,遠的縣城收稅都不願走道。老元,虧你倒尋了來。”
元老太爺微笑“洛星子那裏才叫難走,尋你,還好。”
“他也活著?我有一年手裏有錢,我說打聽打聽別人過的可好,我聽說他死了。”
“沒,搬的遠,親戚們當他死了。他現在我家,老古,你也搬我家住吧。還有小邵小雷他們,把住址給我。”
“都死了,我明天陪你往墳頭上看看,哦哦,看你如今有錢模樣,小邵留下一個女兒,在婆家過的不好,你可拿得出十兩銀子送她,她帶著兩個孩子吃不好穿不暖,前幾年我有力氣,還往她婆家年年吵鬧,送些東西給她。如今我吵不動了。有十兩銀子在我們這窮地方就可以自己過,那糟心的公婆和丈夫不要也罷。”
“帶她一起去我家吧,重新尋個丈夫。”元老太爺道。
老古哈哈大笑“不愧是你,還是當年的你沒有變,一點兒也不迂腐。”
“迂腐什麽,我還是當年那個敢往殿試上諫的我。”元老太爺倒杯酒一飲而盡,酒水下肚,淚水盈眶。
老古也流淚“那,去你家?”
“去我家。”
元運站在一旁,莫名的也有心酸。
第二天一早,老古大開店門,把家裏的東西盡情送人,他妻子去世後,膝下空虛,鄰居們有照顧,院子送給鄰居們。
臨走時,讓元家父子等等,老古蹣跚著砸開一家門,揪出昨夜醉漢,當街打了十幾拳,罵道“爺爺當年京裏逞威風,還沒有你呢。我拳讓少壯,你就以為老子拳頭不硬了嗎?”
元老太爺大樂“你到底是爺爺,還是他老子?”
“論輩分是他遠房爺爺,論拳頭當他老子。”
老古又罵了醉漢幾句不許再欺負鄉裏,這裏住的全是親戚,元老太爺帶來兩頭大騾子,兩個老人一人一頭,向鄰居們道別而去。
元運和得全地上走。
老古道“二小子,我和你輪流坐,過會兒我讓你。”
元老太爺道“別管他,不給他買騾子,就是讓他感受官轎和走路的不同。”
第一站到縣城,往衙門裏告狀,送上和離書,沒多久,小邵女兒帶著兩個孩子過來,公婆跟在後麵罵,到衙門裏才不說,當堂簽字按手印,兩個騾子再次上路時,後麵跟一輛雇來的車,元遠這才有車坐,他和得全坐車尾,趕車的在前麵,車裏坐著小邵的女兒和兩個孩子。
尋到最近的運河碼頭,老古帶著小邵女兒和兩個孩子上船。船開後,這些天也沒有弄明白的小邵女兒問道“古伯,什麽是和離?”
“就是你揣著這張文書,再嫁個丈夫無人能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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