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四十章,一鍋糊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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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欒英生日在月底,今天欒景可以住店鋪,他踩著大雪,未免有打滑的時候,感覺踩在艱難的世事之上。

    “壞蛋,你們嫉妒我,我有英哥,剛在衙門裏舒心沒幾年,不升官沒什麽,差使能當出一些滋味,去衙門就不怎麽苦,你們這些混蛋,明天我可怎麽去衙門,別人又會怎麽樣看我”

    嘴裏喃喃罵著,欒景在店鋪外麵停下腳步,望著厚棉門簾透出的餘光生畏。

    他還能進去嗎?

    一陣飛雪掀起衣角,上方同時有雪飛進衣領,欒景身上有皮裘,主要是心裏寒,狠狠的打個激靈,促使他一溜小跑衝進店鋪。

    經過店堂,對著左右讀書人點頭哈腰,一口氣衝進後院,正房和兩廂都掌燈,賀寧站在東廂門外出神。

    欒景堆笑,借著餘勁衝向正房,背後沒有質問聲,他反而走不動了,濃雲重陽迎出來,欒景把後背給她們,已是扭身回到賀寧麵前,再次送上笑臉“老賀?”

    賀寧被打斷心思,愣上一愣,想明白了,也笑上一笑“你回來了,”就繼續出神。

    欒景更愣住,咦,消息飛的快啊,我下午在刑部呆到晚上才回來,這中間父親有話進來,嶽父和大舅兄有話進來,吳天雄也托著關係送話安慰,小辟邪那裏肯定早就知道,他的消息該有多靈通不是,你們不可能不知道啊。

    沒聽到一個字指責,欒景哪哪都不對,再次笑的麵頰酸“老賀,你在這裏沒事兒?”

    賀寧恍然大悟,他確實知道欒景被密告,但是綠竹送信來時,還有一個字,“該!”,一般綠竹表達憤慨,賀寧就不再表達,綠竹一個人能把全天下的憤慨全表達完,賀寧想生意就好。

    欒景有事呢,他自己擔著。他可不自己擔著,還能找誰擔?

    欒景沒事呢,他繼續過日子。

    這裏沒有寧哥的事情,而賀寧想的事情較為重要,他沒功夫理會欒景心情。

    賀寧再次笑上一笑,做生意的,習慣性一開口先笑,倒不是賀寧存心安慰和助長,他道“我沒事兒,天冷,你進去吧。”

    欒景如得大赦進正房,濃雲端晚飯送來,他吃上一口,忽然鼻頭發酸。

    綠竹不在,這一年裏大多陪傑哥在護國公府,賀寧有時候晚上算賬後過去睡,有時候留在店鋪。

    不是綠竹貪圖護國公府衣食住行,店鋪裏衣食住行也不差,是元秀、燕燕和綠竹的好,應該遺傳給三個孩子,欒英和雲龍最長隔一天就要看一回賀傑,這天氣冷,為方便他們看傑哥,綠竹一般不回店鋪。

    燕燕上午還在店鋪裏幫忙,下午過去的。

    欒景想像中的指責什麽的沒有出現,他滿腹心事的睡下,自己翻來覆去的不安寧。

    第二天去衙門,也是做好準備會聽一些話,上司喊他過去“寫給刑部的公文昨晚已送去,你做官後,倒也得體,我如實而寫,如實而發,你安心當差,刑部會查明的。”

    欒景的眼淚奔湧而出。

    他做官後也有晚上吃花酒的事情,但是在這樣的朝代,青樓是可以存在的生意,很多朝代一會兒查官員不許狎妓,過了這陣子又不查,欒景吃花酒隻要沒被刑部逮住,在他的上官眼裏就不失官體。

    他的上官自己一年到頭的,也有去過青樓。

    欒景做官後,和馬得昌在街頭遇到,也有打架對罵出來,但是沒被順天府抓住,在他的上官眼裏就不失官體。

    欒景到苑馬寺的時候,什麽也不懂,幾年間,他不算老公事,也能頂個人使用。一個衙門裏不可能個個挑尖,挑尖的一兩個,老公事們好幾個,再來一些辦事不聰明但一直忙活跑腿又打雜的,這衙門公事效率就過得去。

    上官維護一下他也正常。

    欒景在這間公事房裏痛哭流涕,把他認為的冤枉說了又說。確實來說,他自調戲燕燕以後,再也沒敢當街調戲良人。

    原因還是那一個,太貴了。

    調戲過要娶,娶祁氏聘禮兩萬,壓親事的又是雲展,帶動的一幫子紈絝們也不再隨意大街上調戲人,青樓裏可以隨意,花費可高可低,可以自己選擇。

    在他的訴說裏,上官刻意的又核實一下,更加放心,欒景當官後沒浪蕩過,他苑馬寺就可以向刑部申訴,就要過年,你說我衙門裏出案子,這誰能答應?

    上官讓欒景不要多想。

    欒景走出來,臉哭的紅腫著,低眉順眼去做事,同僚們中有一個人出聲“該賠禮的上人家裏賠禮,該出些錢就賠些錢,先別妨礙到你的官職。”

    欒景張大嘴巴看他們,好半天才反應過來,利落地答應一聲“好。”

    他們幾個人一間公事房,同僚們不再說話,欒景雖得安慰也不敢再和別人說話,久久不能平靜的他肯定影響當差,同僚們還是不親熱,但是體貼的把他的公事也一並辦了。

    南陽侯擔心兒子,上午又來看他,第一句話就問“昨晚睡在店鋪裏?”欒景說是,南陽侯吐一口氣,在他看來,隻要兒子沒被店鋪裏攆出來,任何事情先消了一半。

    父子站在風雪裏一個角落說話,欒景悶聲道“父親,您說這是怎麽一回事情,今天以前,上官看不上我,有英哥以後也沒聽見他有什麽親近話。有那麽幾句,全是調侃我調戲祁氏結果娶了能發家。不算親近話。同僚們以前諷刺嘲笑我,有英哥以後不敢再說,但還是嫌棄。剛剛,他們給我出主意,能賠禮就賠禮,能賠錢就賠錢。父親,昨天老賀也沒怪我。我以前看不上的人,卻偏偏在這個時候安慰我。”

    欒景想想他的紈絝知己們,牙根可以咬斷,他和吳天雄算相對富裕,出門吃酒玩耍他倆花錢最多。

    結果呢,當胸一刀的就是這些人。

    欒景道“這是怎麽一回事情呢?老賀比我有錢,同僚們比我有才,上官比我官高,春江伯世子他們還要靠我接濟。結果這些用不到我的人,反正幫我出主意。”

    欒景沒有覺得風雪冷,世事比風雪更冷。

    南陽侯也沒有覺得風雪冷,他早就知道世事比風雪冷。

    他道“兒啊,我就對你說過,少與他們往來,好人能一個帶一個的好,你們就像我當年,一個帶著一個去浪蕩。我沒能管下來你,是我回想當年你祖父也這樣說我,我也沒有聽。你祖父拿出很多家財也要尋個科舉的女婿,惹得你娘直到今天還存心裏。給我尋親事也是這樣,你外祖父科舉出身,又願意和你祖父坐下說話,這親事就定下來了。你祖母因此不高興,所以看不上你娘不說,把你的親事定給清河侯府。你娘直到今天還存心裏。你祖母說過一些話,你小,你當時聽了也不懂。你祖母說,世家就要尋世家。此後又把一些首飾提前給馮氏,你娘直到今天也存心裏。你娘呢,就拚命想把你的親事定給她娘家姑太太膝下,你的表妹。唉,你祖母沒去世前,婆媳時常尋氣生。馮氏小時候格外伶俐,又肯說話,時常陪你祖母開心,你祖母就是這樣喜歡上她。如今看來,小時了了,大未必佳。馮氏伶俐過了,長大也以為伶俐就行,什麽都敢做。自過門和你娘爭著管家,哪有半分祁氏的穩重端莊。你嶽父是好的,及時把馮氏的陪嫁換掉,在娶祁氏上麵也沒有一點猶豫。我敬重他,我願意跟著他和虎步侯他們往來,其實在我心裏,也早就不想和他們走動。”

    欒景道“是啊,父親,我真的糊塗,嶽父為什麽還要幫他們。你們長輩不往來,我們怎麽會往來!”

    南陽侯歎氣“你嶽父看著比我老的多,他日子過得更加揪心。每個人的胸懷不一樣,我從小就服他。你嶽父和我起小也不是像你們這樣不堪,大日頭底下當著人來人往就調戲良家女子”

    欒景叫道“我那不是為表哥嘛!”

    南陽侯抬手“這是你當差地方,別叫。我知道你為得昌,你為得昌這樣值嗎!”

    欒景琢磨一下“父親,如今看來,值!”

    南陽侯一愣,他說的時候沒有想到,此時也是麵色大變,本來的一腔道理消失幹淨,一捧糊塗浮現出來。

    “是啊,這是怎麽了”南陽侯也暈乎了。

    父子相對無言,南陽侯什麽也不想再說,隻是叮囑兒子“好好當你的差,你同僚們說的對,有錯就賠禮,該賠錢咱們就賠錢。”

    欒景從懷裏取出一個小本子“父親,我已經賠了幾家。”

    打開來“這家,我扔牆裏十兩銀子。這家,我扔了十二兩”

    南陽侯吃驚的看著兒子,忽然想到“你給刑部看了嗎?”

    欒景一拍腦袋“他們問我的時候,我嚇的忘記了。”往外麵就跑,南陽侯追之不及,為欒景請了個假,苑馬寺的上官說不要緊,都出這樣大事,隻管先去弄明吧。

    欒景衝到刑部,把他的小本子送上去,很快到高名英案頭上,又很快到雲展案頭。

    雲展看得直撇嘴,對送來的高名英道“你查實了嗎,這都什麽東西。”

    高名英笑道“這還用查嗎?這不是新墨寫出來的,他說是去年就開始辦,我一看便知真假。哎,你強壓下來的親事,我今天才覺得能見天日。”

    雲展笑道“知足吧,外省這樣事情不知有多多少,我辦兩件,陸娟娘如今安居樂業,祁氏如今家大業大,你這刑部尚書不如我就低個頭,還好意思說我嗎?”

    兩個人對著笑謔幾句,雲展又笑了“你把那一百多件全交給他,讓他賠禮去。”

    高名英失笑“一百多件也不全是他的,從昨天到今天,查實京裏的三十多件,這紈絝隻占六件。六家裏隻有三家嫁在京裏,這紈絝本子上寫著已扔了錢。”

    雲展慢慢的麵色凝重“這麽說,一百多件裏有一半以上會是誣告?”

    高名英騰的站起“你說的對,就要過年,禦史什麽都接,我和他們算賬去。”走上兩步,又回來“禦史接這個沒錯,我不好尋他們事情,我把這甩到大理寺去,讓他們去和都察院糾纏。”

    雲展沒好氣“什麽叫接了沒錯!紈絝們大多在京裏,禦史們自己就不能查實嗎?你現在就去都察院罵去,”

    然後掩麵一笑“罵過人家就報我名字。”

    高名英道“我先罵你。你不去,我報你名字哪有用,你慫恿我挨罵,你先不是好人。”

    雲展還是笑“我是個好人,你按我說的辦,別管這一百多件是不是他的,都給他,讓他看著辦。”

    ------題外話------

    謝謝評論,真的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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