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喝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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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寶珠被擄,南安侯不是沒考慮到與他的夫人,那位終生不得他喜歡的正妻有關。
一早起來,他睜開雙目,先就在轉這件事。
他是侯爵,南安侯夫人此時的娘家也是侯爵,文章侯。
這是當年的老太妃,她出自於南安侯夫人一族,與南安侯夫人娘家這一房是遠堂親。嬪妃們但凡聰明的,就會照顧不管多遠的親眷,何況南安侯去世的嶽父,當年還是個官員,對在宮中的嬪妃們來說,外麵有當官的親戚,總好得多。
老太妃曾很得寵,但再得寵,老皇帝和此時皇帝都清明。中宮所出,由太子而即帝位,就像此時的太子,也是順利的在東宮,從表麵上是無風無浪,無人敢撼。
太妃爭不來帝位,也不敢去爭,就竭力的為娘家人求爵位。當時最出眾的,就是南安侯的嶽父那一房,又有南安侯夫妻不和的事,為壓製南安侯,順利求來侯爵一位,但無功而爵,東扯西扯的政績又說不過去,就賜名文章侯。
意指文章過人,所以為侯。
一樣是侯爵,和南安侯比起來,特別是在老太妃去世後,一年比一年稀鬆。
世拓敢放狂言:“我不怕姑父,也不放在心上。”不過是句狂言。
南安侯夫妻不和,又有太妃壓製,精力全用在政績上,此侯比世拓的父親要強上很大一截子。但再強,他的夫人娘家也是侯爵家,南安侯由寶珠而想到自己夫人身上,就不得不考慮嶽父家的這個爵位。
南安侯對嶽父家的下一代看法,如同世拓的狂言:“一代不如一代。”
他的三個兒子裏,有兩個有孫子,背後都有爭爵位的事。但好歹,孫子們中有出色的。就是趁他不在家,和南安侯夫人走得很近的大爺二爺這兩位,也是老老實實自己挎著考籃下科場,紮紮實實的出功名。
世拓?
他能下的科場唯有一個,女人科場!
考哄女人騙女人,世拓說摘桂,別人就不敢去。
這樣的“人材”,也能在宮中起風浪,敢於來一出子擄人記?
南安侯打楠木大床上坐起,搖搖頭,不可能是他!
“侯爺起來了,”兩個年青的女子進來,她們都生得明眸動人,是南安侯從任上帶回來的妾。在古代這就是男人的便利之處,可能在現代也是。
他夫妻不和,自然有妾可以填補。所以世拓漸長,就對姑母也有看法。你和姑父拚什麽拚,和自己遠嫁的小姑子也犯不著拚。
除了自己生氣,再就是一點兒好處也沒有。
所以成親,要就嫁個能夫妻相得的,如果還相得不了,那就需要有點兒寬容,有點兒容忍。手段這東西,也是建立在忍讓之上。
很多夫妻都從互相忍讓上來,當然這個言論,對某些現代姑娘們來說,她們反過來看。
漱洗過後,南安侯還是要往妹妹府上去。他孫子都長大,雖有妾,也沒有再生子的心。打算卸爵歸田,再不出京,才讓安老太太回京來,自己可以日日照應。
“有信來。”
書房裏侍候的家人小跑過來,送上一封南安侯說過,到了哪怕是深夜,也即送進來的信。
信上熟悉的字體,讓南安侯精神一震。急忙拆開,目光搜尋最重要的幾句。
“聖命已下,定八月中秋進京麵聖,”
南安侯嗬嗬暢快的笑了,笑過以後,掐指算日子,自語道:“八月中秋,這才五月端午,還得三個月成親。這中間,可不要再出什麽事才好。”
這位大人言而有信,他果然回京來看袁訓成親。
南安侯還記得自己去年回京前,和他把盞而談。兩個人都對這件親事寄於厚望:“隻要夫妻能好,再就孝敬兩家長輩,你和我就都安心了。”
南安侯特地折回去,把信收好,重新再走出來。“父親,”大老爺過來,陪笑道:“今兒端午佳節,父親還要去姑母那裏?”
“是啊,端午節,你姑母總算回京,我和她過節去。”
“那家裏,”大老爺明知問也白問,不過也提一聲兒。
南安侯漫不經心:“我在外多少年,你們自己不也是一樣的過節。自己過吧,要喜歡,你們三房一起過也行。”
“我想陪父親去姑母那裏,”大老爺想,父親多少年沒見到姑母,自己也一樣是多少年沒和父親一起過年過節。
南安侯不願意看到南安侯夫人,又任上道遠,兒子們出仕前還接在身邊教導,出仕後他過年也不回京。
外官不奉命,本就不能回京。但自己願意回來的,卻可以上折子請回。
南安侯微笑,長子就是長子,還能體貼到自己的幾分心,也依戀自己。不過他吩咐道:“你在家吧,陪陪你媳婦。三個媳婦都是好的,大過節的,我陪你姑母,你們都跟著來,把媳婦們都閃下來不好。全家都去,家裏空了也不好。”
“是是。”大老爺躬身答應。
二老爺和三老爺也從一旁走出來,他們晚來幾步,也是明知南安侯今年過節一定陪姑母,也要來問一聲的。
見父親這樣的體貼媳婦們,兄弟三人都心中感動。
他們全是跟隨南安侯在任上長大,能下科場時才送回京,和南安侯很有感情。想父親一生房中不和,但卻教導兒子們不能辜負房中,納妾是正當的,但三個媳婦,南安侯一向關切。
南安侯夫人在南安侯府總站不住腳,她和自己的丈夫鬥,實在不是對手。
交待過,南安侯就要走。三老爺叫住他:“聽說昨天姑母那裏的四丫頭受了驚嚇,”南安侯臉色一沉,前後左右看看沒有閑人,再斥責道:“這話是亂說的!”
那可是在宮裏受到驚嚇。
三老爺陪笑:“兒子是想說,女兒們想去看看,父親既然要去,這就讓她們上車,跟了去吧。”南安侯有了笑容,語調也輕鬆了:“啊,今天不必了,過節呢,我才說你們都留下和媳婦們過,又把孫女兒帶走,你們不是團圓不了?明天去看吧,一房一房的去,既不顯太熱鬧,也天天有人去,不顯太冷清。”
三個兒子一起答應,二老爺也有話要問:“行沛的親事,還不知定下哪一家的好?”大爺鍾恒沛已成親,二爺行沛,三爺留沛,四爺引沛都還沒有親事。
南安侯知道他的意思,直接堵實:“你姑母那裏是不行。”
“是,但親上加親是常有的事,”
大老爺打心裏冒火!
要和姑母攀親事,也是自己的兒子留沛和引沛。他們不但更年青,還和表妹們見過麵。這老二,為了讓他兒子襲爵,什麽招數都想得出來。
大老爺沒提這件事,是他早就在鍾留沛兄弟去姑母處過年時,就知道父親為姑母選定的養老人,不在這個家裏。
而二老爺,還不知道。他笑道:“姑母上了年紀,自己家裏的親事更趁心些吧?”南安侯笑笑:“親上加親,不必從我們家裏起。”
和袁家成親,也一樣算是親上加親。就是還有的兩個姑娘尋親事,別的親戚家裏也一樣可尋。
說過他走了。
餘下三個兒子站著,二老爺對兄長和弟弟笑:“我這也是體貼父親,能為姑母養老,父親也可以少操心。”
大老爺點頭,沒有任何譏誚的表情。三老爺也表示理解:“是啊,不過父親他不答應啊。”三老爺沒有兒子,襲爵是不去想的。但是侄子們要用非常手段襲了爵,他心裏也會慪的慌。
現在父親直接說不親上加親,侄子們想襲爵得憑真本事,三老爺打心裏先舒服了。
兄弟三人各自轉頭離去,三老爺沒走幾步,見一叢花後麵,閃出一個人,打個照麵就走了。三老爺恍然大悟,二哥說親上加親的話,原來不僅是在父親麵前討好,還有說給別人聽的意思。
走的那個人,是南安侯夫人房中的丫頭。
從她走的那個角度來看,二老爺剛才站的位置,是輕鬆的就能看到她在。而三老爺背著身子,卻沒有看到。
三老爺一個人悄笑,二哥這又轉了風向。父親不在家時,他任由恒沛行沛往南安侯夫人房裏鑽,他裝看不到隻是不管。這父親一回來,和南安侯夫人還是不好,二哥這就又轉回來。
見天色晴朗,大好碧空。三老爺微微地笑,那一位今天怎麽過節?
南安侯上馬走以後,南安侯夫人也帶著丫頭上車。他有妹妹家去,她也有娘家回。
……
寶珠正在笑個不停。
全家讓她靜養,她就還歪在床上。掌珠說來陪她,可又過節要幫忙,說幾句就走了。玉珠是在這裏陪她,正拿著一本詩念給寶珠聽。
“孔雀東南飛,五裏一徘徊,”
寶珠掩麵伏在枕上大樂,要不是她知道玉珠心事,還以為玉珠又傷風悲月。
玉珠皺眉:“人家念這麽悲的詩給你聽,可笑嗎?”
寶珠忍住笑:“不可笑,三姐請繼續念吧,多謝多謝。”但心中還在莞爾,昨天進宮也沒有見到董仲現,三姐就更加的憂愁。
玉珠是文人脾性,死心眼子。掌珠見不到阮梁明,但見到一大堆的好少年,早就對阮梁明死心。想去年過年不過是一場春夢,夢中那人都沒有訴說過愛意,不過是自己姐妹們成年,以為來個少年就想到親事上去,別人可半個字沒表示。
玉珠她還等著,她一定要問個清楚明白。哪怕寶珠親事定得這麽快,明顯是相中的人不會遲疑,玉珠也還巴望著再見董仲現一麵。
在這樣的心情下,她來陪病人,就念孔雀東南飛。
她念得七零八落,心都沉浸在其中。而寶珠卻睜大眼:“門外來了客人吧?”玉珠道:“離大門這麽遠,你是怎麽聽到的?”然後故意取笑:“莫不是你想袁表兄?”
寶珠拿帕子遮住臉笑:“我是想他的節禮還沒有送,今天不送可就晚了,”玉珠也正坐得悶,想出去走走,就放下書:“你自己看吧,我到外麵看看你說的對不對,”
大門外,果然是來了客人。
南安侯都愣在馬下,他才下馬,身後就有人喚他:“侯爺,”回身一看,南安侯大吃一驚:“殿下!太子殿下!”
身後有四、五個人,中間站的那個人,龍姿鳳表,光芒四射,不是別人,正是中宮所出的太子殿下。
“殿下,您這是去哪裏?”南安侯萬萬想不到太子殿下會往這裏來,隻能這麽著來問。
太子一笑,掃一眼旁邊的大門:“這是安家吧?”
“呃……是。”
“我來看看安姑娘,昨天讓公主淘氣驚到的安四姑娘。”
太子殿下說得這麽清楚,南安侯再不明白也得明白。他顧不上想別的,忙親自去推開門,急匆匆交待看門的老王頭:“快往裏麵去回話,殿下親自到了。”
老王頭張大嘴:“啊!”殿下,這該是多大的人物。
南安侯就差歎氣,忙又回身對自己的隨從使個眼色。隨從跑得飛快進去,腳丫子“啪啪”地響。寶珠聽到的,就是這個聲音。
“啪啪!”
青石板甬道上,這聲音震得人心驚。安老太太帶著仆婦們走出正房,邵氏從東廂探出臉兒,張氏從西廂出半個身子,見常來的舅老太爺的家人,上氣不接下氣的過來:“接駕,快接駕,太子殿下到了。”
“撲通!”邵氏摔倒。
“撲通!”張氏摔倒。
“撲通!”可巧兒走出來的玉珠摔倒。
“當!”掌珠在帳房裏摔了東西。
安老太太這侯府出來的姑娘,在此時還能穩住。她按按額角,定下大半的心神。本能的就能想到,這又與袁家有關。
而殿下,是為了昨天的事來看寶珠的。
“丘媽媽,您去陪著四丫頭,等下殿下要見她,有什麽該教的趕快告訴她。”老太太先打發丘媽媽過去照應寶珠。
再皺眉看摔出東西廂,和坐倒在自己身後的玉珠:“來人,快扶起來,都回房,殿下不看的人,都不要再出來。丟人現眼!”
老太太罵人功力還在,罵過也不用換衣服,今天過節,本就穿得不錯。齊氏上了年紀,還是叫出年青的梅英扶著更有力氣,匆匆地往外麵迎駕。
她走出這進院子,邵氏也讓人扶起來,叫道:“畫眉,關門,快關緊,別讓人看出來,這房裏住的有人。”
對麵張氏也是一樣,房門緊閉,躲在西廂不敢出來。但她還算膽大,把臉貼近窗戶,往外麵窺視。
玉珠好奇,就不肯出去,縮回寶珠房裏,也一樣的在窗戶上往外麵看。
安府和所有的四合院一樣,天井內有幾口大魚缸,還有幾樹很好的石榴花,燦陽下怒放而開,從來像綻放的快樂。
此時綻放,全到另外一個人的身上。
他走在進來的人中間。著一件什麽樣的衣裳,窺視的人都沒看清楚;是個什麽儀態,窺視的人也沒有印在心中。
她們看到的,就是他麵上的那一團光華之氣。
那種天下我有,但遜然另有天地在上的氣勢,說驕傲,他分明謙遜溫然;說謙遜,他又目光炯炯,顧盼時眼裏還能有誰?
邵氏張氏玉珠等,進京後也見過不少的權貴,雖說不是全直麵對話,也遠遠的打量過風姿,見到過很多。
而對過話的,如南安侯就算一個權貴。
南安侯就是一個表麵謙虛的人,但侯爺的謙虛中,卻帶不出來這種下任天子的睨睥。
這種與生俱來的,讓人挑不出毛病,隻能跟著他轉的氣勢,安老太太有,但安老太太的有,也隻限於在自己的家中。
來的這一位太子殿下,竟然是無時無刻的不讓人感受到他的光環,光環中俯視、犀利、高貴、洞察,俱在其中,還讓人隻迷失在他的微笑中,覺得殿下本人真真的好生的實在的是個親切的人。
“太子”二字,先把沒見過多少世麵的安府女眷給砸掉,更何況是見到本人的氣度風度,邵氏和張氏都忍不無忍的落下淚水,她們還能見到太子殿下本人,這一趟為女兒進京真是沒有白來。
本來是怕見人的這兩位奶奶,視線跟隨太子直到他進入正房,都想也不想,不約而同的悄悄打開門,兩個人打個臉對臉兒的照麵,心照不宣的沿窗戶根兒溜出去,再次從老太太的後門正去,從那裏偷看客人。
為寶珠來的?
又同時想到這一件,嫉妒如瘋狂成長的蟲子,噬咬她們的心。
外麵的對話如下。
太子溫和:“老太太身體可好?”
安老太太剛才已賜坐,見殿下問,忙站起來雙手插在體側,躬身回話:“還好。”而南安侯因問其妹,也隨著起身。
太子笑:“坐,不必再起。”
再問:“寶珠姑娘可好?”
安老太太是不再起來,但和南安侯一起座中欠身,因太子來是天大的顏麵,老太太容光煥發地回答:“謝殿下垂問,寶珠好,”
邵氏用肘尖抵抵張氏,附耳過去:“什麽叫垂問?”
張氏一臉你這個也不知道?然後小聲道:“等我查查書。”她也沒記清楚。邵氏已滿麵欽佩滿麵仰視,弟妹真是個明白人。
其實什麽答案也沒得到。
又去聽外麵的對話。
“昨來瑞慶淘氣,寶珠姑娘夜來可驚?”
“睡得好。”
“可請醫生看過?”殿下問。
老太太更加的臉上有光,此時袁家就是孤零零無朋友無親眷她也認了。忙道:“請的是這附近的醫生,三代行醫的陳長子。”
邵氏和張氏又激動起來,這次是張氏湊到邵氏耳朵上:“看看我們老太太,多有派頭。”麵對殿下能從容的回話,邵氏和張氏自問都做不來。
太子殿下不知道什麽人叫陳長子,不過是隨便問問。下麵就道:“要有不好,還是請宮中太醫來看。”
“是是。”南安侯和安老太太起來,一起跪下叩頭道謝。
再起來,太子笑道:“我帶來有壓驚的藥,這是個老方子,管用。”才說到這裏,外麵又進來幾個人。
走在最前麵的,是氣勢軒昂的袁訓。
袁訓是大步往裏來,在台階上露出笑容。此時換了步子,是不疾不徐的進到房中,安然行禮:“見過殿下,殿下來,怎不先對我說一聲兒,我也好早來迎接。”
“我不是來看你的,不需要你迎接。”太子見到他,就笑得更為歡暢,忽然又小小的驚奇:“喔,老夫人也來了,”
順著他的話,南安侯和安老太太才看到院子裏餘下的幾個人。幾個家人,手抬著禮物,袁訓是來送端午的節禮。還有一個人,暗色布衣,襯得她白發如銀,而麵龐就更年青,還是那三十出頭的婦人模樣。
袁訓的母親。
太子不慌不忙,踱步往外麵去,再就笑道:“阿訓,你怎麽把老夫人丟下來,你就先進來見我。”
而袁訓的母親,見到殿下有迎自己的意思,在院子裏先蹲身福了幾福,起身垂首垂手靜靜過來,在台階下帶著家人跪下,她嗓音清脆,帶著說不出的一股子出世的味道:“民婦見過殿下。”
太子不用別人,親手托在她的肘下,扶起她,再端詳一下麵龐,笑道:“像是又清減了,不可一味的素食,不可一味的靜坐啊。”
這份兒體貼,就是麵對他的家人,也不過如此。
袁訓的母親輕輕一笑,也沒有任何見到殿下惶恐不安的意思。她的笑,有若高山上流水漫漫而下,所經之處的眼目無不受到感染。
安老太太等人就都笑了笑,而在內室偷看的邵氏張氏也由不得的笑了笑。
“我來看孩子,聽說昨天見到沒見過的世麵,想來是心中有不安。”袁訓的母親話一出口,安老太太也心中佩服。
貴族小姐們,都是善於言詞的。她沒有一個字提到受驚,隻說見到沒見過的世麵,又不說心中害怕,隻說心中必有不安,因此她來看看。
太子自然是道:“瑞慶實在……”隻往瑞慶小殿下身上推就行了。袁母輕笑聽完:“小殿下喜歡她,和她玩兒呢。”
“嗬,是,您不見怪就好。”太子出來這一句,而且說得很是虛心。
安老太太對兄長看去,我這個孫女婿哪裏是淑妃在照應,分明是中宮在照應。如隻是淑妃在照應,殿下犯不著對袁親家也這般的客氣。
南安侯對妹妹擠了擠眼,看看你兄長我,怎麽會為你挑錯孫女婿?、
安老太太陪袁母去看寶珠,且低聲問她:“要叫寶珠出來拜見嗎?”袁訓聽到,攔下來道:“會害羞的吧?”太子也聽到,調侃道:“既然會害羞,那就幾時不害羞,幾時我來見吧。”這分明是打趣,袁訓就瞅瞅他。
這個說不上不尊敬,但很親厚的眸光,又讓南安侯看到。南安侯心想我可等不了三個月,我今天晚上就得去信問問那位大人,這袁家內宮中根基深厚,怎麽不事先告知我。提個醒兒也是好的。
太子重新坐下,等袁母出來,親口問過寶珠姑娘好,他即刻起身:“還要往宮中去,今天是過節。”一行人送出大門,目送太子上馬走出街口,太子在馬上還同袁訓玩笑:“果然是顆寶珠,我來了,也不給見,啊,我得把這件事記下來,以後同你清算。”
說過,忍笑走了,心想,這寶珠真是寶珠,母後說當寶珠看,不知以後能生幾個小寶珠。要生少了,可對不住人。
安老太太等人目送他出了街口,才各自滿麵春風的進來。
袁母沒坐多久,袁訓就送她離開。邵氏和張氏出來見舅老太爺,寶珠並沒有病,不過是全讓她歇著,就出來過節。
沒有一個人對寶珠解釋太子為什麽要來,衝著袁訓是他的人,這籠絡之意也太重。衝著昨天瑞慶小殿下辦事莽撞,人人心中如明鏡,那與小殿下隻有五分的關係,另外五分不能由小殿下在擔。
端午節過的是中午,到了下午,南安侯就不在這裏。他在京裏也有故舊知已,門上走動的天天有人,他要回去見客人。
玉珠嚷熱,自去午休。寶珠一個人歪下來,撫著那隻玉蟬,玉蟬旁邊擺著昨天得的翡翠鐲,翡翠光硬生生把玉蟬光遮蓋上來。可在寶珠的眼裏,她還是喜歡玉蟬更多。
這上麵,有他在。
紅花以為姑娘睡下,躡手躡腳地走出去,在月洞門後麵有個小小涼亭,亭外藤蔓上開著紅花。紅花在這裏坐下,不大會兒功夫,就見到紫花過來。
“怎麽就你一個在?”紫花興奮滿麵:“青花讓你嚇跑了?”
“唉,”紅花小臉兒上,一片憂愁。
紫花歪腦袋打量她:“這就得意上來了?按三姑娘有一回說的斯文話,叫什麽強說愁,沒有事兒強說愁,是這一句吧,你打量我跟著方姨太太不出來,我竟然是個沒耳朵的人不成?我全聽到了,不過等我出來看熱鬧時,貴人也走了,四姑爺也走了,袁親家太太也走了,我一個也沒見到,”
“哈,那叫未賦新詩強說愁,”青花從另一邊過來,捧腹大笑狀,卻不敢笑得很大聲,怕打破這夏日的靜謐,驚動都在休息的主人們。
“讓我教你一句吧,不學無術的,你記住這句,這就是說你了。沒有事兒強說愁,笑死人了。”青花笑得用小手去捶亭子。
紅花一動不動,小眉頭顰著,不笑。
紫花啐青花:“把你得意的,不就跟著姑娘們!”又啐紅花:“你家姑娘正得意頭上,你應該得意才是,又擺這種有事過不去的模樣給誰看!”就哭起來:“諷刺我呢,我生得粗笨,沒跟上姑娘們,倒跟著個倒運的姨太太,她以前伶俐的可以耍百戲,我還能往老太太麵前去幾回,如今她吃飽了就榻上挺屍,我也不得出來,怕老太太怪我不憐惜她,我看不到熱鬧,見不到貴人,你們還來氣我?”
“哈,”青花更笑得繼續捶亭柱。
紅花小臉兒轉過來,眉頭更緊鎖,一動不動盯住紫花。
紫花有些怕:“你這麽看著我,大毒日頭底下也滲人的。你到底怎麽了?”
“唉……”紅花又是這麽一聲,那臉兒上沉著的表情,一絲不變。
青花不再笑,和紫花一起問:“你生病了?”
紅花搖頭。
“四姑娘病了?”
紅花搖頭。
一連問了幾句紅花都不說話,青花道:“我知道了,是你們姑娘出門子,不打算帶上你,你以後不能再進宮不能再出去玩,不能再見貴人……”
“混說你娘的!放你娘的屁!”紅花暴躁起來。
青花更笑:“我的娘?和你的娘一樣,如今在老家數賣我們的銀子過日子,估計這幾年也數完了,不過我隨進京,再來找我,也找不到我。我的娘在那麽遠放屁,你怎麽知道的?”
“順風鼻子唄。”紫花大為解氣。
紅花跳起來要揪她們,讓青花和紫花按倒。青花把手放在紅花脅下,紫花擰住紅花的軟肉,齊聲問:“想的什麽?說不出便罷,說不出來今兒個可收拾你。”
寡不敵眾,紅花服軟:“放開我,我就說。”
青花和紫花依言鬆開手,紅花起來整衣服,有了笑容:“我在想啊,我們姑娘可夠愁的。一進京就定親,定下親就進宮,進到宮裏就有賞賜,嘖嘖,你們沒看到那給的東西,明珠倒有這麽大,”舉自己小手指,再舞起雙手比劃:“昨兒晚上放白光,我沒蠟燭就能起夜知道嗎?”
青花劈麵打斷:“又混說,我跟著我們姑娘認字,也看過幾本傳記。那書上寫,能放光的明珠叫夜明珠,哪裏到處都有,”
“放了!”
“不能!”
紫花惱火:“我等你們進宮的新鮮古記兒聽,你們又來紮我眼睛,又欺負我了!”說著就賭氣:“上午喊接駕,全怪姨太太不機靈,我說出來看看,這不是叫接駕,姨太太天天睡,睡昏了頭,說我戲看多了,一定聽錯。下次再接駕,我必定出來自己見見,等你們見不到來問我說熱鬧,我也不說!”
話音剛落,見一個人矮矮的,閃電似的從月洞門外跑過去。
“這是誰?”三個小丫頭吃了一驚,午後老太太要歇,奶奶們要歇,四姑娘又蒙太子殿下賜藥,更要歇,誰敢在家裏亂跑?
正想著,看門老王頭嘶啞地嗓音過來:“接…。啊嚏駕,接……咳咳駕,”像奔跑中氣不順。
青花和紅花拍手笑,目視紫花:“這是你招來的,去接吧,上午太子來,下午還能有誰來呢?你賭出來的氣,能把王大爺也支使出來陪你過癮不成?”
紫花也要笑:“聽錯了吧,他那接咳咳駕,咱們聽不清他說的啥。再來,說說你們進宮都吃了什麽,有給我夾帶點兒出來嗎?”
又有幾個人端莊肅穆的走過去。
紅花青花紫花一起清醒,這幾個人衣著華麗,比老太太的還要好。“不好,真的有客。”紅花青花全是姑娘們的儀仗,得去侍候著,拔腿就跑。
留下紫花歎氣:“我可不跑,我跑回去,貴客也不登姨太太的門。這姨太太也是的,你老留在小城裏多好,跟著你,我可哪兒也去不成。”她慢慢的回房。
寶珠吃了壓驚藥,壓驚的藥,全是鎮定安神的,大多有催眠成分,正朦朧在睡。
“嘻嘻,”
笑聲如魚兒出水,又像在寶珠夢中。
寶珠低語:“做夢了,”又要再睡。
“好大的客人到了,主人也不奉茶,你可喝了我的好茶,該還一碗了吧?”
寶珠醒過來,睜大眼睛:“你?”房中榻上,端坐著一個人。她小臉兒活潑,生動的笑出虎牙,個兒不高,腳不能著地,小皮靴晃悠著,正是瑞慶小殿下。
見寶珠醒了,瑞慶小殿下開開心心地道:“快倒茶來,我等著喝呢。”如她所言,她睡一覺,就想到新娘子敬茶,新娘子三個字可以去掉,敬茶麽,就是喝茶喝她手倒的茶,她就午飯後出來看龍舟,順便來蹭茶。
這碗茶,小殿下喝定了。
殿下果然是聰明的。
寶珠忙碌起來,叫紅花不在,就叫衛氏送熱水,再送好的茶具,這個茶具幸好行李裏翻出來了,但收在哪裏又不記得。正忙著,紅花及時出現,找出茶具,送上好茶葉,順便給小殿下得意非凡的叩了頭,想這番得意隻有自己能有,那平時跟著三姑娘認字多的青花,又落了下風。
自從進京,紅花在丫頭們中,就一直上風穩占,非比尋常。
寶珠燙茶具時,詭異的回想起來。小殿下讓自己還茶,說自己喝了她的好茶。她那茶是澆在自己裏衣兒上,那自己這還茶……
茶香嫋嫋,還是恭敬的送到小殿下麵前。
寶珠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原封原樣的“還”殿下那碗茶。
對著蓋碗,瑞慶殿下小大人似的長長吐了一口氣,寶珠想笑又忍住,紅花迷茫的瞪著大眼,殿下嫌茶不好嗎?
殿下一氣喝了三碗。她不怕茶燙,口吹又拿過寶珠的團扇煽,自己的袖子也用上,直喝得滿頭是汗珠子,寶珠又擰出手巾把子送她,又讓送上冰鎮的水果,又怕殿下吃涼的鬧肚子。
殿下隻喝茶。
喝完,再次舒服的吐一口長氣,對站著侍候的寶珠清晰的道:“寶珠姐姐,”
寶珠身子一斜,險些摔倒,幸有紅花忠心護主,上前扶住。
寶珠呻吟:“殿下,民女當不起。”對著這樣一位可愛的殿下,寶珠實在沒有太多肅穆的心。
“我決定了,以後壞蛋哥哥欺負你,你就告訴我,我們兩個人,總是打得過他的。”瑞慶殿下異常地認真。
寶珠再次呻吟:“是,有殿下您一個人,管保讓他服服帖帖。”嗯?一句話跳入寶珠腦海中。她和常四姑娘三擊掌,要給袁訓大耳括子。
本來是沒希望的,寶珠不是袁訓對手,也找不出理由尋他事情。現在莫非,是上天聽到三擊掌,送小殿下來讓寶珠如願的?
寶珠這想法,隻敢在心裏打個轉,就消失無蹤。
袁訓在宮中找到她的憐惜,送她回家的體貼,寶珠想,大耳括子還是還給常四姑娘的好。
殿下,她呆呆瞅住瑞慶小殿下,你能幫我還給那位四姑娘嗎?
瑞慶殿下會錯意,小拳頭捏起來,小臉兒更為嚴肅:“有我在,你不要怕,有我在,我是壞蛋哥哥的克星,”
紅花在旁邊眨呀眨眼睛,您都是克星了,那壞蛋這兩個字,是從哪裏出來的?
寶珠點頭,嗯,小殿下您一定是所有如常四姑娘一樣人的克星。
小公主想,壞蛋哥哥,你就要倒黴了。再打我手板兒,就要你好瞧……
紅花想,打人不帶紅花麽,帶上紅花可以幫望風……。
外麵起坐間裏,安老太太已起來,春風又吹在她麵上,老太太在招待跟隨小公主出來的宮中嬤嬤們,笑聲不時傳來:“嗬嗬,幾位真是辛苦,”就是老太太自己,都覺得回到舊時的時光,那時候她在閨中,見到宮中出來的人,是正常事。
東廂裏,邵氏鬱結,這貴人一個兩個全是為看寶珠來的。
西廂裏,張氏惱火,袁家的這親事上,我們可吃了虧,吃了大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