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竹海對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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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武鬆和亥言以為麵對的是一片竹林,但其實是一片竹海。

    就算是從空中俯瞰,這片竹海也一望無垠。山風一過,綠浪隨著山勢起伏翻湧,直達天際。

    竹海深處,一座庭院宛如孤島一般落於半山腰。

    說它是庭院,可它卻無片瓦片磚,從房舍、院牆到門欄,一切皆為竹製。在這茫茫竹海中,倒也顯得醒目卻不突兀。

    門欄邊,一位儒生打扮的中年人坐在一把竹椅上,手捧經卷。眼見一大一小兩個人影沿著山徑而來,他眼裏閃過一絲驚詫,但也是稍縱即逝。

    自無涯子設下考題,這數年來還是第一次有人能闖到此處。

    “二位能到得此處,想必也不用在下多言了吧。”儒生立起身來,正好擋住了院門。

    “敢問無涯子先生可在?”亥言瞟了一眼儒生身後竹屋,施禮問道。

    “家師在與不在,還得看二位的本事了。”儒生麵無波瀾。

    哦,此人應該就是柳如煙的大師兄喬黛了。亥言心裏道,按柳如煙在杭州以詩擇客的套路,她師兄也不外乎就是這些了。

    “了解了解,那請問先生,是要考吟詩作對,還是考筆墨丹青呢?”亥言問道。

    “小師父看上去似已成竹在胸了。”儒生又仔細打量了亥言一番。

    “何必在胸,這滿山滿野的竹子,隨便選一根就是了。”亥言懟人興致又上來。

    小小年紀,口氣倒是不小,儒生心裏道。但臉上卻不便發作。

    “既是如此,那小師父就接題吧。”

    “好。”

    “二位既然想見家師,那不妨就幫家師了卻一樁心事如何?”

    “此話怎講?”

    “當年家師初入終南山,偶到此處,隨決定在此隱居,二位可知為何?”儒生問道。

    “為了這滿山的竹子?”亥言脫口而出。

    儒生笑了笑,“這竹海茫茫無涯,確是原因,但隻是其一。”

    “其二呢?”

    “二位請看。”儒生說著,手指向了院門邊的一塊山石,隻見山石上刻著七個字:終南山中山難終。

    “家師來此時,這塊山石上已經有此句,卻不知何人所題。”儒生道。

    “似乎少了一句。”亥言道。

    “小師父果然聰明。”儒生道,“此句應為下聯,但上聯卻不知所終,或許本就沒有上聯。”

    “先生是要我對出上聯?”亥言問道。

    “對。”儒生道,“家師於此數十年,對這上聯之缺一直耿耿於懷,雖也有對句,卻都不甚滿意。今日就請二位賜教了。”

    亥言眉頭一皺。

    此聯不僅是回文聯,而兼有諧音之妙,以“難”字代“南”字,正好點出終南山連綿幾百裏之勢。

    亥言腦子裏飛速運轉著,卻一時也想不出好的對句。

    “若是二位對不出上聯,那隻能請回了。”儒生微笑著,依然立在院門前。

    汗珠開始從亥言的頭上滲出,但對句卻遲遲未在腦中浮現。

    一旁的武鬆見亥言如此,心裏也急了。

    眼看馬上就要見到無涯子了,卻被這甚鳥對聯所阻。武鬆豈肯罷休。

    山中的天氣說變就變,剛剛還是白日高懸,轉眼間就飄起了雪。雪片順風而下,瞬間就滿山白花。

    “今日讓見得見,不讓見也得見。”風雪中,武鬆再也按耐不住,嗆啷一聲,戒刀已出鞘,準備硬闖院門。

    “武都頭萬萬不可!”武鬆的舉動把亥言也嚇一跳,連忙出言喝止。

    武鬆持刀在手,目露凶光。

    他其實也並非真想動手,因為他知道這儒生不會武功。他隻是情急之下,也想學亥言來個打草驚蛇,把屋舍裏的無涯子逼出來。

    武鬆這招打草驚蛇並未嚇到那儒生,卻讓亥言眼前一亮。

    “先生,小僧這上句有了。”亥言小臉一仰。

    “哦,那就請小師父賜教吧。”儒生也是微微一驚。

    “你這下聯是:終南山中山難終。”亥言有意頓了頓,“小僧的上聯是:雪花刀上刀化雪。”

    原來,正是武鬆方才在風雪中撥刀,才讓亥言腦中靈光乍現,以雪花刀相對。

    “哈哈哈。此句果然不俗,讓二位進來吧。”此時,院內屋舍中突然傳出了一位老者之聲,顯然應該是無涯子。

    聞聽師父開口,儒生也不再阻攔,側身讓開院門。

    亥言和武鬆走過院門,朝屋舍而走。將行至院中,亥言忽然扭頭對還立在院門的儒生道:“你應該就是喬黛喬師兄了吧。”

    言罷,也不等儒生有何反應,亥言又自顧向屋舍走去。

    無涯子和亥言想象中的樣子差不多,白發白須白眉,麵容清瘦,仙風道骨。

    亥言的模樣卻讓無涯子有些吃驚,他沒想到對出上句的居然是個似未成年的小和尚。

    “二位到此,所為何來?”無涯子問道。

    “敢問老先生,柳如煙和陳琦可是你門下弟子?”武鬆也不過多寒暄,單刀直入。

    “沒錯,正是老朽門下。”無涯子又吃了一驚。心裏道,江湖中識得自己弟子本就不多,這和尚居然兩個都認識。

    武鬆也不多言,從懷中掏出了那兩枚玉指環,一白一綠,遞到了無涯子眼前。

    見環如見人,無涯子這下更吃驚了。這兩枚玉指皆是弟子貼身信物,如今卻皆在這和尚手中,看來這和尚非比尋常。

    無涯子連忙起身讓座,奉茶相迎。

    三人圍坐,伴著茶香四溢,武鬆也將如何與柳如煙相識結拜,柳如煙以兵書和玉指環相托,又如何在汴京得陳琦相救,隨後共赴金營行刺之事一一詳告。

    說到陳琦力戰殉國之處,無涯子也不禁黯然神傷,眼中淚光閃動。

    “哎,想那琦兒本為士族子弟,為求武學才避世投於老朽門下,然而,他雖有出世之心,卻仍懷家國之情。”無涯子道,“如今他為國盡忠,也算是不辱先祖,不辱師門了。”

    話雖如此,但無涯子得知愛徒身死,也依然情緒低落,再無多言。

    眼見屋外天氣將晚,無涯子讓喬黛安排武鬆二人到旁邊屋舍中住下,待明日再敘。

    山中的夜晚出奇的寂靜,亥言躺在榻上,甚至能聽見雪落的聲音。

    他看了一眼旁邊的武鬆,突然問道:“武都頭,若是讓你在此隱居,就此不問世事,你可願意?”

    武鬆也沒睡著,但他卻沒有回答亥言的問題,而是反問道:“那人為何要隱居?”

    “嗯......”亥言一愣,“應該是為了避世吧。”

    “那又為何要避世?”武鬆接著問道。

    “這......”亥言還少有被武鬆問住,但眼下也一時不知該如何作答。

    “若是亂世,這一山一穀能擋住那些求仙問道之人,但能擋得住金人的鐵騎嗎?”武鬆道,“若是太平盛世,又為何要避?”

    “武都頭為何如此感慨?”

    “還不是你先問的。”

    “哦。”亥言發現自己好像捅了馬蜂窩,卻又不知該如何收場。這武鬆說話,有時候就像他的出手,又快又狠。

    “有人避世是因為處境,而有人是因為心境吧。”亥言想了想道。

    “心境?”武鬆道,“那是萬念俱灰,還是萬念皆空呢?”

    這又是一個刁鑽的問題。

    “有分別嗎?”

    “萬念俱灰是被迫為之,萬念皆空則是主動為之。我說得可對?”

    亥言點了點頭,“那當初你在六和寺出家,是萬念俱灰,還是?”

    “應是萬念俱灰吧。”武鬆,“試問,一個無父無母,無妻無子,無兄無友之人又何來念想呢?”

    “那如今呢?”亥言有點兒後悔自己為何說起這個話題了,隻好小心翼翼地又問道。

    “如今?”武鬆微微一愣,隨即道,“有你啊。還有柳妹子、嶽兄弟和令虛道長等人......”

    “所以,你根本沒隱居的念頭?”

    “沒有。”武鬆肯定道,“但有好酒,四海之內皆是我家。”

    “原來酒才是你真正的牽掛。”亥言白了武鬆一眼。

    “你錯了。”武鬆正色道,“有酒無友,那和萬念俱灰又有何分別。能有人一起痛飲的酒,才是真的好酒。”

    “嗯。”亥言重重地點了點頭,“可惜,無涯子好像不喝酒。”

    “他能隱居此地,當是萬念皆空之人。”武鬆道,“不過,聽到弟子遇難,他也會悲傷,也並非是了無牽掛。”

    “武都頭的意思是?”

    “我覺得他是以有念之身修萬念皆空之心,和我佛門弟子倒是有異曲同工之妙。”

    亥言覺得,武鬆有時深沉起來也挺嚇人。

    次日一早,武鬆和亥言剛剛起床梳洗完畢,喬黛就過來相邀,說是無涯子有請。

    二人連忙來到無涯子的屋舍,施禮相見。

    “昨日因心念琦兒,多有失禮之處,還望二位見諒。”無涯子還禮道。

    “前輩客氣了。我與令徒之前亦有數麵之緣,但眼看他身死,也痛惜萬分,何況他還是你的愛徒。”武鬆回道。

    “或許也是天意。”無涯子道,“不說這些了,老朽聽聞你曾中過金人的劇毒,想為你把把脈,不知方便否?”

    “求之不得。”武鬆即刻坐下,擼起了衣袖。

    隻見無涯子右手輕出二指,搭住了武鬆的脈門,雙眼一閉。

    片刻之後,無涯子睜開雙眼,又仔細打量了武鬆一翻。

    “敢問好漢師承何人?”無涯子問道。

    “我自小胡亂習得些拳腳,後得周侗大師指點,卻並未拜師。”武鬆回道。

    “哦。”無涯子輕撚頜下長須,“原來是周侗的高足......”

    “前輩,有何不妥?”武鬆心裏道,我也並無虛言啊。

    “啊,好漢放心,你體內之毒已祛盡。”無涯子道,“老朽隻是奇怪,以好漢的年紀來看,遠非百歲之身,但好漢內息之盛卻勝過老朽數十年的修為,實乃匪夷所思。”

    聽無涯子這麽說,亥言明白了,武鬆如今體內已有數道原息之力,內力之強怕是就要衝破地重之限了。

    “世間真有如好漢這般的武學奇才。”無涯子不由感歎道,“我那如煙徒兒能與你義結金蘭,也算是她的造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