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4章:又見血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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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木月至今清楚地記得,二十年前的那個傍晚,金槍班指揮使高煉約他到大名樓一敘。

    他那時還叫喬莫青,還是堂堂的陳留縣公,如假包換的皇親國戚。

    不過喬莫青與高煉的交情和他的爵位沒什麽關係。早在他還隻是陳留縣捕頭時,就與高煉結識了。

    因為,二人皆是好武之人,而且沒事都喜歡往禦拳館跑。

    話說,這世上好武之人分兩種,一種是如武鬆、喬莫峰這般,天賦異稟,一學即會,一點即通,隻要再勤於此道,必成一代名家。

    另一種則是天資不足,卻癡迷於此道,拳腳上雖平平無奇,但卻善於看出門道,若是隻說不練也夠得上是個行家。

    喬莫青和高煉就屬於此類。

    二人因好武結交,最喜之事莫過於在禦拳館一起觀拳,邊看邊論。場上之人打得固然精彩,二人在場下的品評更是自得其樂。而散場之後,二人往往還意猶未盡,就找上一處小酒館,一壺濁酒,兩碟小菜,相到投機處,隻恨相見甚晚。

    久而久之,二人漸成莫逆之交,親如兄弟,就差燒香結拜了。

    這高煉是官宦子弟,祖上做過幾任京官,其祖父曾出任樞密都承旨。故而,高煉得以蔭補入仕,在大內禁軍得了個差事,從都頭一直做到了金槍班指揮使。官不算大,但亦是皇宮近衛。

    在喬莫青父憑女貴,成為皇親國戚之後,二人依舊常在禦拳館相約觀拳。隻不過散場之後的去處從小酒館變成了大酒樓,汴京城中有名的酒樓,二人幾乎去了個遍,自然是喬莫青做東。

    由於和喬莫青交情不淺,喬婉容也時常聽父親提及高煉此人。在喬氏進位為婉容之後,喬莫青平時要捎信帶物給女兒,也多由高煉代勞,這一來二去,喬妃和高煉也漸漸熟識起來。

    高煉也知道喬妃乃是官家的寵妃,自然也樂見其成,慢慢便成為了喬妃的心腹。

    不過,喬妃除了讓高煉照顧父親,莫飲酒過量,平日裏再時常賞些小錢之外,也並無甚逾矩之處。

    直到那一夜,喬妃突然召見了高煉,並給他下了一道密令。讓他當夜跟隨殿前司都虞侯沈放前往艮山觀雲崖設伏,務必確保擊殺崖上決鬥的兩人。

    麵對這突如其來的差事,高煉雖心存疑慮,卻又不敢不從。當夜,他隨沈放伏於崖上,也見識到那場二位絕世高手的對決。

    高煉很吃驚,但他吃驚的不僅僅二人的武功,而是那名使雙槍之人。

    原來,有一次和喬莫青飲酒夜話,二人對周侗大師是否是天下第一爭執起來。喝多的喬莫青酒後失言,言稱自己有位兄弟,善使雙槍,武功絕不在周侗之下。不過,在高煉追問此人名號之後,喬莫青又閉口不言了。

    當時,高煉本以為這隻是喬莫青爭不過自己,胡亂編造出一個人物而已。可當他在觀雲崖上看到那名使雙槍之人時,才明白,喬莫青並無虛言。

    於是,在眼看著那番子死於槍下,使雙槍之人也跳崖之後,高煉暗自留了個心眼。

    當年,在他得蔭補入仕,準備進大內禁軍任職之前,其祖父就曾告誡過他,在京為官,尤其在大內禁軍任職,需處處小心,害人之心不可有,但防人之心卻不可無。凡事欲進之時,先要想好退路,如此方可小心使得萬年船。

    高煉一直謹記此話,所以,他決定給自己留個後手。

    伏擊當夜,當沈放命人掩埋那番子屍首時,高煉便暗自記下了埋屍地點,還偷偷做了記號。

    次日夜晚,高煉便暗中重返了觀雲崖。為了安全起見,他還邀上了自己的妹夫,同在大內禁軍當差的招箭班指揮使王嶺一同前往。

    二人趁夜將那番子的屍首挖出,然後全身搜了一遍,除了找到一塊玉佩之外,還在番子的懷中尋到了一條肚兜。

    高煉隻是粗粗一看,就發現了肚兜上繡著的“韋”字。他當即嚇得將肚兜卷起,捏在手中。

    喬妃與韋三姐相好之事,在宮中並非秘密,高煉自然有所耳聞。而且,宮中韋姓之人除了韋三姐之外,高煉再也想不出第二人。

    平時溫婉賢淑的喬妃為何要痛下殺手?這番子又和韋氏有無幹係?高煉當即嚇得不敢再想下去。

    思量再三之後,高煉決定一不做二不休,和王嶺索性將番子的屍首搬出,拋下了懸崖。

    事畢之後,高煉左思右想,還是決定必須將此事告訴喬莫青。這才約了喬縣公到酒樓相見。

    聽完了高煉所敘,喬莫青方才知道,喬莫峰已經跳了崖。難怪喬兄弟和自己曾約好,事成之後便返回縣公府,可他等了一夜,卻始終未見到人。

    喬莫青此時也方知,自己那已貴為婉容的女兒竟如此狠毒。他縱然追悔莫及,卻已於事無補。

    喬莫青隨後將高煉帶來的那條肚兜收好,並一再叮囑高煉此事萬莫聲張,否則會有性命之憂。

    因為,他至此已經對自己的女兒有了重新的認識。

    然而,喬莫青還是低估了自己的女兒。

    一個月之後,高煉死了。

    事發當日,高煉倒在了距離自家宅院幾步之遙的巷口。被巡夜打更的差人發現時,已是七竅流血而亡,而且渾身酒氣。

    大內禁軍的金槍班指揮使暴斃街頭,此事也驚動了開封府衙。時任開封府尹宋喬年親自升堂辦案。

    按理說,七竅流血乃是中毒之象無疑,可經仵作勘驗,並未發現毒從何來。最後調來了大理寺的仵作,也依然查不出是從何處下毒。

    宋喬年最後不得不下令解剖屍體,但仵作驗遍全身,卻還是驗不出任何毒物。話說,宋喬年也曾出任過京西北路提刑官,自認查案有一套,但他親自驗屍也是一無所獲,尋不出半點頭緒。

    最終,開封府隻能以飲酒過量致暴斃結案。而此事在大內禁軍中也傳得沸沸揚揚。

    三日之後,另一樁疑案又發生了。

    招箭班指揮使王嶺在例行操演時,不慎被屬下一名禁軍的弓箭所傷。當時,箭簇隻是擦破了王嶺的臉頰,看似並無大礙。可不到一個時辰之後,王嶺卻突然七竅流血而亡,死狀和高煉一般無異。

    開封府再度升堂查案。那名失手的禁軍當堂喊冤,經查驗,射傷王嶺的那支箭的箭簇也的確驗不出任何毒藥。而仵作驗屍的結果也和高煉的一樣,完全找不出毒發的原因。

    那名禁軍最終因查無實證被釋放,隻是以誤傷上司的罪名罰了半年軍餉,逐出禁軍,永不錄用。

    連續兩樁疑案,兩名大內禁軍統領不明而亡,這也驚動了官家。他甚至嚴厲斥責時任殿帥的高俅,責怪他禦下不力,居然發生如此離奇之事。

    而對於辦案不力的開封府,官家雖未立即降罪。但次年,宋喬年就遭言官彈劾,被貶出京城,到蘄州領了個保靜軍節度副使的虛職。

    喬莫青當年雖也不知高煉的確切死因,但他心裏明白,此事和自己的女兒脫不了幹係。

    而經過此事之後,喬莫青也更加確定,自己的女兒已非同路之人,所謂榮華富貴之下是見不得人的肮髒齷齪。

    不過,喬莫青並未馬上離開。一則是因為,其幼子尚小,當時還不滿三歲。二則是,他還有些事情未了。

    在隨後的五年中,喬莫青幾乎再未去過酒樓,平日裏花錢也一改大手大腳的習慣。宮中若有賞賜送來,他也皆留存起來。

    五年後,喬莫青幼子已過韶年,被恩準入國子監入學。喬莫青才離了汴京,和家人不辭而別。

    而在喬莫青離開之前,高煉和王嶺的遺屬皆收到了一份來曆不明的厚禮:黃金一百兩。

    聽著木月一口氣將這段往事講完,武鬆等人也終於明白,當日在相州查閱的起居注中,種種蹊蹺存疑之處也就此有了合理的解釋。

    不過,普鳴鳳關注的卻另有他處。

    “方丈,你方才所說的那兩起疑案中,二人所中的應該是血隱之毒。”普鳴鳳道。

    “血隱?”聞聽此言,柳如煙也想了起來,“姐姐說的可是那蘇沐白所中之毒?”

    “正是此毒。”普鳴鳳接著道,“方丈有所不知,此毒入口為藥,見血才為毒。且此毒發之後,半個時辰即化於無形,再無毒性。所以事後驗屍也很難驗出。”

    “施主為何如此肯定?”木月急切地問道。

    “因為此藥乃是大內宮中獨有,外人極少知曉。”普鳴鳳道,“隻是因奴家一生以毒為伴,才識得此藥。尋常仵作怕是很難識別。”

    “如此說來,隻有宮中的人才會有此物,也才懂得如何使用?”木月又道。

    “此藥乃是南洋貢品,極其稀有。非宮中之人怕是很難獲得。”普鳴鳳接著道,“而且,能懂得此藥毒性之人,翰林醫官院的禦醫怕是也不多,非宮中地位顯赫之人不可得。”

    木月聽得很明白了,也終於確認了了,當年高煉和王嶺之死也正是自己女兒下的手。

    他心裏道,沒想到,整整二十年過去了,自己雖然一直未停止過懺悔和贖罪,並盡力彌補受害之人,以圖為自己,也為自己的女兒減輕罪過。但當年所為,居然遺禍不盡,甚至已經影響到了大宋江山的歸屬。

    想到此,木月道:“諸位還有何事需要老衲做的,直管吩咐。於私於公,於家於國,老衲定當竭盡全力,萬死不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