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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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勁三人還在警衛室中,沒有馬上離開。
“……讓他就這麽走了?不用我去盯著他嗎?他萬一又溜回到長壽墓區怎麽辦?”小金聽著遠去的腳步,有些擔憂。
“小吳在那兒呢。再說,我們都挑明了,他怎麽可能再去長壽墓區?”陳勁批評道,“倒是你,不該說的話,說那麽多幹嘛?”
小金很茫然。
“警告過他就行了。大家心知肚明,我們留一線,他也見好就收,這樣最好了。”老徐說道,“有千日做賊的,哪有千日防賊的?真把他惹急了,他到時候把墓區破壞一通,就是我們報警抓了他,之後的事情也夠我們煩的了。這種小混混,被抓了也就是看守所裏蹲個幾天,他一點兒都不會怕。老油條子了。年紀又小,容易衝動。這是最麻煩的。”
小金依然不解,還有些委屈。
老徐看著小金年輕的麵龐,想到了自己當年被主任訓斥時的不服氣。
真是年輕啊。老徐心中感歎一聲。
“你不是找到他祭拜的那兩個墓了嗎?”陳勁在旁循循善誘。
“對啊。”小金挺起胸膛。
這可全靠他的機靈。
“那你看沒看那兩個墓的墓主人都是什麽人?”
小金馬上回答:“剛我不就說了?那個晟祖義。還有一個……”
陳勁沒等他回憶起另一座墓碑的事情,接著問道:“那個晟祖義和他老婆的生卒年月你看了沒?”
小金怔住。
大晚上的,他哪有功夫去仔細看那墓碑上的刻字?能多記一下晟祖義健在的親人名字就不錯了。再說了,昨晚老徐和陳勁都攬下了查那兩座墓的工作,業務科把檔案翻出來,一切就清楚明白了,他何必多此一舉去思考這些?
陳勁和老徐顯然也不是有這麽強的推理能力,兩人是昨晚上跟業務科打過了招呼,這一個白天的功夫,業務科的人已經幫忙查清楚那兩座墓的情況了。隻是這消息,兩人還沒跟其他同事說。
“他要真有孫子,那孫子會是個十九歲的大學生?”陳勁嗤笑一聲,“他跟電視裏演的一樣,‘我爺爺八歲的時候就被日本人殺死了’?”
小金怔住了。
……
晟曜快步出了長壽墓園。他一路都在觀察周圍的監控攝像頭,到了墓園大門口,脫離了大門口那監控的範圍,他腳下發力,在那光潔平坦的柏油馬路快速飛奔起來。
得快點,再快點……
希望趕得上……
希望能趕上白曉……
……
“我看他是打上了晟祖義墓的主意,但一直沒等到下手的機會。給兩個墓都獻花,就是做個樣子,防著晟祖義家人來祭掃,正好撞見。撞見的話,他也能搭上話。後來可能就想著到長壽墓區轉轉,看看有沒有更好的機會。”陳勁分析道。
小金陷入了沉思,過了一會兒,他說道:“他要真的打晟祖義墓的主意,想敲詐勒索,那應該認識晟祖義的家屬吧?多少該知道一點情況。怎麽會冒充那個晟曜?他是不是打旁邊那墓的主意?”
“那更不可能了。”老徐否定了小金的猜測,“那座墓,根本沒家屬,當年是居委會在小區裏籌款,幫忙買的墓穴。”
陳勁順著老徐的話,補充道:“而且那墓今年就到期限了,續租是不可能續租了,之後就會挖出來,和其他人的骨灰統一落葬。到時候,可能就是埋到長壽墓區哪棵樹下麵吧。”
話鋒一轉,陳勁又道:“就是調查了晟祖義家的情況,他剛才才脫口而出說自己是晟曜。你也別當這些小毛賊有多厲害,能想到這一步已經不錯了。”
這解釋,倒也說得通。
小金遲疑地點點頭。
陳勁又轉頭對老徐道:“我看這小子不一定死心。明天還是我在傳統墓區盯著他吧。”
老徐隻能遺憾地點點頭,“那幾個小年輕我不放心,我自己不服老也不行,這眼睛、腿腳都不好了,盯不住那年輕人。隻能靠你了。”
“放心吧。我不會讓他搗亂的。”陳勁保證道。
……
到了!
晟曜看到了長壽園的西門,眼睛亮起,轉著腦袋四處張望。
遠處是空曠的停車場,是能看到盡頭小房子的荒野。荒野上全是近兩米高的青草。風吹草低,露出來的不是牛羊。
晟曜喘出口粗氣,腳步放慢了一些,像是怕驚擾草叢中的女孩。
他心中又冒出了之前盤桓著的疑惑。極目遠眺,看向地平線盡頭的那幾幢小房子。
那些小房子就像是幾個積木玩具,簡陋得不似能住人,但終歸是房子,有牆壁,有屋頂,能遮風擋雨。
難道白曉沒有撒謊?她是住在那兒?
天邊的太陽漸漸西沉,餘暉將那些青草染成了橘黃色,也給女孩的背影灑上了金光。
那身影變得虛淡,像是要融化在陽光中,又像是要被草叢吞沒,就此消失無蹤。
晟曜的心跳突然變得劇烈起來。
……
黑暗的房間中響起了心跳聲。
那一下下有力的心跳,像是在催促什麽,又像是在警告什麽。
醫生將雙眼貼在了電視屏幕上,十根手指也牢牢扣住了電視。
電視機的塑料外殼“哢哢”作響,那輕微的聲音又被醫生指甲上的笑聲、哭聲給淹沒。
……
晟曜朝著白曉的背影邁出一步,又往前踏出一步。
他加快了步伐,重新飛奔起來。
他刷地衝入那茂密的草叢。草葉抽打在他的臉上,在他臉上留下紅痕,也刮出了細長的傷口。
晟曜的眼睛死死盯著那若隱若現的背影。
殘陽如血,女孩由金色變成了赤紅色。草叢也染上了紅。就像是她體內噴湧出了鮮血,染紅了大地。
晟曜的眼中也是一片猩紅。
他耳邊不再是青草摩擦的沙沙聲,而是雜亂無章的巨響,又似有警車救護車的鳴笛聲。
“老公……我……”
一聲呢喃、一聲歎息,不知道從何方傳來。
晟曜用力睜大了眼睛,不願錯過身前的那抹倩影,拚命朝著她伸出了手。
……
電視機前,醫生像是沒骨頭的奇怪生物,一點點拉長軀體,往後退去,退到了沙發上。
指甲上嘈雜的聲音停止了。
房間裏的心跳聲停止了。
隻有電視機內,傳出了晟曜的喘氣聲。
飛起來的杏花中,響起一道清麗的女聲。
……
“晟曜?”白曉錯愕地轉頭,看著滿頭大汗的晟曜,又看向他抓著自己的手。
白曉手中捧著的杏花已經飛落在了草叢中,風一吹,又晃悠悠地飄向遠方。
晟曜的手在顫抖,他的身體也在不受控製地顫抖。
白曉沉默了兩秒,伸出手,輕輕抹掉了晟曜額頭的汗水,又擦了擦晟曜臉上的血線,“別著急,我就在這裏,哪兒也不去。”
晟曜神情緊繃。他輕輕拉開了白曉的袖子,露出了她手臂上的皮膚。
雪白的皮膚上,有著一個清晰的灰手印,手印中間皮膚凹凸不平,像是燙傷後留下的疤痕,手印邊緣則是細細密密的青色血管,如一種肉眼可見的感染。
晟曜甚至能看到那些青色血管正在往外擴張,隻是擴張的幅度很微小,微小到像是光影造成的錯覺。
“這沒什麽。”白曉笑著安撫道,“我就是……有些過敏。”
晟曜猛地抬頭,對上白曉的雙眼。
“真的隻是過敏,是一種比較特殊的過敏性皮膚病。我一直有看醫生,有吃藥。不要緊的。”白曉像是要說服晟曜,仔細又耐心地說道。
晟曜露出了一個似是要哭又強行擠出笑的表情,對白曉說道:“你跟我回家吧!我們回家吧!”
話音落,周圍隻剩下了草葉被風吹拂後摩擦產生的聲響。
白曉和晟曜對視著,臉上的笑容一點點消失。
時間似是在這一刻停止了。
……
噠。
醫生的指甲敲在了他的膝蓋上,發出了奇怪的聲響,像是指甲上那滿臉笑容的小人被敲痛了腦袋,表情也從微笑變成了委屈的癟嘴。
一聲歎息響起,不知道是從哪一枚指甲上傳來的,在黑暗的室內飄蕩。